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诛魔》秋实绯然

39、广月刀

　　陵光离开丘府，正打算前往丹徒县与苏业承汇合，背后突然飞来了一支冷箭！
　　就在箭簇直逼心脏的前一瞬，陵光腾地转身，徒手抓住了箭杆。他解开绑在箭头的布条，上面用仓颉时期的文字写道：“岳神刀现”。
　　陵光心底一沉，向洛阳城郊的山神庙走去。
　　皑皑白雪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寒冷的冬日里人迹罕至，连鸟兽也少有踪影。陵光踏进山神庙的大门，一尊高大的泥塑怒目圆睁，上面的彩绘有些脱落。前厅无人，陵光正欲绕到后面打探，一个瘦削的青年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他穿了件碧色薄衫，长发用一根红绳系在脑后。在肃杀的季节，这抹身影纯粹空灵，如同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之时的澄澈青空。然而他的面容却清冷寒峻，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之势，让人难以靠近。
　　陵光虽然不认识他，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道：“是你把我叫过来的？苏业承呢？”
　　青年淡漠道：“先过吾这关。”
　　陵光大笑：“好啊，正巧在朱玄谷打得不过瘾，倒有人送上门来了！”
　　自从解开锁妖结，陵光就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浑身的妖力怎么也使不完。他步步紧逼，招招直击要害，然而那个瘦弱青年不急不燥，拂袖间就化解了他的攻势。两人在狭小的前厅周转缠斗，供奉山神的香炉和瓜果全被撞翻在了地上。
　　陵光见几次都不得手，旋即改变策略，身影似鬼魅幻影，抓住空隙一掌打在对方的肩上。哪知一接触到青年的身体，他的手掌仿佛经受了炮烙之刑，立刻被烫得血肉模糊。
　　“是你？！”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整整折磨了他百年之久，实在是太熟悉了。陵光以内丹治疗自己，伤口在盛怒之下瞬间愈合。青年将散乱的头发缕在身后：“上仙后裔竟沦落于此。”
　　“沦落于此？”陵光咬牙切齿道：“我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青年神色漠然：“与吾何干。”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孙茂言那个混蛋伤到，孟妤又怎么会死！”陵光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狂暴的妖气席卷四方。就在他聚出熊熊烈火时，内堂方向传来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住手！”
　　陵光闻声望去，只见苏业承拄着广月刀鞘倚靠在香炉台，被异变魔咬在右手的旧伤未愈，腿上又添了新伤。陵光逐渐清醒过来，有些诧异地道：“你这是……难道叶笙儿得知被苏家摆了一道，派人打断了你的腿？”

　　柴火在山神庙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三人围绕而坐。苏业承问道：“你们击退入侵朱玄谷的魔族了吗？大家是否平安？”
　　陵光往火堆里扔了根枯枝：“一群杂碎而已，全被我和大哥灭掉了，和五行八卦阵的火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知道府上的事情？”
　　“知道，我见过未央。”
　　“那……你有鸢姑娘的消息吗？”
　　“你别着急啊。”陵光安慰他：“那个小白脸不是说鸢妹妹得在魔界待上一段时间，靠魔气滋养新的身体嘛。倒是你，腿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苏业承垂下头，盯着跳动的火光轻声道：“……是舜华。”

　　苏府因为海阳侯和文山侯对苏业启的弹劾而一落千丈，在举家迁往丹徒县的前一天，苏业承因为心中郁结，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荡。不知不觉到了宵禁时分，店家纷纷关门歇业，周围一片昏暗沉寂。苏业承正欲赶回家中，忽然被一个人拦住去路，竟是自己的四哥苏业锦。
　　“天就要黑了，五弟怎么还不回家？”
　　苏业锦出现在此时此刻着实蹊跷，苏业承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苏业锦道：“五弟这次帮了苏家的大忙，四哥对以前的事情深感愧疚，打算向你赔罪呢。”
　　这种话绝对不会从苏业锦的嘴巴里说出来，苏业承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哈哈——”苏业锦笑道：“陆紫鸢神形俱灭，我只好再找个替代品。你们兄弟俩一向不和，是不是要感谢本君啊？”
　　舜华！
　　苏业承的瞳孔骤然扩大，马上伸手拔刀，可受伤的右手却不听使唤。待换成左手后，依附于苏业锦的舜华已经移动到面前死死按住他的手，迫使广月刀完全没有出鞘的机会。
　　苏业承震惊之余，舜华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苏业承撞到远处的房屋上，五脏六腑炸裂般地难受。他还没有经受完这波疼痛，一根坍塌的木梁又直接砸在了腿上。苏业承两眼一黑，几乎昏死过去。当他被潮水般涌来的痛感弄醒后，舜华已经站在了废墟之前，仿佛勾魂索命的无常。
　　苗刀掉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苏业承下意识地思忖：要用破魂血祭吗？
　　自己已有十成功力，就算是舜华也对抗不了。
　　朦胧的意识中，他想起安良临终前说过的话：“此举逆天而行，望做好觉悟时再去使用，记住了吗？”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做好觉悟。
　　那一刻，苏业承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陵光、梦闲真人、安良、顾惊寒，所有的朋友师长都不在身边，自己又被木梁压住动弹不得，恨他入骨的敌人却近在咫尺。
　　难道这就是结局了吗？
　　魔气袭来之时，一抹碧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苏业承没有坚持到两人分出胜负便合上了双眼，等他醒来后，已经身处这座山神庙中。

　　“所以，是广月救了小五一命？”陵光听完苏业承的讲述，瞥向长发青年：“那苏业锦还活着吗？”
　　化灵为人形的广月道：“吾身尚有离魂花汁，已将魔君逼出宿体。”
　　陵光问了和安良在幽冥之眼中提过的相同的问题：“你如何得保证留下的是那个难缠的主，而不是舜华？”
　　广月道：“无法保证。”
　　陵光把手里的树枝一摔：“我说你每次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就不能多说点儿吗？”
　　苏业承无奈地摇头，看样子已经习惯了广月的说话方式。他对陵光道：“方才你提到和一个叫孙茂言的人有过节，是怎么回事？”
　　陵光摆了摆手：“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广月回答道：“孙茂言曾为广月刀主，陵光背后之伤乃其使吾所留。”
　　陵光怒视着广月：“你这家伙，不该说的时候却这么多话，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苏业承知道陵光后背上有一道狭长的刀疤，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显得触目而狰狞。陵光从未提及这条伤痕的来历，不料竟是自己的广月刀造成的。
　　陵光又道：“我一直好奇，传说中重明上仙为感谢救命之恩，在涿鹿之战后将你赠与云氏一族，为何后来会跑到孙茂言那厮手中？”
　　广月淡淡地道:“云氏无后没落，吾被埋于其家族墓葬。孙茂言乃云家旁系，挖墓开棺将吾盗出。”
　　苏业承颇为惊讶地看向陵光：“如此大逆不道，不惜惊动先祖也要得到广月来对付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陵光撇撇嘴：“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抢我的内丹，外加抢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苏业承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那个叫孟妤的姑娘？”
　　陵光的表情算是默认了这个猜想，苏业承道：“广月带有天地间至纯的清气，孙茂言这一刀砍下去，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头。”
　　陵光冷笑一声：“好说，姓孙的最后失败了，还把自己的小命赔了进去。”
　　苏业承道：“广月刀是俞灵辅的遗物，想来从孙茂言那里几经辗转，才到了他的手中。”
　　“非也。”广月道：“重明上仙命吾代代侍奉云氏一族，故孙茂言死后，吾直接寻其转世，是为俞公子也。”
　　“孙茂言的转世是俞灵辅？”苏业承被广月的话惊得寒毛直立：“那、那我……？”
　　按照陵光的说法，自己在前世不仅是他的情敌，用广月的清气让他备受折磨，还害得他的心上人香消玉殒。突如其来的真相让苏业承手足无措，转而质问陵光：“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在苏府的，对吗？”
　　“我……”陵光一时语塞，索性豁出去了：“我承认，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调查广月刀。但事情已经过了两百年，你觉得我会把前世的纠葛怪罪到你身上吗？”
　　苏业承仍然面带愠色，陵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们相识快有十年，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苏业承用力把他的手掰开：“陵光，我还能相信你吗？”
　　陵光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苏业承，不是我能否被你相信，而是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就在这时，苏业承忽然用手捂住了脖颈处，身体止不住地痉挛。陵光慌了神：“小五，你怎么了？”
　　苏业承的表情愈加扭曲，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陵光大惊，拉开了他的衣襟，发现锁骨附近有五个发黑的指印，上面盘踞着些微黑气。他哪里会认错，那分明就是魔气！
　　“广月，这是怎么回事？”
　　广月道：“舜华以魔气侵入，此前吾在沉睡，直到那时化灵成人，才救下他的性命。”
　　陵光/气不打一处来：“沉睡个头！你是把刀，又不是蛇，难道还要冬眠吗？现在怎么办？”
　　苏业承艰难地爬了起来：“广月，我已经下定决心，就按你说的办。”
　　“你们要干什么？”陵光疑惑地看着广月，后者道：“一旦魔气侵蚀心脏，苏公子将迷失心智，所以吾打算以清气相护。”
　　陵光焦急道：“这样能行吗？万一两气冲撞，小五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苏业承剧烈地喘息着：“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我就会堕入魔道，再没有拿起广月的机会了。”
　　陵光只得同意，又拦下广月：“等等……若是把身上的清气给了小五，你会怎么样？”
　　广月一挥衣袖：“吾本是重明上仙所铸魔刀，为回护人族而沾染清气，此举将使吾恢复原身。”他张开双臂悬浮在半空，给苏业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虽执魔刀，亦可怀有慈悲之心。”
　　广月显露出修长凛冽的刀身，清气似冰锥扎入苏业承的心脏。冷汗浸湿了他的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月已西沉，陵光正在一旁胡乱挥舞着广月，不知自娱自乐了多久。
　　“哈哈，还挺轻的！姓孙的要是看见我拿着他的刀，会不会气活过来？”
　　苏业承清了清嗓子，陵光蓦地顿住，将广月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还……还给你，别生气啊！”
　　苏业承难得露出了笑容：“我想好了。”
　　陵光不解地眨了眨眼，苏业承轻声开口，好像雪落下的声音。
　　“我愿意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