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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绿竹猗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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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室中三人俱呆愣了。
子云眼望着面前的张扬美人,张了张嘴……然而话未出口就见阳城公主杏眼半睁,樱唇轻启,话儿,就如倒豆子一般出来了。
“好你个坏小子,不出门去迎接姐姐,原来是……佳人在侧,眼耳之中皆是丽人影……早不知把姐姐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昭儿一听,脸“腾”地就红到了耳后,忙得展身行礼,口道:“公主恕罪!”
子云也早回过神来,赧颜拜道:“子云未能出去亲迎姐姐,还望姐姐恕罪!”
阳城公主见自己一席话骇得两个玉人儿脸红脖粗的,心觉好笑,却端了脸色,受了他二人的礼后依旧昂着头,看得昭儿心惊,道今儿在楚王房中给当今天子唯一的公主看见了,瞧这公主的张扬性子,明儿不知怎样呢?子云素来被姐姐嘲笑、打趣惯了的,只今儿格外尴尬,对着公主,浑身难受,犹如芒刺在背!
阳城公主见昭儿眼中一闪,子云脸色越发红,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什么呢?偏了偏头,终于想起一个词来——“捉奸在床”,不由得大笑起来。
子云和昭儿见眼前威势逼人的丽人笑得花枝乱颤,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子云反应快些,眼见姐姐笑得不可自抑,定了定神,上前两步轻声唤道“姐姐”……话刚出口,忽觉“啪”一声响,肩头一震,早被阳城公主一掌打在了左肩上,定睛一看,却见姐姐桃腮含笑,杏眼横波,笑吟吟看着自己说话。
“坏小子,金屋藏娇了怎地不告诉姐姐一声儿。”
这一句话,说得二人又是一愣,旋即,复又红了脸。
阳城一看,两个璧人儿已被自己调戏得差不多了,该收一收了,于是唤人进来伺候坐下,慌得子云亲捧了茶。
轻啜一口茶,阳城公主和颜令昭儿坐下,昭儿谢了,小心坐下。
子云却是站在公主身边,两只眼睛看看昭儿,看看自家姐姐。
半盏茶喝完,阳城公主抬眼细细打量昭儿,看得昭儿心头慌慌,想低下头来,却又抬起来,暗想自己一个宰相千金,并不是那寒门之女,在这天子的金枝玉叶面前何必做那奴婢之态?况且自己以后若是做了楚王妃,和公主之间差得更少了,且是一家人了,因此,抬起头来看着公主,只如寻常去亲友故旧家中闲话一般。
阳城公主见昭儿神态安详,大家之态尽显,心道这丫头的相貌、才情、家世俱是好的,配自家兄弟倒不差,细瞧了一回,又把眼睛转向侍立于身侧的弟弟,越觉这一对真是天造地设,因此,不觉得笑出声来,启唇夸赞二人。
子云听姐姐夸昭儿,心中大喜,眼光不由得就转了过去,转到昭儿脸上。
昭儿听公主夸她二人,心喜异常,却只是微微抿起唇角,把眼睛垂向地面,口说谢言。
片刻,阳城公主和昭儿闲话完毕,又打趣了自家兄弟几句便准备告辞,子云忙得要留,又被她打趣,临了,阳城看眼前一对璧人眼望着自己,一句话不说,知道他二人是怕她传扬,于是捏住了昭儿的手,笑了笑,点点头,复又狠狠盯了一眼自家弟弟,方上了马。
公主走后,昭儿和子云两人相视良久,然后大笑。
“叫我姐姐知道了,你是跑不掉了……若是不跟我,她那张嘴可不会放过你……”子云看着昭儿说。
“哼,坏小子!” 昭儿心喜,却撅嘴嗔道。
一来一去,两人言语之间,室中的光线就淡了下来,不久,帘外有声音响起,问是否要掌灯,昭儿闻言大惊,子云掀帘一看,外面早已是暮霭沉沉了。
“索性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子云拉过昭儿的手道。
“出来了这半日,府里都知道了呢。”昭儿心中为难,心道若是叫爹爹知道自己这样随一个少年出去半日,两人独处一室,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得了……又想着和眼前少年郎在一起,实在是舍不得走……七上八下的,思量半日也没个主意。
子云见昭儿低头不语,心中已有了成算,抬头唤高成礼进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半个时辰后,崇仁坊内的大街上,朦胧夜色中,走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高一矮,高者发上金簪在夜色中闪亮如曜,俊气逼人,矮者青衫小帽,清秀异常。不用说,正是子云与昭儿。
子云自觉主意甚妙,托辞送昭儿回家,却一路走到了一个清雅的酒肆里来。小二拿了菜单掩门出去后,子云看一眼窗外,回过身问昭儿长安的酒肆那么多,为何他要选这僻静之处的“如意”酒肆。
昭儿心知这其中必有一个缘由,略偏了偏头,看着子云,微哂道:“可是……陛下曾与昭成皇后来过这里?”
“好丫头!果真敏惠!”子云星眸微闪,笑道。
“人家是姐姐!不许再叫‘丫头’!”昭儿嗔道,心中却并不怒,只是欢喜。
“偏叫‘丫头’!”子云见昭儿仿佛是薄面含嗔,细细看那眼中却一丝怒意也无,遂大了胆子,笑着说,一边伸出手去一把捏了昭儿小手握在掌心,昭儿佯怒,挣了挣,却觉手越发被握得紧了,于是只好做罢,口中只道“坏小子”。
片刻,酒肴一时上齐,子云起身给昭儿倒酒,比那小二做得还好,昭儿心奇,问他如何连这些事都做得纯熟。
“我娘亲生前和父皇喝酒,都是父皇亲斟……”子云微低了头说。
昭儿不语,也低下了头,子云见她这般,赶忙又抬起头来笑劝她喝酒、吃菜。
几杯下去,二人俱有了些酒意,话儿越发多了。子云满心里有话要说,昭儿也有许多话要问子云,借了酒意,先说了起来。
“子云,你为何总称昭成皇后‘娘亲’,不称‘母后’?”
“因为‘昭成皇后’是娘亲死后的封号,生前她并不是皇后……”
昭儿放下酒杯,待要再说,却被子云抢了先。
“这酒肆,是我娘亲和父皇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二十多年前,我娘亲独自在此饮酒,父皇也微服在此……我娘亲酒醉后打了父皇一拳,从此,就被父皇记住了。”
“这些事,你如何知道?”
“余母妃说过一些,萧婕妤说过一些,余皆听母亲宫中旧宫人所言。”
“你……一直念着你娘亲?”
“我只恨娘亲不能亲看着我娶你为妃……”
说到此处,子云低下头去,红了眼眶。
……
昭儿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流泪。
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良久,子云抬起头来,冲昭儿轻轻一笑,眼眶犹自潮红,映着那星辰般的乌黑眼眸,看得昭儿心中一跳,却又转作心酸,低了头不语。
子云看昭儿情形,暗恨自己又在姑娘家面前流泪,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二人皆沉默不语。
出了酒肆,夜风拂面,分外清爽,然而也有些冷气,邻近长兴坊时,一阵大风吹来,昭儿禁不住颤抖,子云见状一把拉她至怀中,拥到僻静街角处,紧紧抱住,半晌方放开。
片刻,宋家花园墙下,眼看着子云要跃上墙去,昭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袖子,清了清嗓子,说出一句话来。
“以后,不要流泪了。”
“如何?”
“因为你是帝子,不是长安市中寻常的小家子!”
“是帝子又如何?”
“你的血液里流的是皇家的血!”
“那又怎样?”
……
昭儿不知如何作答了,子云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光彩夺人,却看得昭儿低下了头来。是啊,是帝子又如何?是亲王又如何?是帝子也不是这长安的主人,是亲王也不能拥有那巍峨的宫阙!
子云见昭儿不语,知道被自己难住了,遂笑了起来。
“是帝子,血统高贵,是亲王,万人景仰!你说是不是?”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想了想,昭儿只这一句话。
出去前,子云又搂过昭儿,滚热的唇轻轻在脸上、额上印遍了方纵身跃墙。
昭儿眼看着子云跃过墙去方抬脚小心走回自己住处。刚刚拐过一条走廊,就见前面黑影处有人在探头探脑,昭儿赶忙缩身躲在一根廊柱后面,屏气不动,良久,那脑袋闪出来了,渐渐地移到眼前,一张脸给昭儿瞧了个清楚,原来是自己人——咏春!
眼看着咏春就要走过去,昭儿忙闪身出去,挡在咏春面前,倒把咏春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转了转眼睛后方开口,一张嘴就是十万火急的。
“小姐!要死了呢,快些进房。”说着,两手扯住了昭儿衣袖就一阵风地扯到了房里。
“怎么了?”昭儿进房后未及坐下就问道。
“小姐啊……”咏春上下看了一通昭儿,两根柳叶眉皱成了八字型,一张嘴七上八下,眨眼间说了个大概。
原来,奴婢们皆以为小姐在帐中午睡,却料不到平日里矜持寡言的小姐从窗子里飞走了,被堂堂的皇子带出了府,就连咏春都不晓得原来小姐有这本事,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咏春发现小姐没了后没敢出声,只告诉外面小姐睡得久,尚未醒来,自己却盘算开了,这小姐一定是被楚王带走了。日暮时分,府中通报大公子回来了,晚上府里要开家宴,因此,眼看着天色已黑,月亮、星星都满天了,小姐还不见人影,所以把咏春急得心如油煎。
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昭儿一边让咏春给她换衣,眼前就现出了大哥的脸来。
昭儿大哥名宋嘉,年纪三十六岁,容貌端正,三年前出任淮南道观察使,政声颇著,大半个月前皇帝下诏改官任左散骑常侍。当时诏下,阖府大喜,都道大公子也进京来,且是大僚,独宋宰相拈须不语,面无喜色。
梳妆完毕,出门前,咏春悄悄捏了捏昭儿的手,附着耳朵道:“小姐,人没过去,裙子先过去了。”羞得昭儿抬手就要拧她,却被她一步跳开,手按着桌子嘻嘻笑个不停。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与往常一样,昭儿又被四位哥哥连番夸赞,说什么才色兼有,貌美性灵之类,皆是往日听惯了的,酒过三巡,各人脸上都有了三分酒意,大哥忽然放下了杯子,眼望着昭儿,似有话说。昭儿见大哥如此,也放下了筷子,看大哥要说什么?
“昭儿今年十几了?” 大哥这话着实平常。
“十七了。”昭儿道,心说哥哥怎地会忘记自己年纪?
“晚儿这个年纪已经定了亲了。” 大哥不看昭儿,却看父亲。
宋宰相不语,只是点点头,另三位哥哥、几个嫂子也纷纷点头,连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侄子侄女都学父母的样子点头,弄得昭儿怪难为情的,又不好说什么。
“大哥难道是看准了人家?”这时候,二哥说话了。
“二弟若有好的,可说来。”
“我们昭儿,才貌双绝,谁能配得上?”
“是啊,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有谁家的公子堪配二妹。”
……
几位嫂子也插进来了,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昭儿恨不能立刻插了翅膀飞走。最后,还是父亲出面解了昭儿的围。
饭毕,昭儿提了裙子一个人走到花园,说是饭后走走,脚步声声响在石板路上,眼睛却不时瞟向那高高的围墙……微明的月色中,那青袍的身影似乎又出现了……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昭儿忙回头,见是大哥,忙走上说话。大哥微笑着说了一通家常话后,忽然盯住了昭儿看,昭儿知道大哥必定有重要的话要说了,于是敛息听大哥说话。
“昭儿,想嫁什么样的人家?”大哥仍旧笑着说,仿佛是开玩笑一般。
“呃?这个……”哥哥不比姐姐,俗语说的“长兄如父”,面对着这个在年龄上可以做父亲的哥哥,昭儿如何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好支吾了过去。
“噢,我的二妹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的,那寻常小家子,是万配不上的……”大哥继续,一边抬头看天一边随心地说着,昭儿想回房去又不好说,只得站住了听。
片刻,昭儿听大哥的意思似乎是快说完了,准备找个借口回房,却冷不防大哥又开口了。
“你看,中书令王大人家的大公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