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玦》月入一毛八

14、幡然醒悟

　　似乎是嗅到了幻象树枝的气息，千目鸟微微睁开鸟首之上的双眼，一道妩媚至极的女声响起，勾得人骨头酥麻，恨不能沉溺其中，“小郎君真是好生俊俏……”还没等这惑人妖鸟将话说完，萧宸便扬手凝起一道剑气，将有聚集之意的白雾绞了个一干二净。

　　“这杂毛鸟也不看看自己的眼珠子还剩几个，这破水平还好意思勾人，我要是她就自己抹脖子一了百了。”识海里的花花丝毫不把四阶妖兽放在眼里，一开口就将千目鸟一身因能量流失而黯淡，却依然不失华美的羽毛贬低成了杂毛，好在只有萧宸听得见，不然就凭花花这张狗都嫌的嘴，迟早被撕成碎片。

　　也就冥火才能让这棵无法无天的灵植闭嘴了，耳边清静下来的萧宸看向刺入鸟身的银枪：“你为何会被封印于此？”凌利剑气环绕在萧宸身侧，卷起的风刮过千目鸟的羽毛，竟令她感到一丝疼痛。

　　见擅长的幻术迷惑不了萧宸，千目鸟索性不再掐着嗓子说话，目光落在幻象树枝上，眼中闪过渴望。数千年的封印时光和阵法无休止的榨取令她实力百不存一，几乎忘记食物是什么滋味，即使这仅仅是一节树枝而非树果，对她也有着致命吸引力。

　　“还不是拜你们人族的什么灵蝶仙尊所赐，”若千目鸟能化作人形，恐怕此时已是咬牙切齿，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我被封印于此，成为供人族修炼的道具，同族不是被残忍杀害，就是落得同样被封印的下场，就连栖身万载的幻象树林也被一把火燃尽！”

　　千目鸟脸部鲜红色羽毛仿若自双眼中流出的血泪，她用翅膀支撑起身体，顶着镇压在头顶的无数法阵，高昂起脖颈，声音早已不复先前的妩媚动听，透露着血腥的气息，一字一句道：“此仇，不共戴天！”

　　阵法像是被此语此举激怒了一般，一个接着一个闪着光芒，将千目鸟重重压回地面，迫使她低垂头颅，羽冠沾染上尘土，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萧宸将幻象树枝放在鸟喙前，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着进入千目鸟体内，这使她的羽毛鲜艳了几分，失去了灵气的树枝则化为木屑散落在地。

　　“想出去吗？”或许是同情千目鸟的遭遇，萧宸将手附在鸟首上，给她输送了些许灵力，缓解她的疼痛。对于四阶妖兽来说，来自炼气人修的灵气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然而聊胜于无，她闭上眼享受着，时隔千年，灵力再次于这具身躯中运转，滋养干涩妖丹。

　　千目鸟并不信任人类，但面前的这个弱小人修身上却有着一股与高阶妖兽纠缠不清的气息，亲密得仿佛融入血肉。擅长操控幻境的千目鸟神识敏锐，她隐约在这股气息中看到一只强大的妖兽在宣誓主权，向她的试探发出警告。

　　也许可以试试与这名人修合作，反正被封印于此的自己，已再没有什么可失去，就算是死亡也不过是一种解脱罢了。想到这里，千目鸟不再犹豫，开口道：“条件是什么？”

　　聚集在天炎塔外的弟子们腿都站麻了，也不见位于一层的光芒有所移动，不少弟子纷纷猜测这萧宸半天不见动静，是不是在塔里睡着了，甚至有人开始下注赌萧宸过不了第二层。

　　与白悠悠亲近之人抓住时机，添油加醋地大声道：“不过一个有炼丹天赋的小屁孩罢了，你们以为他能有多厉害？拿着丹炉砸傀儡吗？”

　　“就算有丹火又如何，咱们现在用的丹药还不是白师兄赐予的？依我看呐，萧宸根本不会炼丹，这贼老天真是瞎了眼，丹火在白师兄手上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可不是嘛，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应以天赋惊人的白师兄为马首是瞻。”

　　众人显然选择性遗忘了萧宸在外门比武中的表现，就像那一座被劈开的擂台，如今已被修好，看不出损坏的痕迹。

　　这一连串的马屁拍得白悠悠十二分舒爽，是啊，身为天灵根及青木丹体，又有兰老助力的自己可不就是天之骄子吗？理应高高在上，受众人恭维。萧宸侥幸胜过自己一次又如何，下次有机会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不得不匍匐在自己面前！

　　白悠悠当即仰起头，掏出几枚丹药赐给说话的这几人，引得他人一阵眼热，纷纷效仿起来。虽然兰老此时正闭关恢复伤势，却留下许多秘法给自己，虽然有些看起来较为邪门，但成大事者应当不拘小节，自己身为尊贵的炼丹师，又什么事情不能做？

　　沉浸在幻想中的白悠悠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紧的双手上浮现出些许红色纹路，双眼眼白竟也微微发红，出现几条交织成网格的黑线，伴随着几次眨眼消散不见。

　　开设赌局的那名弟子苦着脸，还以为萧宸这匹在外门比武夺冠的黑马能再次带来惊喜，但现在看来，自己恐怕得赔得血本无归，裤衩都得抵出去。他看了看四周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无奈舍弃了逃跑的想法，他只好抬头望向天炎塔，将希望寄托于萧宸身上。

　　电光石火之间峰回路转，只见天炎塔的光芒在一片片惊呼声中层层拔高，势如破竹，几乎是一眨眼就来到了第四层。

　　雷电缠绕在萧宸身体周围，将冲上来的傀儡绞得粉碎，传送法阵亮起，萧宸便出现在第五层，六具炼气七重的傀儡将他围住。被修为远高于自己数个境界的傀儡包围，萧宸眼中却没有慌乱，电流在身侧跳动，指尖亮起一点剑光，划过傀儡人的脖颈。

　　千目鸟的力量被阵法抽出，成为催动整座天炎塔的动力，但她本身无法操控试炼用的幻阵，仅仅是个为阵法输送幻象能源的提供者罢了。若是能找到用来替代的东西，放出千目鸟便是件轻松的事。

　　“你就这么答应帮那只杂毛鸟了？”花花在识海里忍不住出声道，“救完呢？她戾气那么重，在这人修的宗门中该如何生存？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萧宸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想趁此机会袭击的傀儡被一直环绕在身侧的青雷击碎，从前没有人这样评价过自己，从前的他就是一柄利剑，剑随心动，杀伐果决。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于时空裂缝中与冥火相斗的漫长岁月里，他见不到除小白意识团之外的第二个活物，数千年挣扎于一片黑暗之中，没有视觉没有触觉，一切感官都失灵了一般，唯有刻骨的疼痛日日相伴，这足以将人逼疯。

　　萧宸没有疯，却心软起来，他对这片大陆上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事物充满好奇与过分的仁慈。他就像一名好脾气的长者，怜悯着、纵容着小辈对自己的冒犯与挑衅，就连面对充满恶意的白悠悠时也是如此。

　　若是在数千年前，恐怕在白悠悠胆敢伤害小蛇之时，便已被萧宸的飞剑削去脑袋。仁慈本身并不能被称之为坏或者不好，只是不适合萧宸罢了，如此优柔寡断，可捧佛珠，可绘符纸，可锻法器，唯握不起剑。

　　他应一往无前。

　　识海中层层包裹古剑的锁链猛然绷断一根，冲天而起的剑光几乎撕开头顶苍穹，天炎塔发出呜呜的轰鸣声，像是在恐惧古剑的气息似的。这异变不过持续短短一瞬变消失了，甚至就连天炎塔外的弟子们也并未察觉出异样。

　　萧宸的修为一路飙升至炼气九重，直逼筑基，灵气疯狂涌入体内，撑得浑身筋脉酸胀不已，若非被混沌之力强化过，只怕早已爆体而亡。眼看体内灵气越聚越多，竟再次有了突破之相，突破得太快容易根基不稳，为将来的修行留下隐患。萧宸甩出几道剑光将扑面而来的傀儡绞杀后调动起混沌之力，压制修为。

　　进入识海的道路被混沌之力堵死，过多的灵力积压在筋脉中，无处可去暴躁起来，将筋脉撑得几乎断裂，转瞬间便被混沌之力修复好，新生的筋脉更加坚韧宽阔，却因依然承受不住灵气暴动而再次断裂。

　　筋脉对于修士来说极为重要，被灵力撑得爆开之痛，不亚于用小刀一寸寸地剃下指尖肉。若是普通人，受到筋脉断裂之苦，定早已疼昏过去，强一些的也必然会惨叫连连。萧宸却是抿紧唇，驱动灵力再一次将筋脉生生撑断。

　　断裂，修复，再次断裂，再次修复，如此周而复始数次之后，筋脉已膨胀数倍有余，若之前能够流淌的灵力为涓涓小溪，此刻便是水流奔腾不见对岸的江河。萧宸这才停止此等自虐般的行径，修为被死死压制在炼气七重，混沌之力在不断压缩灵力的过程中壮大几分，正在识海中打着饱嗝。

　　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湿，萧宸控制火灵力将衣物烘干。先前放出的剑光较之以往威力更胜，是自己幡然醒悟的成果。六层的傀儡已被绞杀完，萧宸却并未被传送至七层，虚空中浮现出一行字，解释了这并非天炎塔的故障，而是在弟子顿悟时对其的保护措施——中断挑战。

　　顿悟可遇不可求，若是被打断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走火入魔，为了保护突然进入顿悟状态的弟子，天炎塔中的阵法会及时撤销未被击败的傀儡，将战斗终止，方便弟子们顺利进阶。

　　所幸六层已被判定为挑战通过，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多留，萧宸也不恋战，心念一动便出现在天炎塔外。守塔长老见萧宸被传送出来，仔细地瞧了瞧他，不禁抚掌大笑起来：“甚好！甚好！得弟子如此，真真是天顾我天阳宗！”

　　言罢递给萧宸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示意他前往宝库领取奖赏。聚在天阳塔前的人群嘈杂起来，一言一语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就连身为天阳宗公认的第一天才燕谦秋也不曾得过守塔长老这般卖力的夸赞。

　　然而众人不得不承认，萧宸担得起这句夸赞。

　　以炼气六重天的修为闯过天阳塔六层，已是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而且不乏有眼光毒辣之人看出萧宸刚刚进阶，若闯塔没有被中断，他是不是还能闯过七层，甚至是八层？

　　这个想法太过恐怖，岂不是将这些不如萧宸的人比到尘埃里去？于是有的人羞愧，有的人钦羡，有的人嫉妒，却再没有人附和白悠悠等人的抹黑质疑之声，只因他们终于记起了那座被他们刻意遗忘、被萧宸一剑斩开的外门比武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