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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菱角 ...

  •   清泉位于京都的西北的临淄境内,相传是在前朝嘉和年间凌家家主为其爱子所建。临淄群山环绕,山川相缪,且不乏荒山野岭,山间终年云雾缭绕,所以世人只是听闻凌家将清泉建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却不知道是那座山。
      据说凌家长子凌霜泽幼时体弱多病,凌家家主遍访世间名医都未果,偶然间听闻临淄山间有一处温泉,便花了大力气寻找,花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座传说中的泉水,之后又派人在山上铺路造屋…..
      因为清泉的缘故,临淄城又被唤做清泉城,原本人迹罕至的各个山脚下不出几年就人来人往,变成了一条条小镇,每个镇上时常可以看到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姑娘,很多姑娘逗留在此的目的大多都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一睹大周第一美男子的风采。
      凌霜泽是大周第一美男子,世人称他为“清泉君”。当今圣上曾夸他“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此子有当年荀令君的风采。”据说他在京城时,每回出门都会有女子上前向他投掷瓜果、绢花,每次都可以装满一车,且他文采斐然,从小就是公认的神童,写的文章让当朝的大儒都自愧不如……
      凌家是百年的大世家,历经数朝,事过百代皇帝,祖上出过七位皇后,三位威名震震的大将军,数不清的丞相,贵妃…..凌霜泽是凌家这一代的家主,官拜太尉。
      因为他从小身有顽疾,所以每年大约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清泉度过,皇上也不恼,除非有要紧的国事便派人告诉他一声,其他时间随他怎么过。即使是这样,凌霜泽每年的俸禄依旧不少,圣上的赏赐从不间断,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此时正值隆冬,山河冰封,万里雪飘,放眼望去,临淄的山川草木尽是一片雪白。
      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之上,云雾缭绕,山川草木却是一片苍翠,鸟语花香,芳草萋萋,丝毫没有隆冬的肃杀之气,依稀是三月里的杏花烟雨江南,宛若一片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走近一看,山间的最大的一个温泉泛着袅袅的白雾,竟使得这寒冷的隆冬与春日无异。
      温泉旁边自然生长着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绿影绕绕,竹林旁边建着一座竹楼,简单却不失雅致。四周的门窗都镶嵌着琉璃,在阳光下显得璀璨夺目。
      琉璃在大周是极其稀罕的玩意,已经被炒到了万金难求的地步,即便是这样,也有不少的名门世家趋之若鹜,想着弄到一块,藏得紧紧地,以后拿出来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一通炫耀,或是以后拿出来留给子孙后代瞻仰。在这里,琉璃却被随意地做成了窗户,若是被各世家知道了,怕是要羞愤自尽。
      屋内燃着熊熊炭火,香炉中的檀香溢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间中间的小塌之上,两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个大约已是古稀之年,鹤发童颜,满头的银发被绑成一个个小辫子,一扎冲天,活像是一把倒竖的鸡毛掸子。
      另一个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身着淡蓝色长袍,领口绣着纯白的云纹,他生得美如冠玉,眸中灿若星辰,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与生俱来来的的高雅气质。那是连平日里以高贵著称的萧云桓都没有的气质,是再多的皇室礼仪和气度都无法熏陶的从容,似乎那种高雅是与身俱来的印刻在他的骨子里的,旁人学不会。他就是大周的第一美男子凌家长子凌霜泽。
      气质美如兰,才华腹比仙。
      凌霜泽靠在软垫上,面色苍白,却依旧不失半分绝色,一双凤眸半挑,指尖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淡笑道“这一局,又是我赢了。”
      银发老人气的吹胡子瞪眼道“不算不算,我刚刚那子走错了,不应该放这里的。”说着眼疾手快地拾起了刚才的那粒黑子又将它重新放到了棋盘之上。
      凌霜泽不甚在意地说到“师父这回确定了?”
      “确…..等等,我再看看。”说着,他拿起棋子比划了四五个地方,最后还是落在原来的地方。
      “好了?”
      “好了。”
      凌霜泽轻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颗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师父,你又输了。”
      只见棋盘上的白子尽数围住了黑子,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一片黑子瞬间就成了死子。
      围棋之争如围城之争,稍有不慎,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老人的双眸落在棋盘上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一声惊呼,气得捶胸顿足,“不算不算,这局不算!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徒弟,尊老爱幼,尊老爱幼懂不懂,师父都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了,偶尔让师傅两局会死啊!”说着,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两口水平复一下心情。
      整个大周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像凌霜泽这样一个高雅端庄,气质出尘的男子居然会有这样一个活宝似的师父。
      凌霜泽淡笑不语,双眸望向雕花木窗外,琉璃的窗外绿竹苍翠,枝上栖息着几只黄色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一阵微风拂来,绿竹影动,风声沙沙。
      他嘴唇微动,犹豫了半晌说道 “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大周的雪景了,明日,我想下山去走走。”
      老人握着杯盏的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咣当”一声,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恍若未觉,凌霜泽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师父不必如此,我这副残破的身体从小就这样了,就算终日泡在这清泉中,也没有用了。”他弯腰,不甚在意地拾起那破碎的杯子。
      半晌,老人说道“你这次下山…..还是为了找他?”凌霜泽握住茶杯的手一颤,“…..…..你要找的人不在了……七年前,就已经不在了……你何苦……”
      话没有说完,凌霜泽打断了他,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得像是六月里的湖水,泛着泠泠的涟漪,笑着安慰道“师父,您多虑了,徒儿这次下山,只想看看山下冬日的风景,去踏一踏没有走过的地方,毕竟,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老人明显不信他的话,盯着凌霜泽看了半晌,似乎想找出他的破绽,奈何看了半天除了凌霜泽脸上淡淡的笑和那双清浅的眼眸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听闻他的后半句话,顿时悲从中来便说道“祸害遗千年啊,你哪有那么容易死。徒弟你这花容月貌放在外面太过不安全,得找个人好好看着你,郁十三这个人虽然非常不着调,长得也没你师父年轻的时候好看,人也一根筋,缺心眼,但全身上下就剩下那么一点花架子的武功能拿得出手,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凌霜泽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姑娘家,郁十三?”
      “哦,就是你新来的小师弟,叫郁海鲲,叫什么海鲲啊,照我说,直接就叫十三多省事啊,十三十三,叫上去还好听……哎呀,好像扯远了……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他是紫竹的徒弟,该死的紫竹出去云游四海个几年,留下个拖油瓶给我,正好,你这次去把他给我带走,整天在我耳边吵得我头疼…..”
      “师父,你叫我?”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师父这点雕虫小技怎么能难得倒我,不就是几个阵法,被我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破了。”说话的是一个面红齿白的少年,比凌霜泽矮了一个头,长着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十五六岁,看起来像是一幅涉世未生的模样,他扁扁嘴一副不屑的样子,目光却落在了凌霜泽身上,牢牢地盯着凌霜泽看,“你是凌师兄吗?”不等凌霜泽回答就开始自顾自地往下说,“紫竹师父说凌霜泽是大周最聪明的人,也是大周的美男子……虽然我觉得紫竹师父也很美,但好像是你比他更美。”
      “好了,我把这拖油瓶交给你了。”然后又看向郁十三道“你敢你师兄惹祸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第二天,郁十三欢快地跟着凌霜泽下山了。
      他自小被师傅养在山上,这是他除了他的紫竹师父将他送来清泉之外的第二次下山,第一次他跟着师傅走得匆匆,一路上几乎是师父领着飞来的,传说中万人空巷的灯市,望月河畔腰似柳枝的舞娘,望海楼一盘百金的珍馐,吉子巷门庭若市的说书,他一样都没见到,而今天,他就可以跟着他的凌师兄去看看山下所有没见到的东西。
      他一路蹦蹦跳跳,见什么都觉得好奇,见什么都想买,一路在凌霜泽身旁叽叽咋咋像只麻雀。
      “凌师兄,这是什么啊?”
      “凌师兄,这个看上去好好吃啊。”
      “凌师兄,这个发簪是姑娘戴的吗?我可以戴吗?”
      诸如此类,郁十三问了不下百次,每次凌霜泽都要停下来,跟他慢慢地解释白天,其他人碰到这样的一个活宝肯定要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会被他逼疯,凌霜泽真的不愧为大周的第一公子,气度和涵养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而在此时,路人总是会全体停下来围观这两个人,奈何凌霜泽长得实在太过扎眼,其他的人是如此的平凡,就像是一颗珍珠落在了沙子中,路上所有的姑娘都掐着帕子娇滴滴的地看着他。
      凌霜泽真不愧是全大周的雌性杀手,他们两人走了一路,几乎没有安心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次好觉,虽然所有的酒馆旅店都拒绝收凌霜泽的钱,就连卖饼的大娘都会不由自主地少收两文钱。当然,我不是说我的凌大公子靠牺牲色相来换取饭钱和酒钱,我们的凌霜泽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场景如下:
      郁十三:凌师兄,我好饿,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凌霜泽点点头道“前面就有家酒店。”
      酒店老板,“凌公子,凌霜泽啊啊啊啊,我见到活人啦”然后立即跑出了饭店,大叫道“凌公子啊啊啊啊,凌公子来我们店啦。”顿时,周围万人都围了过来。
      郁十三,凌霜泽:“.…..”
      郁十三百无聊赖地搅动了一下筷子,哀声叹了一口气。
      酒店老板“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
      郁十三摇了摇头,望了眼桌子周围两眼放光的留着哈喇子紧紧围着他和他正在吃饭的凌师兄的几百号人,哀怨地放下了筷子。“师兄,我想,我饱了。”郁十三望了眼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嘴角微扯。天哪,太浪费了,这可都是钱呢!
      “我也饱了”凌霜泽放下筷子,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走上楼,后面跟着郁十三。
      当晚,这间店的生意好到被踏破了门槛,与凌霜泽相邻的几件房间全都被人买下,原本一晚上二两银子的房钱被炒到了二千两一晚,即便这样却依旧还供不应求,晚上,楼下大堂的地上都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抬头仰望着凌霜泽的房门。
      “你们说,凌公子今夜沐浴会什么样的?”
      “按我看,定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早知道就再花个一千两银子住凌公子旁边那间房了,还能听到他沐浴的水声。”一旁一个女子握着帕子捂住胸口,抬头望着楼上的那间房,一脸娇羞的样子。
      更加离奇的事,他的房门外面的地上坐满了人,都暗搓搓地用蘸了唾沫的手指去捅他的窗户纸,将耳朵凑在门栏上偷听。
      “谁啊。”郁十三打开门,门开的时候带倒了门外一片顺势而坐的人。
      “请问,凌公子在吗?”门口站着一个抹着一层厚厚的粉,嘴唇涂的似罗刹的女人,顺势往使劲地往屋里张望,随着她脖子的扭动,脸上的粉扑漱漱地掉了一地,声音又尖又细,活像是个吊死鬼。郁十三的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不在,你认错人了。”紧接着,“啪”地一声赶紧合上门。
      他欲哭无泪地望着凌霜泽道“师兄,这是第二十五个了。”
      凌霜泽看着郁十三,平静无波的眸子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委屈你了。”
      郁十三愣子原地,他只是发发牢骚,并不是真心抱怨的,谁料等来师兄的这句话。突然,他觉得师兄的声音很好听,入在耳朵里柔柔的,却又不是真的柔弱的声音,像四月的春雨,八月的秋风。

      “凌师兄,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要坐船了?”郁十三趴在船上,看着凌霜泽。
      远处山如眉黛,水似眼波。
      凌霜泽一袭白衣,立于船头,一阵微风吹来,白色的衣裾飘飞,绣着云纹的衣袖滚滚,乌黑的长发像是泼墨的一般,肆意地迎着风飞扬。他的目光越过近处的绿水,掠过远处的青山,又像是穿透了青山,望向更远的地方,他恍若融进了这一程山水,像是从山水画中拓印出来的一般。
      郁十三看呆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背影可以美成这样,他看着看着,在心中却无端地生出一种萧索来,像是浓浓的悲伤幻化开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突兀地横砸在他尚不知风月的心中,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凌师兄,却莫名地有些伤心。
      他想,凌师兄大概也是悲伤的吧。
      “因为,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郁十三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他在等你吗?”
      凌霜泽望着远处的山水,嘴角极力地想扯出一丝笑,却最终变成了一抹苦笑,在嘴角化开,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低地说道“是啊,他一直在等我呢。”

      他们这一路走得极其艰难,先是坐马车坐了两天,一路上都是山路,马车摇摇晃晃,一阵又一阵地颠簸,然后又是盘山公路,转了九曲十八弯,他真心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双腿麻得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啃,他不断地换姿势,后来,他干脆想跳出马车,可是当他转过身回头一看,他的凌师兄还稳稳当当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手执一本书,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后来,终于不用可以坐马车了,改坐船,郁十三舒了一口气。
      之后的三天,他才知道坐船真正的滋味。
      他整整三天吃喝拉撒都是在船上度过的,每天从早到晚身体都随着小船晃啊晃啊,刚开始,他会觉得头晕目眩,开始怀念在陆地上行走脚踏实地的感觉,后来,他就慢慢习惯了,甚至会觉得之后在陆地上行走他也会晃啊晃。
      三天后,小船终于从一处广阔无垠的长江天堑驶入一处极小极窄的河道,远处的山川正慢慢地朝后移动,原本寸草不生的水面开始覆满了一片片的紫色的菱花,浓墨重彩地铺染在水面上,像是一幅水墨画。划船的老渔夫告诉他,菱花结的果子叫做菱角,现在真是吃菱角的好时节。
      北方无菱角,所以这些年师傅从来没有给他买过菱角,他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奇怪的东子,长得像牛的两只角,或许,师傅自己也不知道,他得意地想着。
      他从水中“哗啦”一声扯出一大串菱角,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剥了一个。只见那粗糙的表皮背后,隐藏着如玉一般透明白皙的肉,他忍不住吃了一口,舌尖上晕开千丝万缕的甘甜。
      他给凌霜泽剥了几个,谄媚地递上去,却看到凌霜泽细长的指尖落在白玉般的菱角上,有片刻的愣神。他想,师兄也定是和他一样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师兄,你是不是没吃过菱角啊?我刚吃了一个,很好吃的。”
      凌霜泽摇了摇头,思绪像是飘到了远方,半晌,缓缓道“这个,我很久以前吃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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