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有树的地方被蝉鸣占据，包围的空旷地带，潦草搭了几间样板房，经过一天炙烤，已经开始准备蒸人了。
深夜十一点，刚下班的建筑工人陆陆续续走进蒸炉，顿时带着各地口音的骂娘声此消彼长，对这七伏天，以及不给活路的包工头，进行口头最快意、最恶毒的讨伐。
虽是越说火越大，却也能给同在屋檐下，不，是同在蝼蚁窝下的底层群众一点谈资，以打发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空虚。
“操，怎么又停水了！”
“一个月停半个月的水，这他娘故意的吧！”
一群人刚将沾着泥腥的裤子糊到床上，听到晦气的消息又炸开了锅。
都指望赶紧把脸洗了，稍微凉快些，表面干净一下，糊弄睡一觉，竟又成了痴人说梦。
“还想回来喝口凉水儿呢！渴死老子了。”
一中年男人砸砸墙，不忌用最丑恶的嘴脸来表述怨怒，声音低沉含浑，一时震得无人说话，只能听见板墙传出沉闷沙哑的“吭吭”声。
“张哥，我这有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给你。”清脆声音穿过飞扬尘土，有人将瓶子从床的这一头扔到了另一头。
那被叫张哥的人双手捧着，以胸膛作屏障去接，拿到手后，什么也没说就往肚里灌，生怕那人后悔给他要回去。
旁边有人看了直摇头，“陈个儿，你可真大方，半瓶矿泉水就送出去咧！”
被点名的工人灰头土脸，皮肤却不似其他人那般黑，脸庞没有妥协岁月的痕迹，眼眸黑白分明，还带着少年的光亮与希冀。
说话时一口白牙露出来，恰能看到嘴角处的两颗虎牙悠悠招手。
听到李哥这话，他正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从裤兜里掏烟，点上猛吸一口后，才弹弹烟灰朝李哥摇头，动作十分老练，像老家兄弟，说不了废话，意思在就行了。
而实际上他们聚在一起做苦力，才两星期不到，全靠来自农村互相渗透的土痞气迁就。
不过对他说话的人也不是夸张，平日大家在工地上干活，怕上厕所耽误搬砖，就尽量减少喝水，即使喝上几口，也都是干涩沉碱的凉白开。
矿泉水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披着甘甜外衣的奢侈品，有这闲钱宁愿攒着寄回家，或想作体面打扮给同村人炫耀炫耀，或无怨无悔拿去给子女考学，也只有陈个这种没成过家、没心没肺的小犊子才这么浪费。
哦！说到这，这屋里还有一人比陈个更甚，便是自进门就一言不发，独自坐在最里面的李白。
李白爱挥霍，常常借陈个的钱买水洗脸，买肉喂狗，可他身无分文，连此刻身下的半个床铺也是借的陈个的。
不到二十平米的热笼里塞了十个人进去睡觉，还要堆放化肥袋子里盛装的各种家当，设计师就干脆在两边铺了两张木板，中间留个过道，一边睡五个，挤在一起既能互相取暖，又可增进感情，岂不美哉？
李白就睡在靠门那一边的最里面，全屋最不得风的地方，当初分配时都见他不说话，也没有表情，都说他是心甘情愿，现在想来，仍是这样，“心甘情愿”被占了很多便宜。
占便宜不够，还要口头消费一下。
李白这人，看模样，论性格，都足以撑起大家伙的另一个谈资。
怎么说呢？人家是白，李白是真白，白得晃眼，在工地的酷日下晒了整整两星期，愣是没见染色儿。
衣领袖口露出的皮肤滑嫩可观，纵使他们老家的初生婴孩比了，都略显粗糙。
人爱说他脸冷，目光也冷，却没人知道用“深邃”这词形容会更好些，因为他的双眸仔细看，是泛着秋水的桃花眼，与挺拔的鼻峰、纤薄的嘴唇揉在一起，有种不可名状的诱惑，偏偏脸的轮廓又棱角分明，总给人一种不是善茬的错觉。
更新奇的是在嗅觉上，倘若离他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清香，明明这种天气下，啥都不做就不停往外蹭汉，可人家这香好似从骨头缝里渗出一般，硬是能把皮肉里的汗也炼成香的、纯净的、新生的。
可惜这人站着时，从不让人离他太近，见有人走来都会自动避让，拿东西也伸直胳膊去拿。这香还是晚上睡觉，实在没办法了，被睡在旁边的老赵闻到，广而告之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起初是三两人在背后议论，后来变成一群，再后来就干脆当本人面探讨，偶尔还会亲自抛给他几个问题，那人只是摆着冷脸充耳不闻，除非真的将他惹急了。
约莫两人年龄相近，众人中他和陈个关系算近的，陈个却矢口否认，说他们只是工地相识，嘴上笑嘻嘻，心里mmp，每天催促他还钱。
此时昏暗的屋子里，众人话语怼在一起，一口奶奶一口娘，热火过后，看水没有来的意思，干脆将裤子一脱扔到床下，露出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的黝黑脏腿，准备再聊一发就睡觉了。
陈个烟吸到最烈处，眯着眼从飘忽的白烟中向左看，李白果然已将头蹩过去，这应是他最难熬的一刻，即看着一群中年男人赤条条出现在眼前，嘴里说些污言秽语，常常将他憋得满脸通红。
下一刻，这人弓着腰开始剧烈咳嗽，他似乎闻不得烟味儿，陈个床位在他对面的旁边，烟是可以飘过去的。
见他如此，陈个只好将半根烟撇下，用脚碾灭，希望能让他舒服些。
“呵！个败家子儿！半根烟就这么灭咧！”
陈个朝说话的李哥笑笑，“困了。”说着，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黏糊糊的床上准备晚安。
里面太闷，陈个睡觉时，头是正对过道的，一个朦黄灯泡挂在中间，以为自己是太阳，卯足劲发光发热。
陈个刚闭上的眼睛硬被刺开，懊恼地向左偏了下头。
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李白倒挂在床边，他只坐了半个屁股不到，全靠纤细双腿在撑，扭头时间长了，想必脖子发酸，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使平常鲜被人看见的柔肤又拓宽了一下视域。
靠！陈个心里暗骂，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比他在学校里见识的，整天被全校女生表白的校草好看不知多少倍！
这种人，就应好好待在比学校更大的地方，当更大的草，或者活在电视里被粉丝围堵，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受罪！真是暴殄天物！
诶？暴殄天物？是个好词，怎么没能在高考作文里添上一句？
陈个想着便叹了口气，俩眼一亮，突然一下笑出声，只见那白人好像揉猛了，差点将半个屁股晃到地上，吓得他小心推着床铺，往里挪了肉眼不见的几公分。
陈个觉得这人假干净，明明床铺铺在这种地方，既潮又脏，把脏裤子坐在上面，说不定还能中和一下，何必这么扭捏，便大意开口，“喂！我这垫子也不干净，你只管坐！”
李白听见声音，转头看陈个，见他全身只穿一条短可极啥的白裤，黄白黄白的插在黑黝黝之间，眉头狠狠一皱，将头更扭偏了些。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被这有意思的反应吸引，个个嘴里冷哼不断。
“这到底是羞啊还是怕啊？”
“看你也快二十咧，该娶媳妇的年纪怎么跟个媳妇一样！”
“哈，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媳妇儿！”
谈话推向高潮，一言一语爆发强烈哄笑声，属于中年男子混沌、低文化水平的封建乡土笑声。
陈个跟在其中也忍俊不禁，只是细眼看那人，涨红半张侧脸，手指抓着床垫不放，估计是今天活干多了，太累了，否则依这人脾气，早把脸子甩出去，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吧！”陈个打起圆场。
声音骤然下降一会儿，一声“嗞——”的机械声贯穿大脑，陈个又将眼睛郁闷睁开，正想压压怨气好言相劝，却听一人惊喜大叫，“好了！这收音机好了！真他妈欠拍！”
“干哈呀老胡！大半夜想听啥？”
老胡趴在床上，守着他的收音机一阵乱调，不一会儿就有女人柔和的歌声缓缓流出，堵住众人不满的嘴，都说这歌儿好听，用来睡觉，正好安抚躁动的心。
众人爬上床，关上灯，还在等，一等那好听的歌声在耳朵里淌完，二等李白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没有缘由，就是想等。
果不其然，等大家安静一会儿，最里面的床铺就有了声响，李白先是利索将上衣脱了，正要去解腰带时，收音机又“嗞——”地一响，他立刻停止动作，其他人也为接下来传出的声音腾出耳朵。
“据扒哥小道消息，国际某知名建筑公司姜姓老董，花重金寻找姜家私生子下落，据传，这位私生子有同性恋倾向，被人拍到与男子亲密举动后，被家人重责而赶出家门……”
屋子传出鼾声，不用想就是那没心没肺的陈姓犊子。而其他人在听了几分钟后，因没有听到具体悬赏金额，感到十分失望，暗骂连给个数额做梦的机会都不给。
“同、同、同性恋是啥？”
“就是他是个男的，他也喜欢男的。”
“那女的呢”
“女的好像叫百合吧！”
“噫！懂得还不少哩！”
“哎呦！这大城市无奇不有！待的时间长咧就知道咧！”
黑暗里碎碎絮叨的几人，忽感走道一阵风，继而听到开门声、关门声，再去感觉，那最里面的人似乎已经不在。
“老赵，人呢？”
“跑了。”
几人摸不着头脑，又笑笑，津津有味地咀嚼谈资，明明干了一天活，偏现在清醒地不干人事儿。
“老江，你说他们找的会不会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赶紧带我回去认祖归宗吧！再也受不了这苦日子了！”
“唉！做你的大梦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