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夫妻日常》宛丘之上

5、第五章

　　大周皇帝周伯璋已经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了，从最初的藩王到如今君临天下，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

　　他被封为肃王时，虽羡慕坐于龙座之上的兄长，可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他被父亲封在西北边陲之地，守护大周边境，抵御北戎，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却引起兄长昭帝忌惮，他即位次年便开始削藩，仿效汉帝。他亲眼看着那些势力软弱的兄弟被贬为庶民，甚至丢掉性命。

　　他告诉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若昭帝不愿他当个安安分分的藩王，那便取而代之，入得京都，做这天下之主。

　　他打着清君侧，诛奸佞的旗号，兵锋直指京都。可是天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张遮羞布，他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所幸他成功了，肃军攻入皇城，昭帝自焚于宫中。天下易主，成王败寇。那些拥立旧帝之人或降或死，有几个硬骨头的，他便敲碎了，如此再无人敢质疑他。

　　自登基以来，他无一日敢懈怠。

　　乾清宫内

　　“平儿，上前来。”周帝往后仰靠在龙椅上，一手抚着额头淡淡道：“朕近日眼睛有些昏花，平儿帮朕读这折子。

　　东厂都督王平躬身自御台上拿了一封，打开仔细看了一眼，方回道：“禀皇上，是武安侯递的折子，说他已将方佶之女接入侯府，想送入太学，望圣上批准。”

　　“方佶之女，方佶，方佶...”周帝喃喃道。

　　想到当年柢山初识，惊才绝艳，他的计策助他取了江山。可是此人才智绝顶，却也眼高于顶，位列言官之首，竟连自己都要退避三分。那时他尚年轻，初登皇位，正是狂纵之时，方佶于他便愈渐恶之。

　　可是此人心智他又放心不下，便派人守着柢山，人员进出来往信件都需查验。三年前他病逝柢山，罢了罢了。

　　“朕准了。”他声音渐低，眼睛阖上，王平见此悄声将折子放回，便躬身退出了乾清宫。

　　宫门外，庆国公跪在御道上已近两个时辰，他走过去，拱手道：“国公爷回去吧，圣上今日国事繁忙。”

　　“谢都督好意，犬子犯下此等大错，臣羞见天颜，只是还望都督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庆国公跪地拱手。
　　王平伸手扶住他，止住他下拜之势。

　　庆国公李成是圣上潜邸时就跟随的老人，深受圣上恩宠。洪德初年，他与宋佶两派之争，宋佶隐退未尝没有他的手笔。

　　洪德六年圣上亲征北戎，太子年幼，命他协助太子监理国事。圣上本就多疑，御驾回朝后听闻朝中李成一人独断国事，心中已有所忌惮，隐而不发。然李成虽有所收敛，但圣上恩宠早将他的心养大了，他于六部之中安插官员。御史弹劾，他便将亲信任为御史中丞。圣上一直观其动作，听之任之。如今庆国公府，早已经立在悬崖之上，圣上一直在找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初时圣上尚有几分真心不忍，可如今…
　　王平思量间便慢慢走远。

　　前几日天气晴好，方瑗把家中带来的书都拿出来晒了一下。看院子里有些空荡，想起在柢山时，她院子里有几口石缸，缸中种着碗莲，水里养着鱼儿。

　　她同春熙说了这个事情，春熙当天下午便弄好了，还吩咐几个人照看，只如今还不到碗莲开的季节，便放了几株铜钱草。

　　立夏将至，静安堂送来几批料子让方瑗做新衣。高氏特意挑了些鲜亮颜色的料子做袄裙，白绫缎子做里衣，春熙带着碧波几个绣花样子，徐氏在里屋给方瑗量身材尺寸。

　　方瑗双手打开，徐氏拿皮尺依次圈了她胸、腰、臀，再量了腿长，笑着道：“娘子好似长胖了些。”

　　“那...长高了么？”方瑗有些难受

　　徐氏笑出声来，摸摸她的头

　　“娘子葵水未至，个子还会长的。”

　　收拾好后，方瑗靠在榻上，随手拿过旁边的书本子，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今日去给姨母请安，她说过几日要将自己送去太学。太学里都是贵胄子弟，她要以高氏外甥女的身份进学。

　　午间暖风轻轻吹来，竹帘微动，方瑗不觉合上双眼。徐氏见她睡了给她搭了件袍子，轻轻抽走她手间书本退了下去。

　　走到院子里，几个丫鬟本在廊下嬉闹，看见徐氏出来了，都低头看地。

　　等徐氏走了，一个戴着绢花细长眼的低声道：“都是因为这个婆子，春熙姑姑近不了娘子身边，连碧波姐姐她们也受冷落，真是烦人。”

　　众人都互相打着眼色。宝珠拉着妹妹宝月走开，出了院子方说道：“你别应她，娘子刚来府上上下都不熟悉，姑姑本就是夫人安排帮着处理外事的。她是伺候夫人的，家里男人又随侯爷办差，还要争这些脸面做什么。碧波姐姐她们刚来，娘子自然还在看，再说还有阿满呢。采月今日说这些话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你可别被她诓了去。”说完拿手指戳了戳妹妹脑袋。

　　往日魏瑜是带着仆从骑马至重华门再步行入崇文殿，今日方瑗第一次进宫，高氏陪着，她们坐在马车上，魏瑜骑马陪同在旁。

　　车内，高氏握着方瑗的手宽慰道：“太学内虽都是权贵之子，但也正因如此各个都自恃身份，不会做失礼之事。”

　　方瑗点头道：“姨母放心，阿瑗不怕。”

　　“你在府里总归是太过孤单，如今入了太学，多认识几个姐妹，女儿家就是要活泼开朗些。”

　　到了重华门，妙珠和碧草先跳下车来，各自去扶主子。方瑗今日穿了件新做的嫩绿袄裙，领口缀珍珠盘扣，她头戴帷帽，轻纱垂至膝盖，整个人像草尖朝露一样清新，魏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高氏将他叫到跟前吩咐道：“晚间一起回府，照顾好阿圆。”

　　大周风气较为开放，女子虽说不能入朝为官，但女学除了女诫、内训也不拘读些诗词歌赋。宫内除了这些，主要有资历深的嬷嬷教授礼节仪态，女大家教授琴道、棋道。如今贵族间马球盛行，女子也以此为乐，故而宫里也设了马术课。

　　方瑗跟着高氏到了永宁殿就有宫女指引，妙珠塞了个银角子给她，她接过福礼道：“谢夫人。胡嬷嬷已经候着了。”

　　入了角屋，一方脸嬷嬷过来拜见，高氏虚扶她起来，柔声道：“嬷嬷客气了。她是初次进宫，我没有女儿缘，便将她视若亲女，还请嬷嬷多多照拂。”语毕，妙珠递了个荷包过去，那嬷嬷接过，收进袖中，脸色不变。

　　“夫人放心，娘子是金枝玉叶，老奴绝不敢怠慢。”

　　高氏再吩咐方瑗两句便要出宫，方瑗跟着胡嬷嬷去了永宁殿。此时殿中正是休息时间，殿中少女如云，嬉笑打闹。胡嬷嬷吩咐宫女将案桌坐垫摆好，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向她略一福礼
　　“见过嬷嬷。”

　　方瑗随她走到中间，她高声道：“方娘子今日初入太学，与众娘子同习礼乐。”

　　“方瑗见过各位姐姐。” 方瑗向众女福了一礼。
　　众女纷纷回礼，心中思虑朝中何时有位姓方的宗室。

　　胡嬷嬷交待完便带着宫女先走了，方瑗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她们心中好奇，确自许矜持不肯做第一个问的。

　　这时，方瑗前头坐着的一个圆脸少女转过身来
　　“我叫赵玉歌，父亲是诚郡王，不知妹妹家里是哪位宗亲？”

　　众女眼睛虽不看着，耳朵却都竖了起来仔细听着。
　　“我是武安侯家眷，父母已逝，得姨母垂怜。”方瑗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

　　众人得了答案就失了兴趣，各自说闹起来。他们虽不至刻薄于她，但如此也没什么主动结交之意了。
　　赵玉歌见此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问她：“你今年几岁，我马上十四啦，明年这个时候就及笄了。”

　　“我十三岁，还有两年。”方瑗说完便又是一阵沉默。

　　玉歌苦恼地皱了皱眉，手指纠在一起，她娘说她跟她哥哥一个样，都是脑子里缺根筋的，果然是这样。

　　方瑗抬头便见她恨不得敲头的懊悔模样，心中一软，柔声道：“玉歌姐姐能带我一起用午膳么。”

　　玉歌眼睛一亮，终于松开了纠结的手指，笑着应道：“当然，你跟着我就好。”

　　魏瑜下学比方瑗要晚半个时辰，今日是方瑗第一天，应该是不放心，故而高氏让他带着一起回来。他出了重华门，看到方瑗的马车停在旁边，旁边还有一辆挂的是诚郡王府的牌子。

　　魏瑜走进，方瑗便戴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旁边车上下来的是赵尚安的妹妹他曾见过。

　　“魏大哥，我哥哥呢，还在里面么。”

　　魏瑜笑着道：“他今日不知道吃了什么坏了肚子，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赵玉歌听完笑得开心极了，然后又一脸嫌弃。

　　“那我可不等他了，本来就是陪瑗妹妹的，既然魏大哥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她动作飞快，和方瑗道了别就上了马车走了，似乎是对他哥哥避之不及，方瑗看了不禁轻笑。

　　“今日可还好？”

　　方瑗迟疑片刻轻声道：“都好，玉歌姐姐待我极好，我今日都跟着她。”

　　时辰不早了，方瑗上车，魏瑜骑马，一行人就回侯府去了。

　　坐在车上，方瑗肩膀便垮了下来，想到今日下午教的是马术，抱住膝盖将自己蜷了起来。她从未骑过马，可是宫里自会有人教的。只是她想到自己左足微跛，平日快走几步便要打晃，如何上马。今日她假借未带骑装推辞了过去，下次又该如何应对。她虽自己早已接受天生的疾病，确不愿看到别人异样目光。

　　这时已到侯府，她拳头攥进，复又松开，心中已有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