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70、第六十九章 挽弓（下）

　　帐篷内，瞬时冷了下来。
　　什利发眼中的怒火如疾风，自子云脸上扫过。子云暗暗心惊，他看到了那男人的两排牙齿咬在了一起。他的眼前，站着的是一头暴躁愤怒的野狼。然而，他不能退缩。白又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的身后，是大齐帝国！”
　　是，我的身后是大齐帝国，我是突厥的叶护，更是大齐的亲王。
　　子云不避什利发的眼神，看着他，款款站起，不料什利发手一挥又吼了起来：“哼，照草原上的规矩，木木嫁的人应该是我，可汗却从中原找来你这样一个小子！他是根本瞧不起我，瞧我没有中原皇帝有钱，有势力……他的眼里，只有中原！”
　　这话仿佛是一个雷，在子云耳边炸响，可是他想笑。原来什利发憎恨阿不思的原因在自己！看着什利发喷火的眼睛，子云款款站起道：“什利发大人，你的部属有多少人？”
　　什利发本以为子云会大怒，却没料到这少年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哼！我有多少人关你什么事？”
　　“是，你有多少人不关我的事，中原有多少人，大汗有多少人却关我的事！”
　　什利发瞪大了眼睛。子云微笑，可那含笑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却是冰冷的寒光。
　　“中原有户八百万，口六千万余，十道节度使掌兵百万……可汗帐下扈从十万精兵，左右厢察各掌兵数万。（1）”说到这里，子云停了下来。
　　什利发眼神闪烁，避开了子云。子云微微一笑，眼风在帐篷内扫了一圈，所过处，众人皆低下头来。
　　“大汗还没有老！”末了，子云一字字道，说完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碗。
　　帐篷中阒寂无声，什利发原先搂着的那娇媚女人，一边偷眼瞧子云，一边轻轻喘着气。
　　“哈哈！”半晌，什利发狂笑出声，猛然坐下，一把搂过女人，斜睨着子云。
　　“你是在威胁我？”
　　“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些寻常东西，谈何威胁？”
　　什利发攥紧拳头，半晌不语。
　　……
　　晚间，阿吉被带来了。
　　看到子云，小丫头一声不响，一双眼睛只是盯住了子云看。子云轻轻一笑，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去拉住她的小手……猛然间 ，阿吉“哇”地一声哭出来，一头扑到子云怀中，哭喊着“你怎么才来？”
　　什利发把眼睛扭向了别处。
　　子云说不出话来，任凭阿吉在怀中呜咽。曾几何时，这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已经成为他身边抹不去的影子，成为他的亲人！
　　片刻，什利发转过头来，喊阿吉过去，阿吉抬头看看子云，子云看那泪蒙蒙的眼越发心酸，低头轻声道：“你叔叔叫你过去呢，你去跟他说几句话。”阿吉点点头，不情愿地走到什利发面前。
　　什利发拉起阿吉的手，却被阿吉一把打掉。
　　“阿吉！”什利发怒起来，旋又抑住怒气，软语说道：“阿吉，回到你母亲身边后不要忘了自己的姓，不要忘记你是你父亲的女儿！”
　　“我知道自己是谁！”阿吉撅起小嘴，哼了哼，气得什利发眼里冒火，转头瞧子云坐在对面，强忍住了，令人摆宴。
　　须臾，侍女进来，杯盘碗盏满满排了起来。
　　子云看那菜肴，虽脱不了乳酪、烤肉之类，却还有碧绿一样东西，细看了原来是苜蓿。
　　什利发瞧子云看那苜蓿，冷笑一声道：“大汗原来就是这样待他中原女婿的？寻常难道连苜蓿都没有？”
　　被什利发这么一说，子云自觉失礼，瞧那苜蓿的时间是长了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想身畔的阿吉却对着她叔叔大声说了起来。
　　“母亲那边什么都有，何止是苜蓿，还有烤鱼烤蘑菇……叔叔你吃过烤鱼么？”
　　子云想笑，赶紧端起碗喝了口酒才掩住。什利发却是怒不得，笑不得，只好皱眉道：“我没吃过什么鱼？”阿吉却益发嚷起来：“烤鱼可好吃了，比烤肉好吃！”
　　“若是我这里也有烤鱼，你留不留下？”什利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阿吉说道。
　　“他烤的鱼才好吃！”阿吉转过脸手指着子云。
　　霎时，帐篷中静了下来。子云觉得一道道目光射了过来，浑身不自在，却又难以掩饰，只好抬起头来，对众人笑一笑。众人也都笑笑，独什利发冷哼一声看着子云道：“原来，天朝皇帝送儿子来草原是为了给我们阿吉烤鱼吃来了。”
　　子云不睬，只管低头喝酒。
　　宴罢临睡前，子云问阿吉如何那天一个人独自在河边，以至于被什利发的人强带了去。
　　“我……”阿吉低下头说不出来。
　　“怎么了？”子云走过去，弯下腰捧起阿吉的小脸，不提防却被阿吉一把甩开。
　　“到底是怎么了？到你叔叔这里来几天脾气就大了么？”子云不死心，心说这丫头还真是脾气大，不愧是阿不思的外孙啊，小小年纪架子就摆出来了。不料这一次子云又吃了闭门羹，阿吉甩开手竟然跑开了，说是要睡觉了。
　　“这丫头！”看着那小影子消失在黑暗中，子云笑着摇摇头转身坐下，却见高成礼甜眉酥眼的趋了过来。子云看不得他这神情，觉得甚为猥琐，待要喝出去，忽想起这家伙寻常是颇有些主意的，因此皱眉问他是何意？
　　“殿下？”高成礼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半截身子凑了过来。子云略倾了倾身子，听他要说什么。高成礼凑近了子云耳朵道：“殿下，小尾巴已经十一了，三、五年后就是大姑娘……”子云抬起头，正色看着高成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高成礼咧嘴笑道：“奴婢是说，阿吉小姐不消几年就是一个花朵儿般的姑娘了，殿下您也正年轻……”
　　“住口！”
　　子云猛地站起，抬手就是一掌，高成礼偏头躲过，仍旧嘻嘻笑着，看得子云出火，瞪眼道：“以后不许再说如此混账话，若说了就是讨打！”
　　“是，奴婢遵命！”高成礼却不怕，拱手弯腰地跳到了一旁给子云整理毯子。
　　临睡前，子云和骨咄禄又出了帐篷在四周走一圈，细细察看一番后才回去睡下，毕竟，什利发“反骨”已显，尽管有阿不思和中原王朝的威力压住了他，使他答应交出阿吉，可是不能不防。在这地方万一有事，五百骑士无异于鱼肉。
　　还好一夜安静，次日起来，子云略一整装后带着阿吉去向什利发辞行。什利发要派人送行，子云谢绝，心说此人尚算有点头脑，虽是假意倒也还能顾及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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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草地上，什利发目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跨鞍而去，褐色轻甲的背影逐渐融入苍灰的天际……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觉来，非喜非悲，莫名得很，堵在胸口出不来。三两步回到帐篷里，令人倒酒来喝。一碗酒下肚，什利发只觉胸口那堵着的东西不仅没去，反而堵得更紧了……抬头在帐篷里环视一圈，叫过一个亲兵附耳几句，那亲兵点点头立刻出去了。不久，帐篷门帘掀开，走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人，身材魁梧，面貌与什利发有五分相似。正是什利发的弟弟图尔干。
　　“二哥有事？”图尔干径自在毯子上坐下说道。“那小子走了，带着阿吉……”什利发抬起身子说。图尔干睁了睁眼道：“不是你放走的么？”什利发皱了皱眉，喘口气道：“我哪里想放，只是大汗的命令。”
　　“大汗的命令？’”图尔干睁眼道。
　　“是。”什利发瞪眼看那眉毛已经竖起来的图尔干。
　　“二哥呀……我说你真是……咱们受了多少年气了，跟大汗打了多少仗？每年交给大汗多少东西……大汗却总瞧我们不起，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当年阿吉的娘公然弃你而去，大汗纵着……去年又和中原皇帝要了个儿子来……你说，这草原上难道没男人了么……”
　　什利发想张口喝住图尔干，动了动唇却咽了回去。图尔干的话让他心惊，却也字字句句说到了他心里。可不是么？阿不思纵容木木抛弃他，已经是毁了草原上的规矩，为木木招中原丈夫，更是往他心口戳了把刀子……那个中原小子，不就是年轻长得俊，是皇帝的儿子么？除此，他有什么？可是阿不思却拿他当儿子看……
　　“我受够了！”说到最后，图尔干猛然站起，一步跨到什利发面前弯下腰来道：“二哥，咱们的机会被你白丢掉了！”
　　“你说什么？”什利发也站了起来。
　　“二哥，你不应该让那小子走的……”
　　“大汗的命令……”
　　“不要总是‘大汗’、‘大汗’……咱们翻身的时候到了。”
　　“什么？”
　　“现在还来得及……机会就在那小子身上！截住他……”
　　“你？”什利发只觉脑门前白光一闪，满脑子霎时便空了。图尔干的意思……
　　“他是中原皇帝的儿子，听说还是最受宠的，又是阿不思的女婿，抓住他……”
　　“你？”什利发越发迷惑。抓那小子，不是公然向阿不思和中原挑衅么？
　　“抓了那小子，中原皇帝和阿不思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相反，我们还可以此要挟皇帝和阿不思！中原有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那小子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是刀，他就是肉，我们就有了和中原皇帝说话的机会……快些传令，能集多少人是多少人。”
　　片刻，一队千人的队伍在草地上奔驰起来，惊起一群乌鸦。

　　（1）左右厢察为突厥汗国高级武官名称，一般由可汗子弟充任，分立于草原。《旧唐书》卷一九四上《突厥上》：“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人。”另，两《唐书》对可汗子弟皆称“特勒”，有学者疑为“特勤”之误。本人非治史者，对唐史不甚了了，对突厥汗国史尤为陌生，本文中涉及突厥称呼、制度处仅据两《唐书》等正史记载，故对文中阿不思可汗子突利称作“特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