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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质 ...

  •   穿过茂密幽深竹径,两人第一眼看到的是端坐在主位上一手成拳一手握一信纸的江盛烨。江和光已经坐下了,看到沈霁牵着江韫瑾的手款款而来,双目几欲喷火。要知道,自打江韫瑾出落成个大姑娘,他便再没有与她亲密接触过。
      “伯父伯母午好,莫怪沈霁叨扰。”沈霁松开江韫瑾,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亲自为她拉开林姬浣旁边的椅子。江韫瑾有点尴尬,可见沈霁一副不让我这么做我就发小脾气的样子还是妥协了。沈霁给她用热毛巾擦过手,用痰盂接过她漱口的水后方落座在她身旁。
      院里的人无不瞪大了眼珠,尤其是江和光,他记得有次大雪,在渊墟前院作诗寻欢时沈澜不慎跌倒,白净的袍子和他的手上沾了湿泥,沈霁连扶都未扶。后来沈澜抱怨,沈霁只说他有洁癖不喜沾染污秽。
      “人都来齐了,便开始吃吧。”江盛烨垂下眼帘深思了一会儿,冲沈霁道:“我也不知要叫你什么比较合适……不管怎样,我先敬你一杯。”
      沈霁起身,斟了满满一杯酒,“伯父唤我小霁就好。”随后仰头一饮而下。接着他又斟了几杯酒,分别敬了白芙、林姬浣,最后是江和光。
      “和光,以后我便要叫你一声兄长了。”众人却见江和光紧锁眉头,“你酒力不济,不可勉强。况且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瞎说什么。”
      江韫瑾本来只想做个透明人默默吃完饭就去林姬浣那里好好闹她一下,可眼见沈霁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整个人的身形都不稳了起来,想及他也是为了自己,便道:“昱之,先吃点饭菜填补填补,这样饮酒太伤身体了。”
      随后沈霁微微勾唇笑了笑,捉住江韫瑾的手臂慢慢坐下,渐渐凑近她的脸颊。他的眼里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嘴唇微微张着,醇郁的酒气打在江韫瑾脸上,“南羲,我又找到你了……”
      白芙生于一个历史悠久的世家大户,她自小对上古传说很感兴趣,经常趁空闲时间翻阅白家的藏书阁,方才江韫瑾叫沈霁昱之时她就有所考虑,直到沈霁迷朦唤出南羲来她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上记载,镜国渊城花里山曾有两位守护神,一男一女,一位昱之神一位南羲神,互相爱慕,曾许诺终生不离。后来南羲神因去追一只通体红色的蝴蝶来送给昱之神而舍了她看护的花里山阴,结果山阴神树被某神有意损毁。正巧天帝巡视,见她擅离且因此损失了神树而极为震怒,下令把南羲神打入轮回。昱之神恳求天帝允许他去人间寻她,期限是六千年,条件是若这六千年南羲神没有爱上昱之神,昱之神回归神位而南羲神将再入轮回,两人再无法相见。而若是能够爱上他并与他修成正果的结果,古籍上并未记载。
      白芙连忙吃下一块嫩白的豆腐,自我安慰只是巧合罢了。
      江和光见沈霁马上就倒在江韫瑾怀中,赶紧挪座到沈霁旁边并给他正过身子,吩咐下人拿个软枕来垫在他身后,确定他不会再倒入江韫瑾怀里方才吃起饭来。
      江韫瑾看沈霁醉醺醺的样子心中微动,一种莫名的情愫充斥着她的整个胸膛。白芙在埋怨江盛烨把沈霁灌醉,林姬浣在对她挤眉弄眼,江和光在扶着沈霁,下人们噤若寒蝉,许是被霁月公子的反差惊到了。
      这些在她眼中都渐行渐远,只有呓语的沈霁是她眼睛焦距中心。方才沈霁看着她喊出南羲,她心中实际是很介意的。她不敢想也不敢信,这就是她已经喜欢上沈霁的证据吗?
      只见过一面,荒唐至极。
      午膳不欢而散。白芙突然想回娘家探望,因路途遥远,白芙又不肯说是为了什么,江盛烨放心不下便准备一起去。他嘱托江和光看好相府,照看好江韫瑾,并告诉他江韫瑾的师父叫他捎来的信上说“唯有两人结成连理方可解除万难”,让江和光不要意气用事,因为沈霁已是他们认可的江韫瑾的未婚夫了。
      江和光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沈霁回到同尘居,把他放到别院的竹塌上,正准备去书房拿些书卷来读,沈霁突然一把把他拉住,手劲儿之大让他直喊疼,然后就听到沈霁的些许呓语:“没有时间了,别怪我心急。”“这一世你可叫我好找。”
      江和光看沈霁一脸痛苦,猜想他可能是做了噩梦,于是席地而坐,握着沈霁的手希望让他心安一点。不料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低低喊了一句“阿瑾别走”就醒了过来。
      沈霁看到他与江和光交握的手,挑了挑眉毛,“和光,我现在可有婚约在身,更何况我是你的姑爷。你这样握着我的手,怕是不太合适吧?”
      江和光刷的起身,“你这狼心狗肺的,方才你那个样子,我以为你做噩梦所以就握住你手让你心安些,你以为我在干甚?还有,父亲同我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选择性地听了一句,‘沈霁已经是我们认定的小瑾的未婚夫了’。”沈霁面上笑容难掩,“哥哥,阿瑾喜欢什么?回头我去置办一下,放到我们的新房里。”
      “沈霁!你知不知羞!”
      “我何必要羞?我与阿瑾现在是堂堂正正有了婚约的。”
      江和光气不打一处来,灵光一现,想起沈霁睁眼之前喊的“阿瑾别走”,先摆出一副嘲讽的样子来,“我可听到你喊‘阿瑾别走’,是不是梦到我小妹抛弃你了?”
      “你自己看看你羡慕的嘴脸。”还没等沈霁开口呛他,林姬浣就挽着江韫瑾的手臂进到屋内。江韫瑾手上提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双层木盒,隐隐冒着热气,“让姑爷在这里过夜,你脸皮也太厚了吧?”
      江和光正想反驳,余光却瞥见沈霁靠着床头,看起来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一般说:“哥哥怪我抢走阿瑾才这样做的,姐姐莫要训他。只是这竹塌实在小的很,我跟阿瑾怕是睡不开。”他又掩面咳了两声,“不过我抱着阿瑾睡就能睡的开了,咳咳。”
      “姑爷想的真是周到,哈哈。”林姬浣将江韫瑾向前推一步,然后拉走挽袖准备与沈霁大打一架的江和光,“你俩单独说会儿话吧。”
      沈霁颔首致谢,然后回头深情而又隐忍地看着江韫瑾。
      江韫瑾打开木盒,上层是一碗蔬菜粥,下层是一碗醒酒汤,她一边收拾一边对沈霁说,“我可没说要同你一块睡觉。现在霁月公子在我心目中玉树临风的形象已经变成轻薄无赖了。”她把醒酒汤递给沈霁,“自己喝。我问你,你对我父母说了什么,让我就这么不明不白许给你了?”
      沈霁接过醒酒汤一口饮下,趁江韫瑾转身去拿热茶时往前挪了挪。江韫瑾回过身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宽,热茶自然被打翻,尽数撒到沈霁身上,有一些将要撒到江韫瑾身上的也叫他用胳膊挡住。
      “你疯了?”江韫瑾急忙起身想要擦擦沈霁身上的热茶,却被他握住手腕拉入怀里,“我什么也没说,许是岳父岳母两位大人相中我这个女婿了吧。”他弓起身子蹭着她的颈窝,“这茶好烫,烫的人生疼。你家夫君可无力自己吃粥了。娘子可以喂我吗?”
      “可以可以,你先放开我再说。”江韫瑾已对他的亲昵见怪不怪了。沈霁朝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后方才放开她,然后惆怅地盯着自己湿透的里衣和泛红的胳膊,“想要一亲芳泽,就需要付出些代价啊……”
      江韫瑾觉得刚刚被沈霁亲过的地方火热的紧,整张脸迅速地烧起来。低声骂了几句“登徒子”才稍稍平复下来。拿起桌上的绸布扔给沈霁让他自己擦干,结果沈霁满脸虚弱无力,硬是说自己胳膊烫的疼了抬不起来。
      要搁到平常,江韫瑾早就翻脸走人了。可面对他,不知道为何,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拿起绸布,从胳膊开始,一寸一寸轻柔地擦,头发只用那枚木簪挽着,随着她的动作天蓝色的流苏也一点一点动着,看得沈霁心痒难耐。湿透的里衣勾勒出了他健硕的身材,江韫瑾胡乱抹了一番便扔下绸布端过蔬菜粥来,没甚好气道:“快喝,喝完我还要去找哥哥呢。”
      舀起一勺粥放在唇下吹了吹江韫瑾才递给沈霁,沈霁故意吃的极慢,咀嚼极慢,吞咽极慢,“这粥是你熬的吧。”
      “是又如何?不过可怜你罢了。”
      “那就不奇怪了。就说相府厨人手艺不会如此,嗯,清新脱俗。”
      “不喝便罢,哪来这么多废话。”江韫瑾就着一把勺子喝下一口粥,“味道明明还可以。”
      却见沈霁意味不明地笑看她。
      “沈某不才,之前拜读过江家家规。有一条是这样说的,‘江家女子不可随意与男子共用餐具’。现在你与我共用了,是不是代表你已接受我了?”
      江家家规历史悠久,却不繁杂冗长,而言简意赅,字字珠玑。江韫瑾暗道,家规中还有一条,轻薄江家女子者应受鞭刑。若不是看在你是我书面上的未婚夫,早就让你尝尝鞭刑是何等滋味了。
      “昱之这样调戏我,可曾想过你的那位南羲姑娘?能让醉酒的霁月公子念念不忘的女子,定是位窈窕佳人。”江韫瑾在沈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她在心中冷笑几声,认定他是被她抓包所以如此。
      许是很久不曾从别人口中听到南羲的名字,沈霁呆愣几秒后才回答道:“……她是我的一位故友。”
      眼底尽是思念与痛苦。
      以为沈霁还会再对她暧昧几句“在吃什么飞醋”等等,久久回应她的却是无言的沉默。
      “你当真不识她?庾阐《狭室赋》言:‘南羲炽暑,夕阳傍照。’她的南羲就是这句里的南羲。”沈霁低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被褥。
      “当真不识。”江韫瑾心中疑惑,沈霁不过长她两岁,他身边有什么可以称为故友的人?霁月公子的故友,一定也是风雅之人,江和光打小与沈霁相识,这位南羲姑娘他一定也会结交,并且会告诉她一二,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是否对她有情?若有,你尽管找她去,沈江两家之间我来解决。”江韫瑾顺顺他的头发,希望起到安慰作用。
      他哑声回复,“不必。有你就好。”
      江韫瑾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已认定了沈霁对南羲有情,那她算什么?一个替身吗?她才不屑当。于是顺沈霁头发的手力度越来越大,几乎有把它们薅下来的气势。沈霁闭上眼,默默受了她的蹂躏,心想这一世轮回的南羲也就是江韫瑾与南羲本身长得实在太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里都能看到那时南羲的影子。他喝醉后应该把江韫瑾认成了那时的南羲才叫出她的名讳来。他想着两人在花里山里开怀畅饮,最后互相搀扶回山,途中南羲还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口——就是他刚刚亲江韫瑾的位置。
      他有时总会想,六千年太长了,长到世间大变,沧海桑田,人间里就剩了他一个神;六千年也有点短,短到南羲只轮回了十世,前九世里他们或是擦肩而过,等到他寻到她时她已嫁了别人,或是她早早夭折,又或是他等不及便强娶她,她却扑到她那一世的爱人身上生生被躲闪不及的他刺死……
      而他一手创立寒翎沈氏,制定传嫡长子木簪的规矩,他生怕遗漏了南羲的哪一世,于是坚守在人间里,做着沈家一代又一代的嫡长子,靠着他亲手打造的木簪上南羲生前最喜爱的一枚玉石与南羲轮回后的魂魄的联系到处找她,这秘密只有沈家主才知道。这泱泱六千年,他看尽人世繁华,承受着可望而不可及的孤独,一直等他的南羲回家。
      但随着时间推移,玉石与那魂魄的联系越来越微弱,到了江韫瑾这一世,几乎微不可查。直至他这一世的沈霁九岁时,他突然想回花里山,沿途就看到了专注钓鱼的江韫瑾。他与南羲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幼时什么样子——江韫瑾与她幼时差别细微。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不敢怠慢,找到正在清修的沈家主沈赫询问,沈赫道:“先祖,此女是相府,也就是浮熹江氏江盛烨,与天珂白氏白芙之女,江韫瑾。因属下与这小女父母熟识,她出生时我便特别留意了一下。那时花里山百鸟齐鸣,是不可多见的霁泽。属下粗略知晓,先祖要找的南羲神出世时的景象与此女无二。”
      沈霁几乎欣喜若狂。他名中的霁字,就是取自南羲出世时花里山的霁泽。是了,这江韫瑾就是南羲的第十世!他便命令沈赫收江韫瑾为徒,将她培养成无人能及的天之骄女,然后风风光光地嫁给他,随他回归神位,自此践行诺言,终生不分离,护佑一方长安。
      在沈霁马上就要绞穿被褥之前,江韫瑾适时地清咳一声,使沈霁的思想回归现实。刚一清醒就听她说:“方才想的什么?一脸失了魂的样子。”
      他一定在想那个南羲吧。江韫瑾心说自己想到南羲竟然有些牙酸。
      “自是想的你。”沈霁为自己开脱:江韫瑾就是南羲南羲就是江韫瑾,他刚刚同时想了她俩就基本等同于只想的江韫瑾。
      只听江韫瑾冷哼一声便出了别院,并重重地关上门。
      沈霁看她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些轻松与喜悦和侥幸来。
      她这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吗?
      沈霁轻笑一声,整理好仪容,亦出了别院。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大家有缘再见!(不会弃文,更新不定,两年后正式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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