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 地板》门牙西

1、第 1 章

　　祥和宁静的小镇上，清晨，一名男孩在医生护士的看护下呱呱坠地。熬了一夜的父亲轻轻抚摸疲惫母亲的额头，笑着：“玲玲，我们孩子是个男孩，很健康。你看，才出生这么一会儿，都开始伸展自己的小胳膊了。”母亲勉力支起身子，慈爱地望着小婴儿，喃喃自语：“男孩好，成家立业，保家卫国，当官进爵……”“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父亲问。“就叫陈鸣吧，希望以后能一鸣惊人。”母亲一锤定音。
　　陈鸣确实很健康，不爱穿衣服，一穿衣服就会哭闹不止，即便天气很凉却不会感冒。刚当上父母的陈阳和冯玲玲整天忙着工作，也没多少时间照看陈鸣。陈鸣的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也不够陈鸣折腾的，只好听之任之。好在这里属于农村，孩子带得粗一点也没街坊邻居笑话。陈鸣开始逐渐长大，能跑能跳了，但是仍旧不爱穿衣服。整天他都是光着身体跑来跳去，不管吃饭、睡觉、玩耍，甚至读幼稚园。幼稚园老师刚开始很不待见陈鸣，虽然陈鸣不会因为没穿衣服裤子随地大小便，但是组织小朋友们做游戏或者拍照时很不好处理。由于陈鸣的爷爷以前当过老村长，在政策上和幼稚园建园筹资上出过大力，和时任园长的关系也很好，所以只有当做皇帝的新衣，见惯不怪了。陈鸣没心没肺地蹦着、跳着，似乎他的世界里只有穿衣服的冬天和不穿衣服的其他季节。街坊邻居们觉得他这样很好玩、不拘束，也方便拉屎拉尿，笑称这是一位被埋没的行为艺术家啊。陈鸣爸妈不怎么介意“行为艺术家”这个称呼，一来不是很理解，二来觉得行为艺术家也是个艺术家，只是太难记了，一天看着儿子和地板上的狗狗亲密地滚来滚去，随口说以后的艺名干脆叫“地板”吧，省事。从此，陈鸣和地板就有了不解之缘。小镇上的居民们听闻“地板”这个诨号，也不叫陈鸣的大名了，“地板回家了、地板吃饭了”地喊着。如果外乡人听闻，一定引为笑谈，地板怎么能回家、吃饭呢，这地方乡音太土了吧。
　　地板满7岁了，上了小学一年级，一脸稚气的他仍旧喜欢裸露自己身体。他就读的小学校风严谨，很多老师也是一本正经，地板的行为被授课老师定义为“怪癖”、“裸体癖”。授课老师坚决认为学生们不能裸体上学，不然会被其他同学效仿，所谓的“不能穿着奇装异服”等校规也形同虚设。要是管不好学生，学生成绩滑坡了，家长们和学校领导们就会追究自己的责任。她向学校领导诉苦，希望能开除地板，不然自己的班级也带不了，同时也给地板父母通过电话，希望孩子转校。地板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接到电话后赶到学校，母亲流泪不止、父亲沉默不语、奶奶紧搂受惊的孩子，颤颤巍巍的老村长开始弯腰屈膝，父亲拉他不起，只好一同跪向校领导们。校长大惊，手脚麻利的教导主任已经伸手拦住了父子俩。老村长拉住校长：“成功啊，这辈子我没求过人，但是今天为了自己小孙子，我不得不拉下这个老脸。只要鸣鸣能读书成材，我过段日子入土了，也能合得上眼啊……”地板的小镇地处偏远，十里八乡的孩子只能在这个小学才能念到书。校长考虑到这些情况，就给了个期限：“那就再观察他一个月吧。要是他能改变这个情况，我们不开除他，也会好好教导他。校风校纪不严，家长们有意见，同僚们有意见，我的班子就不好带啊。”
　　回到家中，地板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让地板站在堂屋中间，大人们围坐在孩子周围。地板有些不知所措，外面的小伙伴牛儿又开始“地板、地板”地喊着自己。地板很想跑出去玩，但是堂屋大门紧闭着，大人们相互间窃窃私语，严肃的目光也时不时扫向自己。地板只好抬头望着天花板，做思考状。父母二人经过商讨，认为自己深受没文化的苦，这么多年工作不稳定，才经常下岗，小镇不愁生源，可不能让孩子没书读。如果真的转校了，一来不方便，二来不算光彩的学籍档案可能会让地板转介至特殊学校。地板能跑能跳，活泼健康，智力也不错，只要改变了裸露的毛病，就能当上优等生。想通了的地板父母对地板采取了一揽子的苦口婆心教育、亲情教育、政治教育、爱国教育、社会主义接班人教育等手段。地板挺起胸脯，雪松般、标枪般站立着，像故事里的战士们一样，威武不能屈。终于，在断了无数根藤条的教育下，地板屈服了。不，地板不这么认为，□□上的伤害对他是无效的，只是因为奶奶，奶奶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想抱着挨打的自己，却紧抿着干枯的嘴唇，使劲扭转了头，手指甲慢慢扎进手心。地板看见有一些血丝慢慢渗透出来，地板慌了，他跪下了，穿上了校服，成为了同学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地板的怪癖在地板意志的有意压制下开始慢慢消失。地板已经逐渐遗忘自己小学的不光彩，升学至重点中学，并顺利地混到了名牌大学毕业。毕业后，地板觉得自己在大学里面学习能力很强，朋友多，重义气，社交领域十分广阔，算是一个交际风云人物，有“男版交际花”的戏称。听闻销售工作提成高，一心要贴补家用的地板应聘了一份衣物销售工作。虽然公司规模小，但是老板很器重地板，毕竟能吃苦耐劳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况且还是个名牌大学生。地板的主要工作是往返各省市批发市场淘“乡因”（即便宜货），然后倒卖至一二线城市赚取差价。地板觉得这样很不错，明明材料、质地都没啥差别的衣服，挂个其他牌子，处于不同地段、不同商家、甚至不同售货员价格都能千差万别。地板觉得这样很解气，很像那绿林好汉杀富济贫。富的就是那些本地有钱人，贫的就是自己，哦，还有整天愁眉苦脸翻看账本的老板。
　　地板刚开始是一个人往返相邻县市，活泼，大气，能吃苦，有干劲，肯让利，销售业绩有声有色。老板很赏识他，入职半年就让他做西南片区区域主管。虽说公司业务范围还没铺的这么开，但是名片上有个大气点的头衔不是很好么。地板倒无所谓，只要工资能涨就行。做了主管，业务范围也变成了各省市，地板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理所当然，老板给他手底下安排了几个业务员。有了跑腿的伙计，地板不用那么折腾，但是主要业绩还是得亲自跑一跑，老客户也得亲自拉一拉。有时路途遥远，外出就有其他同事一起跑业务，一起应酬。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省市间的业务因为往返路程较远，出差人员一般都要在路途中歇息几晚，住酒店旅馆之类的。地板入职的公司刚起步，规模小，资金也不充裕，所以外出人员都是入住的标准间。地板现在的裸露怪癖已经几乎消失，但是只是公众场合不裸露，到了夜深人静、比较隐秘的场所后这个毛病就不受抑制的显现在地板脑海中，有时，地板也只能悄悄释放下自我。
　　刚开始和同事出差的时候是冬季，天黑得早，大家入睡早，也没有人起夜地特别频繁，地板的毛病还不为人所知。到了夏天，出差在外的男人们都爱就着夜宵喝点啤酒，吹牛打屁。啤酒喝多了胀肚子，吃饱喝足的业务员起夜频繁起来，而且恼人的蚊虫叮咬也让入睡变得艰难起来。地板有时候喝多了过后也无法清醒记得自己在同事面前有没有裸露过身体。天气逐渐转热，地板开始变得有些焦虑。
　　突然有一天，不知怎的，地板的裸体癖好在一夜之间变得尽人皆知。一时间，公司里流言纷纷，各种有色的目光开始聚焦在地板身上，各种有鼻子有眼的版本开始流传。有人说地板半夜三更梦游，一同事被吵醒过后发现一裸体大汉直直地盯着自己，不可描述的物件还正对着自己来回晃荡，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于是，这位直男就再也不敢当地板搭档了，出差在外也坚持自己出钱住单间。还有人说老板女儿暗恋地板，有次出差非要和地板一起，老板这次没有节省费用，订了两个单间。老板女儿有轻微洁癖，平时爱泡澡，一天不洗就觉得自己刚从垃圾场中逃出来。在那次出差在外的途中，女人在房间里洗澡，隔着毛玻璃喝得迷迷糊糊的地板躺在床上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女人觉得这样很神秘，也很有偷摸着做坏事的刺激感，精神丝毫不见困乏。地板却开始昏睡过去。女人无奈，只好加快洗澡速度，一会儿换到隔壁房间休息。突然，地板被尿尿刺激醒了，本来地板还有女人在洗澡、厕所不能用的意识，但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却令他尿意高涨，无法自制。隔壁房的钥匙又被带进了洗澡间无法取出。地板只好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准备撒到洗澡间外的洗手台里面去。可能地板本身没有东南西北的方向意识，也可能尿尿的方向不朝南不朝北，东西方在哪边也分不清。刚好女人洗完了澡，热气逐渐被风机抽走，毛玻璃外的情景变得清晰起来。蓦地女人发现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贴着玻璃在窥视自己，微睁着眼，摇晃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过一会儿还打几个冷战。天呐，怎么地上有尿液？女人尖叫着，并不断思考着：自己在哪儿？被尿包围了怎么出去？外面是谁？英俊潇洒的地板怎么不来救我？酒店服务员听到尖叫声，匆匆赶来砸门。地板惊醒了，女人涨红了脸。自此，一段女追男的暗恋，一个还未萌芽的爱情告一段落。老板女儿也听从父母安排，外国留学去也。开朗的地板自此郁郁不乐，业绩也逐渐滑坡。
　　真相只有一个。这被广而告之的消息其实是被有“浪荡黑客”之称的小客泄露传播的。小客竞争区域主管一职已久，却被毛头小子一般的傻地板拔得头筹。他不甘心，又听闻老板女儿暗恋地板，老板也会考虑继续提拔地板，让其门当户对。思来想去，他打算利用自身特长在网上搜索点地板的黑历史，让其高升之路遍布荆棘。不求断绝，硌硌脚恶心下也好。没想到却翻出了地板入学险些被开除的光辉战绩。于是乎，几份被精心编辑的匿名邮件被发送至几位副总的邮箱，甚至包括公司老板。
　　老板当天因为应酬，入睡较晚，凌晨两点发来的邮件被他一字不漏看完。老板深知地板家境贫寒，全靠吃苦耐劳，获得自己认可才获得主管一职，实为来之不易。自己看下无所谓，权当饭后消遣。但是邮件下方黑色的“抄送”字样提醒了他。老板明白公司内部有其他爱嚼舌根的属下也收到了该邮件。于是，办公室主任接到了老板指令，要即刻删除这份邮件，保护员工隐私，保护奋进优秀的好员工不被流言蜚语影响，要对自己过往不在意、对未来的发展有信心诸如此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小客没有被发现，匿名邮件也被删除彻底，但是流言蜚语还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如狂风般四处飞舞，它狞笑着、尖叫着，哪里有爱听故事的耳朵它就往哪里钻。地板败了，败给了流言。他不是不想去解释，也想告知大伙儿自己这怪癖差不多已经消失了。他只是个想在一线城市扎根立足的粪青。但他没有解释，他明白流言的威力有多么强，所以小学同学聚会他一直没参加过，也远离了当初生活的十四线小城。但是流言还是如附骨之蛆一样追求自己，鞍前马后伺候自己，这次回归让自己遍体鳞伤。地板绯闻女友——老板女儿悄悄离去的消息更是令他暗自神伤。其实，不是她暗恋他，而是他暗恋她。地板郁闷了，抑郁了，怪癖也星火遇到干草般熊熊燃烧，再也无法抑制。直至某天白天他在公司办公室开展了“无裤日”行动，老板也无力掩盖此事，地板销售的职业生涯自此终结。
　　地板辞职了，但他没有回家，靠着自己结余的工资和公司掩盖事实、向社保局申请认定的失业保险过着不分白天黑夜、永远都不会累的日子。他白天混迹网吧，夜晚露宿街头。也许是怕突然“发病”成为网红，他从不在网吧过夜。有时他也会入住小旅馆，有时他也会暗暗思念可爱的老板女儿。
　　地板是个处男，精力旺盛，裸露的癖好在夜晚无法抑制后就会带来一些冲动。不过，地板因为受到“女友”的洁癖影响，倒也不会给小旅馆的房间卫生带来太多困扰。一天深夜，地板做梦了，在梦里他和老板女儿紧紧相拥，相互倾诉着情话，发着永远不离不弃的誓言。正当地板要冲动地对着爱人说出三个字的时候，一张怪异的纸巾出现了，清风？心相印？维达？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春梦里？等等，怪异？这纸巾怎么有点拟人化？不对，还有点像我？但春宵一刻值千金，地板轻轻抬起脚，印在了纸巾的“脸”上。纸巾发出一声惨叫：“爸爸，不要杀我！”地板大惊，收住了下脚的力道。爱人也如风中的蒲公英，渐渐远去，消散不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