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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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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枳实的内伤很快便痊愈。眼见着气色越来越好,他却半点也欣喜不起来。
温曙耿忘了他,他们二人便只可算作萍水相逢。再多,不过是救命的恩情。他身为男子,难道学人家小姑娘以身相许?更何况,温宋两人本为同伴,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多加上他一个生人。
顾枳实颇为头疼。再则教中事务繁重,他虽已传了消息给长老们,但在外耽搁太久终究不便。
可他这么多年,不就为了寻到这人?人是寻到了,接着便要如何?
回头看一眼正在生火的两人,他轻声道一句:“我去打只野兔吧。”
温曙耿抬头一笑:“好。这林子深,恐有野兽出没,你小心些。”
顾枳实心头一暖,大步走出山洞。
数十年的武功,打只野兔子自然不在话下。他却瞧见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恍若鬼魅般回顾他一眼,便嗖地投入密林深处。那碧荧荧的双目,实在叫人无端的心慌,又勾起旧日回忆。
纵身一跃,顾枳实便稳稳地停在了高树枝桠之上,靠着树干他微闭上眼。
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着实叫顾枳实有些措手不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将要浮出水面。
他去那水边找了许久,小册子却遍寻无果。他确信自己绝没有放开手,而那东西到底去哪儿了?那日的偷袭者,究竟是何人?脑海里隐隐有些头绪,却怎么也抓不着,叫人腻烦。
他此刻心里愁苦,只想暂寻个清净。
偏偏日落西山,又是一阵归鸟回巢,啁啁啾啾,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随手扯过几片叶子,由指尖飞出,便有几只吵闹的鸟儿落地,血淌到土地上。
打完又后悔。他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他不喜欢这样。”
记忆深处,又是一阵喧嚣。
“你的徒儿,残忍至极,连一只小花猫也不放过。将来他嗜杀成性,你也纵容他吗?”
那人将小小的他按到身后,袖口溢出令人安定的清苦柚香,执着地护着他,声音从容:“我会教好他。”
木已成舟。无法,顾枳实懊恼地下树,又多此一举地用树枝刨个坑,将鸟尸掩埋。
不多时,顾枳实拎着一只肥兔子行至山洞口,冷不丁听见些让他如坠冰窖的内容。
宋子玉斟酌着道:“顾公子的确是个难得的同伴,然而我见他常眉头深锁,不知何事萦怀抱。恐怕,他并非像我们一般自由散漫的。他这几日有伤在身,却对我们诸多照顾。我总觉不妥。”
山洞幽深,温曙耿的声音像在山泉中浸过般,润泽清冷:“倒是,我瞧着他也是腹中心事重重的样子。怕不是,因着我们救了他,所以留着报恩吧?”
宋子玉的声音响起:“顾公子为人赤诚,有此想法也并不奇怪。我倒是担心误了他的事,你如何打算?”
温曙耿道:“便同他说了,就此别过吧。他内伤已愈,又武功高强,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单纯善良,为人着想,直叫顾枳实苦笑。
拎着兔子,施展轻功,顾枳实又奔至远处。心底一片荒凉,他想:果然,不记得我了,连让我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也是不愿意的。
抬起右掌,顾枳实轻轻笑了一下,再用力地拍向自己胸口。嘴角溢出一丝血,他声音低低地响起,似是欢愉:“偏不。”
山洞里,温曙耿拨弄着火堆,又问一句:“打只兔子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他抬眼看去,只见顾枳实踉踉跄跄走近,几乎趴在了洞口的石壁上,嘴角有着干涸的血迹,右手拎着只兔子。
温曙耿急急地走向他,扶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顾枳实咳了声,又吐出一口血,狼狈地看着温曙耿,眼底似乎有着巴巴的委屈,像小孩儿一般。
宋子玉接过兔子,又伸出手替他命脉,大惊道:“为何内伤加重了?”
温曙耿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肥兔子:“这小家伙这么厉害?猎只兔子,能让你内伤加剧?”
那兔子在宋子玉手里扑腾着,看着倒是生龙活虎,竟有如此神力?
堂堂教主之尊,被兔子打出内伤,实在太过不堪。顾枳实艰难地编着符合身份的答案:“一只猛虎正要吞食这只兔子,我是从虎口救下了它。那猛兽极为凶悍,直扑到我胸口,我与它恶斗了一番。”
若是剧烈斗争之下,旧伤未愈之时加剧内伤倒不失为合理的理由。
然而温曙耿与宋子玉面面相觑,洞中沉寂了好一会儿。
顾枳实尴尬地问:“怎么?”
宋子玉看向他,有些为难地道:“你从虎口中拼死救下它,我们今晚还吃它,不太好吧?”
顾枳实:“……”
他编故事的时候,忘把这点考虑进去了。
温曙耿笑出声:“有趣。”
顾枳实冷汗直下,他欺瞒尊师,已是大罪。要,一错再错吗?否则,便直言想与他同行?
温曙耿却浑不在意,信口胡诌:“虎口脱险的兔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兴许,肉质格外肥美一些,远非一般的野兔子可比。”
言罢他又自顾自笑了好一阵,再轻拍他的肩头,柔声道:“坐下打坐,我为你调息。”
顾枳实只是微愣,便乖顺地坐下。他自幼时起,便是这般听他的话。
他内伤加重,温宋两人便再无法说出分道扬镳的话。
那只兔子果然肥美,不加调料,仅仅火上烤熟,便肉香四溢,使人食指大动。
温曙耿吃得好生斯文,点点油光泛在嘴唇上也要立马拭去,偏自己不觉得麻烦。宋子玉比他更在意繁文缛节,细嚼慢咽得仿佛身处深宫夜宴,不可有一丝不雅的举动。
顾枳实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就差没茹毛饮血了。这五年来,他彻夜忧思、寝食难安,那段温柔时光里师父交给他的一切礼节几乎都被抛在脑后。
当时那十五岁的孩子,戾气深重,又与唯一牵绊的师父失散,内心凄苦愤懑常人难以理解。单手寸拳地闯荡江湖,两年后便已一己之力建立吞云教,顾枳实不可能再是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孩子了。
他手上沾满了血。
午夜梦回时,他总是惊醒,冷汗涔涔地倚在床头,低低地乞求一声:“师父,不要讨厌我。”
火堆里不时有木柴劈啪作响,使得这洞穴格外幽深寂静。
那两人几乎一点吞咽声都没发出,多矜贵、高雅的世家子弟模样。
顾枳实埋着头,小口地咬着兔腿,不知肉味。
节气将至小雪,夜里凉得逼人。洞穴虽深,寒风还是无情地往里头吹刮。
火焰摇曳,温曙耿缩在草窝上,沉沉睡去。宋子玉在他旁边,亦入梦乡。
顾枳实静静地添几块木柴,再偏过头去瞧着温曙耿的侧脸。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很想跪在他脚边,将这些年的苦难一一诉说。
说他如何与恶人殊死搏斗,如何守住了派内机密,如何结识了几位长老,如何建立了吞云教,如何亲手……将师祖和一众师叔掩埋。
斯人皆化为黄土一抔。
唯余你我。却对面而立,不识目中沧桑。
子夜时分,宋子玉睁开眼欲寻口水喝,却见顾枳实背对着他,挡住了火光。他转动眼珠,又瞧见自己和温曙耿身上盖着自己送给顾枳实御寒的那件大氅。
顾枳实端正地立在温曙耿前方,仿佛在为他二人挡风一般。他脊背挺直,一副沉稳又坚毅的样子,却无端地叫人觉得凄凉。
无声地再闭上眼睛,宋子玉没弄出一点动静。
次日鸟雀呼晴,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三人虽未出沛洲,但已至边界的小县城,宋子玉便提议:“夜里我们便住客栈吧,林间苦寒,不利于养伤。”
温曙耿欣然应允。顾枳实取出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递到温曙耿手里。
温曙耿挑眉:“给我干嘛?”他笑得有些促狭,拖长了尾音道,“心悦某女,想要我代传定情信物?”
顾枳实似极小孩,眼眸澄明单纯,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住客栈的费用。”所幸他当日被水冲到岸边,除了那册子,怀里的东西一点没少。
温曙耿故作遗憾地对宋子玉道:“定情信物进了典当铺,便不再脉脉含情了,阿堵物何来玉石的缱绻动人。”
顾枳实小声道:“没有心悦某人。”
温曙耿又将玉佩塞进他怀里,眨眨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人生际遇无常,若你今夜邂逅佳人,岂不辜负天公美意?”
顾枳实捏着玉佩,一时失笑。修身养性,约束自身乃是练武之人的绝对守则。登云峰上禁酒色,唯独这人,十几岁时便偷看人间画本,自酿醇酒,好不得意地弄了个五毒俱全。
一晃五年,怎么还这般轻佻?
毫无长进的温曙耿又去骚扰宋子玉,端着一副知心体己的模样:“子玉,温柔乡滋味可还好?我昨夜听你低唱那《迷仙引》,想来是魂牵梦萦了?今夜再寻一处替你纾解纾解可好?”
可怜子玉,不似顾枳实少年稳重,被温曙耿这只会逞口舌之能的厚脸皮弄得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