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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2) ...

  •   成宗连读几遍,见他句句紧扣一个“白”字,虽连比于四位美人,却不露香艳,反见深沉,更增疑心,顾不上称赞,道:“郦卿此诗,不但为牡丹翻案,抑且为美人翻案了。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美人得伴君王之侧,难道不是得其所哉,千古风流么,怎么郦卿写得如此悲凉?”

      郦君玉躬身道:“臣照史直书而已。”

      成宗道:“四美历来吟咏极多。朕虽不工诗词,也知道李太白‘生乏黄金枉画图,死留青冢使人嗟’,王摩诘‘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等句,无非艳色天下重之意。王荆公也曾为昭君翻案,不过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以君王不能省识为恨。罗隐更有警句‘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盖云美色何能误国,兴亡都在君主。朕以为写尽美人悲欢委屈矣。怎么朕品郦卿诗意,有些红颜本来薄命的意思?”

      郦君玉见皇帝揪住诗句不放,深追细问,一副把酒论文、倾吐肺腑的架势,他知道成宗天分甚高,不敢应付,诚实奏道:“陛下博闻强识,领悟过人,臣正是此意。虽然艳色天下重,但以色事人,焉能长久?古来红颜,察其身世,莫不命如飘絮,身似浮萍,所谓一世悲欢逐逝水,百年苦乐由他人。纵然得伴君王,名图青史,以美人自心度之,亦未尝不可谓不悲。”

      成宗奇道:“千古以来,诗人骚客无数,吟咏美人,无非倾慕惋惜感叹凭吊,怎么只有郦卿能以美人自心度之?朕看先生的容貌,也称得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委实是个美人。莫非果然是身属一类,所以能同体而悲么?”

      郦君玉闻言,暗道不好。诗中以美人为喻,原是平常不过,有些诗词全用女性口气,如拟闺怨体,在前朝甚至风行一时。但朝廷自游园以来,屡屡语带双关;舟中对弈,直指自己“知雄守雌,负阴抱阳”,方才让他得胜;命题作诗,又限定以美女为喻,明明是心有所疑,故意引逗。如今更直指自己是个美人,这却不能再模糊应付了。

      他略一思忖,放下酒杯,起身正色道:“陛下,微臣自蒙开科以来,由三元及第,点赐翰林,又主持南征战事,今拜保和殿大学士之位,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自谓不敢辜负天恩。忠孝侯鲁莽上表,臣蒙陛下明证,只道皂白已分,谣诼已清,怎么今日听陛下的口气,也像怀疑臣是女人?如若天子生疑,人心存惑,臣就不复能为朝廷出力,只好辞朝挂冠,归隐林泉去了。”

      成宗吓了一跳,连忙道:“朕不过怜卿之才,爱卿之貌,所以赞羡称扬,何曾疑你是女子?朕若有一丝疑惑,怎么将百粤战事,尽用卿策,革新变法,全凭卿裁?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朕实是深心倾慕先生,所以想要时常请教亲近。朕待先生如此,先生难道反而要弃朕而去?”

      郦君玉见皇帝如此委曲解释,倒不好再说,只得道歉道:“陛下恕臣冒犯。”

      成宗命他坐下,复道:“朕曾两次与先生剪烛长谈,皆受益匪浅。第一次太后罹病,先生入宫诊治,遂定下平南之策。第二次先生宿阁,朕偶然走来,就立了新法章程。古来君臣遇合,何尝有过于此者?今日先生就歇在宫中罢,朕要与你联榻夜谈,共商国是。”就回头吩咐内监们:“朕今日与保和公留宿天香阁。你等传谕宫门上锁,并内阁不必再候郦相了。”

      内监们齐声答应,分头前去。

      郦君玉呆了一呆,不觉柳叶生愁,莲花失色。天子这番话,合理而又合情。然我实是女子,怎能与君王同榻?若是宫门闭锁,我就是游鱼遭网,飞鸟入笼了,哪里还能逃脱?他连忙立起身来,叫道:“宫官们,且慢传圣谕,我就要谢宴辞銮了。”就于席前向皇帝拜倒,道:“禁宫向有严规,外臣怎可留宿?臣虽叨宠,毕竟君臣俱在少年。若不避嫌疑,只怕将有不堪之论。臣既为宰相,当尽宰相之职,维护朝廷威严,怎能反引君陷于流言诽谤?万岁必要垂问,就请同臣转回内阁,再通宵倾谈。”

      郦君玉说完,连连顿首。

      成宗连忙扶起,道:“郦卿何必这般?你我君臣相知,调停国事,谁敢妄议?昔日汉光武也曾与严子陵同寝,怎么青史传为美谈?”

      郦君玉不肯起身,坚持道:“陛下,微臣十九拜相,已然遭人妒恨。纵处处谨慎,还惹来许多谣言,连臣自己的门生都不免轻率。若是臣今宵共天子同榻,只怕要有分桃之诮,断袖之讥。微臣身不足惜,陛下一代圣主,倘或清誉沾尘,后世疑猜,臣万死难赎其罪!”

      成宗见他执意不肯,心下暗暗掂量:“他怎么如此推拒,莫非真是女子?若真是女子,我却不好难为他了。我奄有天下,想要一个女子,尽可堂堂正正,何须做此私偷暗通之事?唉,他如此高才,又这般刚硬,哪里会是女子?他若是女子,君臣同游宴饮,我各种旁敲侧击,他岂不惊慌,岂不动心?然他句句声声,莫不是宰相的口吻,一力维护国朝利益,君王声誉,何尝有半点私意?你看他一张芙蓉花般的脸庞,涨得红通通的,我若再留,只怕他就要恼了。他是男也罢,是女也罢,我既托付朝政,自该爱他惜他,百般维护于他,又何必为这等小事,违逆他的意思?”

      他霎时转过念头,含笑道:“朕留宿郦卿,无非是爱慕贤才,渴求知己,巴不得时时亲近,刻刻聚首。保和公既然怕惹讥毁,也罢,朝政待来日再议。宫官们,掌灯,送郦相回阁。”

      郦君玉一闻此言,犹如刑场遇赦一般,连忙谢过天子,跟着内侍走了。

      成宗目送他离去,又笑又嗔:“这么个郦明堂,好生可笑,明明花月品格,却生就铁石心肠,怎么就让人又恨又爱!我为他费了多少精神,用了多少心机。只为疑他是女子,连三宫六院都疏远了,时时凝想,刻刻相思,怎么就不能得亲近!他若不是女子,我莫非真的着了邪魔?虽然近世男风盛行,我这么些年,却不曾动过这种心思,怎么在他身上,就有些难以忍耐?咳,朕想他在石桥的时节,宁不心荡而神飞?原盼天香馆内,一夕亲近,只为不忍逆他意思,又轻轻放过。郦明堂呀郦明堂,我心中着实爱你,你可曾有丝毫念及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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