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曚》猹戚戚

59、赝鼎（三）

　　陶冼是在咀嚼声里醒来的，赵博的脸鼓成一个球，还像个仓鼠似的不断往嘴里塞着食物。
　　“你是饕餮吗……”陶冼对着赵博吐槽了一句，然后坐起身，迅速的裹上棉衣，温热的肌肤接触到冰凉的衣物，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虾顽毅尔？（啥玩意儿？）”，赵博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咽下去，含糊的答话间还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陶冼把一瓶水砸到赵博身上，认命的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在陶冼怀疑赵博会把救助灾民的物资全部吃光的时候，他咕咚咕咚的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打了个嗝，这才停下了他的饕餮行为。
　　“啊……舒服了。”赵博往床铺一摊，装满了垃圾的塑料袋被他踢到一边，他满足的摸着肚子，一脸舒畅。
　　“我今天早上去领食物的时候才发现，这地震影响这么大啊…太惨了…”赵博用脸磨蹭着被子，皱起眉头，“还有，这地板真是硬，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你怎么能领这么多食物……”陶冼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我说我连你的份一起领的，3天的量。”赵博还伸出他的手，比了一个三。
　　“……”
　　“这儿的村民是不是有病，房子都全塌了还不走，在这赖着。这救援工作根本没法进展，这么拖下去，迟早上面会来硬的。我看啊，那个记者一走，下一批，肯定是强制撤离。”
　　“我觉得有古怪。”陶冼皱着眉，“那个女人是不是这村里的人？”
　　“是。虎子那个小情儿本来就是这村里出去的，虽然现在是城市户口，但是我查到是以前有人动了手脚给她迁出来的。这村偏远，通信差的要死，封闭的很，之前政府出过不少扶持政策，当地的村民都拒绝任何的改建和搬迁。就是因为我查到了那个女人的底细，我猜到她可能会带虎子回来，这才追上来的。”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那个女人不知道你查到了？”
　　“对，是我进村以后找人问，有没有人见过那个女的，他们都说没有。当晚有个女孩儿偷偷跟我说她们从森林跑了的。加上那个女的还有点三脚猫的反跟踪手段，差点没追上。”
　　也就是说……有村民给她报了信？
　　“你怎么看地下的那处地方？”陶冼现在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我跟你一样，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地方看上去不像一两个人就能建成的，应该是某种宗教信仰……
　　而且屠宰场一样的地方的工作台的数量，保守估计每次他们进行血祭准备的时候光是那个房间，人数都有不下10人。
　　这个村子也没多大，就算没有发生地震，活人也恐怕不到100人，加上那口巨鼎……
　　虽然没细看，但是那个鼎一定是经常装满，才会留下外壁那种液体满溢后流出来的痕迹。一整个人的血液也不过4000cc上下……就算加上各种牲口……
　　要装满那座鼎，几乎要搭上全村的生产力吧……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这整个村庄都是这个宗教的信徒……
　　刚好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撤离灾区。
　　血祭往往都是杀牲口祭祀，但是很明显，这个村还会杀人……
　　“有必要把搜救队引过去吗？”赵博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搜救队总共就进来了4批，而且还有不少调配撤离的，统共加起来连医护人员和其他人士，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五六十人，和活下来的村民人数相差不远。万一真的发生什么暴动，恐怕我们这边……”陶冼冷静的分析着最坏的结果。
　　“懆……这里真的是鸟不拉屎的……完全没有信号，路也没有，糟透了。”赵博骂骂咧咧的，突然一滞，“完了，我哥……”
　　“……”你还记得你哥啊……没良心的东西。
　　“不行，我们抓紧时间，先摸清楚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可能再拖了，舆论压力上面也不可能顶得住，得赶在上面采取强行手段之前先做好准备。这儿管事的是谁？先透个底吗？”赵博掀了被子，开始换衣服。
　　“先摸情况吧。咱们手机都没电了，也没什么直接证明那地方存在的证据，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现在是哪个部门的，贸然开口，不妥。”陶冼也慢腾腾的开始穿衣服。
　　“行，听你的。咱俩分头，天黑之前回帐篷。”赵博掏出一把军刀扔给了陶冼，“别穿那么厚，打起来不灵活。”
　　“打起来再脱……我怕冷。”陶冼吸了吸鼻子，把军刀揣了起来。
　　而且我也不想动手，这地方动起手，更麻烦了，陶冼心想。
　　“行吧，走了。”赵博说走就走，很快就扎进了人来人往的村庄。
　　敞开的帐篷灌进了寒冷的空气，陶冼缩了缩脖子，叹了口气，爬出了相对外面而言非常温暖的帐篷。
　　赵博也没说他往哪个方向查，就这么扑出去了……陶冼也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决定梳理一下思路，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调查。
　　陶冼在村口附近看见了那天同一辆车的记者，印象里好像姓姚。
　　“姚小姐。”陶冼笑着走了上去。
　　她转过身，皱眉看了陶冼好一会儿，像是想不起这个一面之缘的车友了。
　　“我叫陶冼，前天咱们一辆车来的。我是Y市市局的刑警。”陶冼友好的伸出手。
　　“你好，姚杏。城市速报，地震特辑外派记者。”她职业的笑了，礼貌的握了握陶冼的手，并且指了指胸前的牌子。“陶警官最好穿上制服，或者挂好牌子。这里的人现在比较杂，本地的村民对外防备心很重，别到时候引起误会，他们脾气有些暴躁。”
　　她零碎的短发显得十分精神，暖色调的帽子和围巾间，夹着一张俏皮的脸。言行举止之间都是恰到好处的亲切感，是个非常适合当记者的料子。
　　陶冼腼腆的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一定注意。”
　　“陶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姚杏自然的引着陶冼就近找了个休息处坐下了。
　　“也没什么，想着你是记者，应该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我们有个同事地震发生的时候在村里，一直也没有消息，这不上面也担心，让我来看看情况。”
　　姚杏审视着眼前这个还带着学生气的小警察，记忆里他有个同行的伙伴，但是现在却不在他身边。“受害者的信息我们也没有完全核实完，不过我可以确定其中没有警察。除非你的同事不穿制服，也不带证件，还换了当地的这种衣服。”
　　“当地的衣服有什么不同吗？”陶冼敏锐的搜集着可能有用的信息。
　　“你没注意吗？他们的衣料都是手织麻为主，外面穿的衣服倒是看不出来，但是每个村民里衣都是手织麻做的。听说夏天的时候他们就会只穿这种麻布衣服，现在是冬季，外面虽然看不出，但是这是他们的风俗，大家都穿着。”姚杏直觉告诉她，这个警察想问的远远不止他消失的同事。而职业素养让她感觉这其中恐怕有什么猛料在等待她的挖掘。
　　“这样啊……”陶冼眼神一黯。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姚杏眨眨眼，笑了笑。“你的同事来这个村子，也不是来观光的吧？难道这里有什么刑事案件吗？”
　　陶冼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这记者敏锐得很，希望自己可别说漏了嘴。“是啊，他是来捉逃逸的嫌犯的。”
　　“能细说一下吗？”姚杏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陶冼苦笑着用行业机密搪塞着，只说了嫌疑犯并不是村里的人。姚杏也理解警察工作的特殊性，没有刨根问底，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两人互相指了指各自住的帐篷位置，便各自分开了。
　　姚杏应该不知道祭祀的事情，但是现场的情况她一定是最清楚的。陶冼还在思考下次见面要怎么套话多了解一些情报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陶冼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儿，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是医疗队的人？
　　那女孩儿胸前的名牌写着：救护科熊楠
　　她看见陶冼转过脸后，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瞪大了眼睛，失魂落魄的后退了两步，然后眼里有一些湿润。
　　“？”陶冼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是什么意思？陶冼上前一步抓住了熊楠的手腕，“你好，熊……医生？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熊楠很快镇静了下来，但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我看你腿好像扭伤了，要不要来医务室看看？”
　　陶冼闻言松了手，像是忍耐着什么痛苦一下，摸了摸右腿，然后感激的看着熊楠，一瘸一拐的跟着熊楠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说是医务室，也不过是支起来的篷子罢了，陶冼用生命演绎着伤患，时不时学着周围其他伤患的表情实时刷新自己演技的巅峰。
　　搜救活动已经进行了接近一周，已经没有发现更多的幸存者了，医务室比起对面的养护处倒是清净不少，熊楠领着陶冼进了一个棚里，拉上了帘子，隔绝了寒冷空气的同时，也封闭了空间。
　　“你的朋友……回来了吗？”她看上去十分的害怕，瑟瑟缩缩的问道。
　　朋友？失踪的赵博吗？她怎么知道赵博失踪的事情？但是赵博现在被施了障眼法，如果说回来了，她也见不到。
　　见陶冼没说话，她的眼睛又有些湿润，陶冼在她闪着泪光的眼里读到了恐惧。
　　“什么意思？”陶冼警觉的看着这个医生，她看上去精神状况有些不稳定。
　　“我看到了，你们昨天早上一起进了森林……”她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他失踪了，是不是？”
　　昨天早上？我和李卅？
　　“他没有，我们昨晚一起回来了。他今天早上还去领了食物。”陶冼疑惑的看着熊楠，她的话让陶冼心中有些不安。
　　“你的意思是……最近有人失踪了吗？”陶冼看着熊楠的眼睛，低声问道。
　　她像是被人打了一棍，身体一颤，疯狂的摇头。“没有，我没这么说！！没有，不是……”
　　不对劲……
　　陶冼上前拉住熊楠，不让她逃开，“你以为我也失踪了，对吗？所以你看见我的时候难以置信……”
　　熊楠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断的摇着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有谁失踪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陶冼咄咄逼人的问道。
　　“别问了，求求你。”她的脸上带着令人绝望的恐惧。
　　陶冼心下有了猜测。这个熊楠，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我不会失踪的。”陶冼坚定的说，“这里没有人能打得过我。”……和赵博，陶冼心里补充道。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事实就是昨天我们出去了，而且回来了。”陶冼每说一句话，都能感觉到熊楠慢慢的冷静下来。
　　“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我会保护你的。”陶冼说。
　　熊楠看着陶冼，哭的更凶了。但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那根稻草一般，终于得救了的泪水。
　　她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她站起身，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打开医疗箱拿出了活血化瘀的药油，然后撩开陶冼的裤腿，开始往他健康的不得了的脚踝上抹药，专属于药油的味道弥漫在封闭的空间里。
　　“一直有人在消失。”她的表情严肃认真，说话声音很小，就像低声正在告诉她的病人经遵医嘱一样。
　　陶冼认真的听着。她这样的举动，是在害怕，怕被什么人听见、发现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一开始是搜救小队总是少人。每一次余震都会少一个人……派出去探测幸存者的消防员，总有一两个靠近森林的回不来。”
　　“我除了负责救助伤员，还会定期给消防员体检，我无意间发现……人在变少……我和搜救队队长说了这件事，他只是告诉大家暂时不要靠近森林，怕余震危险，而且村民都表示他们不会有人去森林，所以不用搜救那一块……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那些消失的消防员，都当做是进了森林在余震中落难了……”
　　消防员也是人……不见尸体的话不排除被困的可能性，怎么会这样处理……？
　　“后来呢？”陶冼压下心中的疑问，继续问道。
　　“后来……我找到副队长说这件事……他说他去找队长理论，然后第二天，他来找我，说救援进不来，没有余力去森林里找人，所以他打算自己去森林里找失踪的几个同事……”
　　熊楠带着浓重的哭腔着说：“然后，他也不见了……”
　　“然后第二天，我看见了你和你的朋友进了森林……”
　　熊楠就保持着这个帮陶冼上药的姿势默默地哭着，眼泪啪嗒啪嗒，和滴落的药油一起，砸进地面。
　　陶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熊楠在这个灾难之地，每天看着伤患挣扎在生死间，救援迟迟不来，信号完全切断，而一个个的同事，在她的眼皮底下失踪。
　　如果真的没有妖怪作祟，那么到底是谁在森林里潜伏，拐走一个又一个的人……
　　陶冼带着腿上的绷带，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医务室，熊楠的记录册上，清晰的记录着，短短的5天，已经消失了9位消防员了……村庄里的救援队的人数甚至比幸存的村民还要少的事实，让陶冼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陶冼一路演着伤患，一路旁敲侧击的跟几位休息的搜救队的队员打听，一整天下来，也没有更多的收获了。这里的搜救人员每天都忙于自己手上的工作，起早贪黑，每晚都累到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情况，偶尔有一两个知道失踪的，都摆摆手说做这行，牺牲是常见的，既然在余震的时候不在安全地带，而且没有音讯的话，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们都是专业的搜救人员，如果不是真的出不可挽回的事，怎么会回不来呢。”一位年长的消防员拍了拍陶冼的肩膀，起身回去休息了。
　　正因为你们是专业的搜救人员……又怎么会不知道哪里不安全不能去呢……陶冼的面色更加阴沉了。
　　回到帐篷的时候，赵博已经回来了，他正端着一碗泡面，见了陶冼，连忙拉紧了帐篷的门帘。
　　“陶冼，我看到了……”赵博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看到什么了？”
　　“刺青……村民身上有刺青。”赵博比划着，陶冼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他说的什么刺青……恐怕和那个死去的女人、木门上画像的一角是同样的图案……
　　“你怎么看见的？位置呢？”陶冼感觉十分的紧张。
　　“在腰上，大概这个位置。”赵博指了指右侧盆骨上方大概厘米的软肉。“我把他撂倒以后看见的。”
　　“等会儿？你为什么把他撂倒了？？”陶冼满脸问号的看着赵博。
　　“他要杀我，我当然要反击啊。”赵博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今天到底去哪了？”陶冼现在完全摸不透赵博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我打算去把虎子和他的妞儿挖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来着，结果到了地方发现尸体不见了，然后回来的时候被几个村民围了。”赵博语气轻描淡写，但是内容却让陶冼大吃一惊。
　　“一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但是真打起来都是一群门外汉，一下就撂倒了，然后我就跑回来了。他们叽里咕噜的说啥我也听不懂，没法沟通。”赵博还补充说明了一下。
　　……
　　“完了……我现在有个非常糟糕的设想……”陶冼面色苍白的看着不明所以的赵博，一字一句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