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玉君良》秩斯悠南

6、六 问

　　距上次沈澜的生辰会已两日有余，江韫瑾才能偷偷溜到花里山去找她的师父。江韫瑾坐在马车上做扶额状，手里拿着木簪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信息量极大，她有点“不堪重负”。
　　一切缘起林姬浣。宴会回来的那一晚，她在白芙房里待了一整夜都未出，江盛烨竟被白芙勒令在书房歇息。两人在内屋里窃窃私语，红烛整夜未熄。
　　第二天用早膳时，江韫瑾因贪睡晚去了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走到饭厅时就觉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息笼罩着。
　　她默默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缓缓落座，见碗中盛着的竟是红枣桂圆莲子羹，心下大惊，这羹汤只有她犯了大错马上要挨罚或者学业功夫进步马上要受赏时才能吃的到。她自知最近课业功夫都落下了不少，决不可能受赏，那只有前者了。
　　江韫瑾看着对面林姬浣眼下一片青黑却笑得欣慰，借着喝下羹汤掩面时躲过父母偷偷给她做了个哭脸。最近能让她家林姑娘欣慰而笑的事，只有她江韫瑾和沈霁在沈家花园幽会一事了。
　　江韫瑾心中大喊:这主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小瑾，母亲昨夜听姬浣说，昨日你与沈大少爷在沈家花园幽会了，而且沈二少爷还特意给你准备了酒酿圆子。今早又向你兄长求证，果有此事。”白芙摇着绸扇，满脸愁容，“那个沈霁真是，我们家小瑾是多好的姑娘，整个镜国怕再是也找不到能与小瑾媲美的女子了。怎的他、他……”白芙一时语塞，江盛烨便接过话去。
　　“沈霁既对小瑾有意，何不来提亲？他已十七，畏畏缩缩一点不如我当初果断。这四公子是怎么选的……小瑾，你老实向父亲坦白，他是怎么对你表达心意的？他可对你举止不端过？父亲要亲自把关，只有我点了头你才可嫁过去，不然他沈霁连想都不要想当我女婿！”江盛烨紧皱双眉，像是已认定沈霁是个敢爱不敢当的人。
　　江韫瑾刚塞进嘴里的糕点不知是咽还是吐，只好拼命摆手，顺便饮下温热的茶水冲下糕点，这才叹了口气，悠悠说，“我俩清清白白就好似那十五天上月，吴刚伐桂嫦娥在旁逗兔，是那郎无情妾也无意啊。”
　　“韫瑾，你都已及笄了还有什么可羞涩的。要我说，沈大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你俩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招他做夫婿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儿。”林姬浣顶着两枚黑眼圈，嘴边噙着年时四大姑八大姨催婚的标准笑容对江韫瑾说。
　　“小妹才多大啊！我不许！”江和光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况且……况且我这个兄长还未成婚，妹妹比兄长早成婚有失礼仪。还请父亲母亲再三考虑一下！”
　　四人皆沉默不语。除江韫瑾之外的三个人都用一种极为怀疑的眼神盯着站立的江和光。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实话说，还从未有哪家小姐来咱相府议过亲。唉，可怜我妹妹小瑾和我姑爷沈霁，将来定要被你这兄长耽搁……”林姬浣一语中的，毫不留情，饶是聪明博学如江和光，此时也想不出一句反击的话来。
　　毕竟林姬浣说的是实话啊……虽说镜国确有许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也仅是暗许而已了，还未曾见过有人上门议亲，许是怕相府瞧不上自家闺女，到最后白忙活一场。
　　趁三人对江和光议论纷纷时，江韫瑾拽拽身旁江和光的衣袖，“哥哥，快去让沈霁来相府，我看咱俩是解释不清了。叫他来兴许管些事儿。”
　　江和光被林姬浣明面上的嘲笑搞得火冒三丈，原本白净的脸上平生出几分红晕来，“我现在就去。沈霁应该在渊墟，我顺道跟先生告几日假在家看着你，别让他们趁哥哥不在把你许给沈霁了。”
　　江韫瑾望着江和光跌跌撞撞出门的背影默默叹气。现下看来，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这次喝完莲子羹没有领罚……
　　江韫瑾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悄溜到了自己房里，狠狠吃下几块桃花酥方才解了气。昨天她和沈霁确实言行举止过于亲昵了些，但也不至于上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啊。绝对是林姬浣昨夜对白芙添油加醋了。
　　等江和光急吼吼拉着沈霁进了他的同尘居，已是午膳时分了。白芙身旁的几个小丫头一见她们未来姑爷便纷纷跑到主院禀报江丞相和江夫人。
　　“这小子真来了？今日他必须给我个交代。”江盛烨撂下书卷便与白芙赶往同尘居。
　　同尘居内，江和光迅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沈霁。不料沈霁一脸道貌岸然，开口就使江和光气恼无比，“我确实喜欢阿瑾，伯父伯母既怨我不提亲，那我回去之后告诉母亲挑个吉日来便是。”
　　“霁！这种玩笑开不得！”江和光面色绯红，急得几欲抓耳挠腮，正想让沈霁谨慎点对父母说话时他们就进了同尘居。
　　要问江和光现在何种心情，只能用万马奔腾来形容。
　　“沈霁见过伯父伯母，匆忙来府上，并未准备，还望见谅。”沈霁倒不慌不忙，礼数周到，“阿瑾未来？昨日同她说的话还没说完。冒昧问一句阿瑾在何处住？”
　　白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沈霁打量了一遍，确定此人确实如江湖传言是位翩翩佳公子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轻轻用绸扇拍了一下身旁碧螺的手背，示意她回话。
　　“回沈大少爷的话，小姐住在兰馨阁，现在应是在歇息，可需奴婢带您去看看？”碧螺偷偷瞥了沈霁好几眼，这未来姑爷的相貌，一点不输江大少爷啊。
　　“这成何体统！母亲，万万不可啊。”江和光不知父母让沈霁去找江韫瑾到底是何意，但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妹妹！
　　“和光，无碍。”江盛烨拍拍江和光的肩膀，然后转身看向沈霁，“你俩别忘了时辰，午膳在准备着，若不嫌弃你今日就在相府用膳吧，我找人去沈府递个信儿。”
　　“劳烦伯父费心。那我跟这位姑娘去寻阿瑾了，告辞。”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不知我今夜可否留宿府上？我与和光还有要事相议。”待江盛烨微笑着点头后，沈霁才随着碧螺走出同尘居。之后，江盛烨语重心长地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江和光说:“这其中有许多隐情，你只管去花里山找小瑾的师父，并把此事告诉他，他知道要怎么做。”
　　“只愿小妹不会无缘无故被许给沈霁。”江和光面上阴沉一片，快步出了同尘居，心想他沈霁竟还得寸进尺想留宿相府，今晚定要叫他后悔。又想及自己武功不如他，又深深忧愁起来。
　　“小姐，姑爷……不、不是，沈大少爷求见。”青芜慌慌张张，眼神闪躲，生怕江韫瑾责怪。江韫瑾叹了今日的不知第几口气，“请他进来吧，去外屋等我。”又对绿溪招招手，“去沏两杯茶来，记得用温水，只要泡开了就好。”
　　沈霁在外屋木椅上坐了许久，昨夜想她想得未睡好，已快阖眼睡着了江韫瑾才来到。江韫瑾初进屋时就看到沈霁一手撑桌扶额，一手微微蜷起放于腿上，手指骨节分明，剑眉微皱，睫毛轻轻颤抖。江韫瑾不觉放慢了脚步，缓缓坐到他身旁的木椅上。
　　谁知沈霁一下醒来，眼中还迷蒙着，唇角却先弯了起来，“一日未见，甚是想念。”沈霁牵起江韫瑾放在桌上的手来，“我想了一夜，阿瑾若是不习惯叫我阿霁，叫我昱之也可。昱之是我私下取的字，除了你，我还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江韫瑾被沈霁握在手中的手几乎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料沈霁接着松开了，耳根悄悄涨上红色来。见他这娇羞样子，江韫瑾本无心羞涩，却也红了脸颊。
　　“咳……昱之。”江韫瑾刚刚叫出他的字来，就见沈霁猛的抬起头，眸子里盈满了欢欣雀跃。
　　青芜绿溪放下茶水糕点后自觉退到门后去，青芜口中一直念叨着“昱之、昱之”，绿溪便用手肘戳了她一下，“沈大少爷的字也是你能叫得的？更何况是只跟小姐一人说的。”青芜难掩失落，只低低说，“小姐真是好福气，出身高贵，才貌出众，有父母兄长疼爱，沈大少爷又如此爱慕她，像是这世上好事全让她占尽了似的。还有沈大少爷，今日一见，唉？小姐常看的话本里怎么说的来着……哦，一眼万年。”绿溪见她越说越激动，只得严厉瞪她，让她自知失言。
　　“昱之，我们不过见了一面，你的言语举止是否出格了些？”江韫瑾慢慢喝下一口茶，“恕我直言，你这所谓真心至少有七分假。”
　　沈霁仍笑着，“你可信一见钟情？”
　　“不信。”
　　“那你可信一见倾心？”
　　“有何不同？不信。”
　　“可我真的是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啊。”
　　沈霁突然沉默了，脸上的神情活像被忽视的孩子。江韫瑾有些头疼，说好的霁月公子绝代无双，最厌近女色的呢？
　　沈霁偷偷看她无奈的样子，微微嘟起的红唇很是可爱。他在心里想，我也不信一见钟情一见倾心，谁让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要不你先喝口茶？”江韫瑾将茶杯端起放于沈霁唇边，沈霁竟顺着她的姿势含住杯沿，仰头喝下了茶，隐隐可看到衣领里的喉结滚动，“好茶，唇齿留香，就是有些凉了。”
　　“凉了吗？哎呀，不瞒你说，我这兰馨阁的丫头们今早起的晚了，烧的水有限，到现在只剩这两杯茶的热水了。真是对不住啊哈哈。”江韫瑾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我怕传出去大家说我待客不周，昱之还是去我父母那里吧。”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沈霁语气又落寞了几分。
　　“那我自己陪你去总行了吧……”江韫瑾右手捏了一枚桂花糕起身，在低头用左手梳理玉佩流苏的空隙，只见一双玄金色鞋子慢慢靠近，随后右手一空，抬头看时那块桂花糕正被沈霁含在嘴里，而元凶一脸享受。
　　“多谢阿瑾喂我桂花糕。”
　　“……”
　　她对霁月公子，是彻底没有了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