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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蛊 ...

  •   因

      那年,宫无后及冠了。他既是古陵逝烟亲传弟子,古陵逝烟对他又极其宠爱,自然是要大加操办一场。先遣门内占星弟子卜筮吉日,又命人请来烟都所在西南隅当权的大宾,主持冠礼。

      礼毕,古陵逝烟引大宾至庙宇内,执起一盏新丰酒敬之。

      大宾看了看不远处那道鲜红的身影,意味不明道:“这明门正派的美酒自是香淳,只是不知沾了妖气,尚能饮否?”

      瞬间,古陵逝烟的脸色沉了下去,蓝眸冷如寒冰。他沉默着,思考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了,这个大宾,一袭白袍,黑发覆肩,额角一道金蛇花纹,不正是苗疆祭司的打扮?他早该想到,苗疆政教合一,以大祭司的修为看出无后身份何等容易?

      “大宾说笑了,自是饮得。”古陵逝烟将他盏中的酒倒了半盏出来,先饮下,又递还给他。那祭司也笑了笑,一饮而尽。

      异样马上就被察觉,他微眯着墨绿的眼,气血上涌,又生生压住。“古陵逝烟,你真是狠毒,竟这么怕我泄漏出去,让你烟都人心不稳么?”

      “错,我是为了无后。”古陵逝烟大袖一挥,两扇包金檀木门牢牢合上,这个人的死因永远不能有人知道,无后身份的秘密会随着他的死一同埋葬。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就这么死去,未免太轻易。”他说完这句话,便化作一团黑色的烟,钻进门缝飞往别处。古陵逝烟一惊,跟着夺门而出,只见那团黑烟飞进软红十丈便消失不见,等他也到了软红十丈,只看见冠礼结束后散了发小憩的宫无后。

      宫无后倚在床头,银线窠花红纱帐垂下来,勾勒出的绰约影子引人遐思,濯濯青丝沿着床头倾泄及地。

      古陵逝烟唤了他一声,他应声而起,就见他的师尊匆忙行至床前,抓起洁白的手腕。古陵逝烟用劲颇狠,宫无后有些吃痛,挣扎着要收回来。

      古陵逝烟望着宫无后眉目间隐约浮现的黑气,双目冷凝,现出一缕凭生仅见的不安。

      那人竟用了最后一丝法力,在宫无后体内下了诅咒。

      他不会立刻死去,但会日渐虚弱,直到油尽灯枯。他是花妖,如果修炼得法,或可与日月同寿,但中了这种狠辣的毒咒,怕是几十年也熬不下去。

      大祭司的报复,就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宫无后死去。

      自那日后,古陵逝烟便四处寻找破解之法。他寻思这名祭司既是苗疆之人,那破解之法自然也是苗疆才有。古陵逝烟派出心腹一番探查寻找,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方法。

      那是一枚小小的蛊虫,名曰情蛊。

      他割破手指,滴在虫身,那枚蛊虫贪婪地吸取着他的血液,按辛苦寻来的破解之方,他只要以血饲养这虫子几天,然后再放入宿主体内,便可达成共生。

      所谓共生,便是以他的精血续宫无后的命。双修是一个幌子,情蛊的共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生效。

      近年他勤加修炼,渐至元婴,长生指日可待,为宫无后续几百年寿命亦不在话下,可就在即将突破这一层境界时,那名祭司的徒儿上门来寻仇,乔装成了他的近侍,趁他炼功时重伤了他。

      当年送他蛊虫之人便提醒过他,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情蛊会成倍反噬宿主,反过来以宿主之命续他的命,到时,宫无后只会消散得更快。

      唯一阻止反噬的法子,便是让宫无后在他死前离开他,远远地离开,蛊虫感觉不到他气息消失的瞬间,便会一切如常。

      这一次伤重如厮,也不知能撑持到几时。古陵逝烟召来另一名能干的徒弟,让他把当初寻找仙木的目的告诉无后。

      那人脸上神情几分困惑,几分哀悯,思虑半晌道:“师尊不如以实情告之,何苦来哉?”

      “无后最是惜情,若以实情相告,必不肯离去。”古陵逝烟双目微阖道,“况且,此事牵扯到祭司的死,传出去对烟都百害无一利。”

      “如此,也罢。”他叹了一声,作了一揖便离去了。

      后来,宫无后不出所料离开了烟都,古陵逝烟命人将他扔在门前的衣物和佩剑拿进了养伤的密室,日复一日,他一天天虚弱下去,陪伴他的只有一件银线贴花绣大衣,一把挂满了玛瑙和流苏的红剑。

      果

      一年过去了,古陵逝烟近日心神不宁,打坐了三日气息方平,预感大限将至,便以最后一点修为支撑着,来到那株凤凰木前。

      时值仲夏,暖风微醺,今年的凤凰花依然繁茂,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宫无后的那年。

      忽地,满树火红花冠抖了一抖,不远处一阵馥郁的香气传来。

      他惊讶地看向香味来处,他思之寐之的艳红人影就站在那儿,唇边一抹嘲讽又美艳的笑,真实的如同他的幻想。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古陵逝烟。”

      心脏一阵爆裂似的痛,古陵逝烟捂住心口,一股热烈的气劲又从心间荡开,揪住衣襟的手渐渐变得有力,他猛然醒悟,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无后!”

      宫无后在他的痛呼声中,软软委顿下去,古陵逝烟来到他身边,牢牢接住他。

      他们身后那一树火红的凤凰花瞬间零落,枝叶枯萎,在刹那间死去。

      “千万年的寿命,”万般思续一齐涌上心头,古陵逝烟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在说给谁,“值得么?”

      “我偏要这么做!这……才是我自己的选择。”宫无后话中充满了孩子气的执拗,“你自作主张地骗我,控制我,为我安排一切,我本该恨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淹没在细细的哽咽里,“可是为什么,又忘不了你……”

      “无后,别离开我……”

      古陵逝烟将他拥在怀中,薄唇覆上殷红的唇,舌尖撬开无力的唇齿,他吻得炽烈疯狂,像要把他凉薄一生拥有的所有爱都倾注在这一吻中。

      “长生一事最初收你为徒时想过,后来再未动过念头。若为师当真无情,以情为食的蛊如何共生?”

      回答他的,只有凤凰花飘落的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最终,古陵逝烟怀里只剩下一捧零落的丹红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散开了。古陵逝烟紧攥着一件空空如也的红衣,他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半天才发现异样。五指紧捏之处鼓鼓囊囊的,像有一件硬物。

      他揭开衣襟,发现内里藏着一颗狭长的褐色种子。

      他怀着渺茫的希望将它种下,引灵山山泉灌溉,每日探望。

      一甲子的轮回,一切又回到最初。

      一连数月,古陵逝烟梦见一个穿着团花绣银织锦红衣的少年,在他的屋后转悠,白生生的脸蛋在月下浸润着玉的光泽,脚腕戴的翡翠镯子随着走动叮吟吟地响着。

      听着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他终于能睡个好觉。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几夜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这年榴月,看护凤凰木的门人满脸喜色地走进冷窗功名,高声道:“启禀大宗师,凤凰花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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