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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逃跑的不只有王同志,还有困乏得几乎要睡着的夏佐以及俏悄跟上他的傅灿。
      偌大的场馆,舞台的左右及正对面都设有进出口。不过只有第一第二个出口有穿着正装,化着精致妆容的工作人员站立在两侧,他们不仅要维持现场秩序,还要负责记录进出人员姓名。
      所以为了不引起注意,夏佐选择从第三个门走出。他的步伐轻巧,速度又快,像是灵猫过巷。从座位上弹起的傅灿虽然不明所以,瞅着他的背影还是匆匆追了上去。可惜学生太多,摩肩擦背地,到达门外时跟丢了。
      “唉……”
      他立定在门边,有些沮丧。
      片刻后,有晚风从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空吹来,使他的发丝飞扬,衣角翻折。他看到山坡上三三两两的灯光,分布零散,小小一束,像是森林景区里安置在石板路两侧的照明灯。
      上面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男声女声,笑声嬉闹声,外放的热血的游戏背景乐……接连不断,热闹却不喧嚣。
      有几个人从他身边路过,三男两女,拿了扑克飞行棋uno朝小山坡走去,有说有笑。
      他会不会……也在那里?
      想到这,傅灿快步跟了上去。
      a大有三大情侣圣地,一为桃花林,二为逸兴亭,三为情人坡。当然,情人坡的名字纯属于学生们私底下的叫法,学校官方还是称它为“智慧高地”,意为学生思想与世界上无穷无尽的真理碰撞爆出火花的地方。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学子在这个地方看书,吃饭,打游戏,汇集又分散,分散又汇集,和真理没爆出什么巨大火花,倒是和异性同性之间慢慢磨出了爱情的火星子,而且还越磨越光亮,经久不衰。把教导主任气得不轻,以至于每个星期都要搞几次突然袭击,捉拿陷入爱河无法无天的小情侣们好好教育。
      傅灿是迎着凉风跨上去的,全身舒爽非常,刚才因小跑在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也仿佛被吹得一干二净,丝丝凉意紧接着爬上。
      他的眼睛在夜里黑得发亮,说是星目不为过。他迅速扫了一眼目光能及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山坡上的人多而分散,排除扎成一堆的两人情侣,还有很多“五五六六”围成一圈聊天的学生。因为亮度过低,稍微远点儿就不能够看清他们的模样。而如果每一个都凑上前去辨认一番,不仅费时费力,人还不一定能找到。
      “夏佐啊夏佐,你神出鬼没地让老子好找,等我找到你看我不……”傅灿刚想溜一句俗语说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但想想觉着这也太狠了,杀妻夺子也不过如此,于是改成“胖揍你一顿。”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纯白T恤衫,戴着黑色手表的男生从这里经过?他……嗯……长得挺高冷的。”傅灿拦下一个短发女孩问。
      女孩摇头,直接走了。
      “你好,请问你见过一个白衣黑裤,大概这么高的男生吗?”
      傅灿比划了一阵,对面那人哭笑不得,“大哥,白衣黑裤的十个里面九个是,而像你比划的那么高的……你是说你吗?”
      傅灿:“……”
      一个可乐罐滚到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低下身子拾起,发现还是没开过的。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花边裙的女孩,黑长直,有一双纯净似冰川的双眼。
      她的声音软儒稚嫩,看样子不过六七岁,却装出一副蛮横嚣张的模样——嘴紧抿着,鼻头朝上,上半身后仰。
      “我故意的,还给我。”
      傅灿哭笑不得地把可乐罐递给她。
      “我以前见过你,在艺术长廊里。你很受那群臭女人的欢迎,她们装模作样地拿本子围着你,请教这请教那,白痴一样。”
      傅灿乐不可支,感觉自己是碰到了一个有意思的鬼马精灵,小小年纪不仅知道装模作样这个词,还一本正经地骂他的女同学为白痴,像是个在堂上阐述观点的批判家。
      于是凑到她的面前,问她:“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你每天上下学都和一个高高的男生一起,他不爱搭理人,我听别人叫他冰块,应该就是冰箱里硬邦邦的那个……但你和他处得很好,他也和你处得很好……有时候你迟到了他就走慢些,在校门口等你,然后你们两个一起迟到,老师就不骂了。”
      傅灿:“……”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可经女孩这么一说,他骤然回想起每次两人踩着点在校门口碰头的场景——自己傻不拉几地嘲讽夏佐也是个懒猪,然后一路臭不要脸地数落他,直到教室……耳根子一下子变得又热又红。
      “你看见他了吗?不久前。”傅灿嗓音沙哑。
      小女孩诚实地点点头,手指一个方向:“当然,他朝那边去了。我以为他是去找你的,没想到你个傻蛋还待在这里。”
      “……”
      和小女孩说了声谢谢后,傅灿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那个方向对着学校的操场。夜晚升旗台,观众席的灯光亮起,柔和明亮,是和月亮一样的亮橘色。很多人围着操场跑步,头戴耳机,满头大汗,畅快淋漓。而操场中央的草坪也免不了被各大社团的同学有效利用——拳击社社员们的在足球框上绑了一个大沙袋,一拳,两拳,三拳……迅疾有力,日复一日,春花败夏蝉死秋燕过冬雪落地,个个练出了硕大的胸肌和肱二头肌;舞狮社的则没日没夜地练着繁复的步伐,身着红黄的演出服,上下左右蹦哒。久而久之就从手脚笨拙的萌新变成四肢灵活的老手。
      傅灿绕了操场几圈,还到草坪中央由内到外式地搜查,从他身边飘过无数人,可没有一个是夏佐。
      月亮今晚特别地圆,柔和的黄光照到他渐渐没有耐心的脸上,连他的每一颗黑痣每一帧焦虑都清晰可见。学生们曾在他所在的位置拍摄浩瀚星空,架一台天文望远镜看月食。现在傅灿抬头一看,觉得不是自己在看天,而是天在观察着自己,却不语。
      “大哥……你在哪?跑到地底下去了吗?我是不是也要挖个坑钻下去。”他现在有些后悔出来找人了,只是心念一动,缘由也没有。到时候真见着了人家一问——你不是在场馆吗,怎么出来了?还得装模作样地说——哈哈,太无聊所以出来了。而现在,人影都没看见一个更惨。
      这个时候,从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哨声,吹得那叫一个呕哑嘲哳,傅灿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我靠,我正感慨伤悲着呢,谁这么作妖出来败人兴致!”他朝哨音发出的方向一看,有三五个穿着好比夜行衣的黑色连体服的男生,各自把头仰向一边,仿佛在无声地表示——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而他们的不远处,挺着大肚腩,背着双手的教导主任打着手电走来,如同一只在捕食前故意放轻脚步的花斑老虎。
      合着那声口哨是预警——他们的阶级敌人来了!
      紧接着傅灿就看见两人一组的小情侣反应迅速,作鸟兽散,各自重新挪动位置。
      但仍有一些反应不及时的,被教导主任捉住后犯人一样带在后面,不过五分钟,他身后的人数已经破十了,不知道的远远望过去还以为在玩老鹰捉小鸡……
      惹不起惹不起……傅灿摇摇头,痛心疾首,仿佛在瞬间已经想到了这帮人被训的惨状。
      他瞥见观众席后面有一个小房子,白墙黑瓦。脑海中闪过一些听过的传言,抱着求印证的心态,又想避开现下这场闹剧,二话不说地就朝着它走去。
      越走近它,它反而越神秘。
      小房子是学校创立时建造的,到现在也有几十岁了。一开始学校把他作为器材室,放置各种篮球乒乓球护腕等体育用品。后来招收学生越来越多,社团数量扩大,能用来作为社团基地的教室不足,于是就被改为了音乐社的活动地点,而所有器材则改放到体育馆负一楼里去。
      小房子是独立的一间,铁门贴着一张被风雨严重腐蚀泛白的纸,上面有模糊不清的英文字体,因为听说过,所以傅灿知道其实写的是——belong.
      当然,还有一张崭新的白纸,写着——闲人勿进。
      ……
      犹豫了三秒钟,傅灿推开无锁的门,咿呀,尘土飞扬,朝他袭来。
      他拍了拍,然后用双手捂住口鼻。直至积攒多年的灰尘又重新落回地面才松开。
      里面漆黑一片,抱着尝试的心态,他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灯的开关处。一打,灯泡亮了两秒,迅速暗下去,又猛烈地如遇风烛火跳了跳,最终保持着一种眼睛刚好可见的亮度。
      还好灯还能用……傅灿有些欣慰,他将小房子内的景象全部收入眼底。
      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覆有一层灰,最中间是一张木制的大桌子,方方正正。而桌子旁边有三五张凳子,零乱地摆放。墙被刷成了热烈的红色,贴着几张半人高的海报,牛皮纸材质,复古范——海报中的人物无一不是中国香港著摇滚乐队——beyond.
      墙边挂了一把松了弦的木吉他,因为房子内的环境不潮,也没有太阳直射,所以它保存得还比较完好。
      白马学长以前用的就是这把吉他吧……
      看着静挂着的吉他,傅灿想起同学们口口相传的那个过去了很久,带着悲伤的故事。那一段岁月如水从黄色泥沙中喷涌而出,又缓缓流淌……
      少年像是一个快乐的王子,他不问天多高,也不知人间尚有烦恼,一心只想摘下天上的明星,铺一条光辉灿烂的大道——拜尔。
      白马,是那位学长的名字。白马学长不高,但是有一张180+的脸,棱角分明,朗眉星目。加上音乐才能出众,歌声低沉沙哑,迷人动听,所以身边迷妹不算少。
      白马学长说他一生中最重要,最期望的事就是成立一个乐队,唱摇滚,能够振奋人心的那种,以致敬beyond。
      所以他自高一入学起就为此不懈努力着,从一个人熬夜写宣传单,去每一个班级每一个座位发送;到后来积攒了人气,领着三四个人的团体在学校各个角落表演;再之后主席台上一篇洋洋洒洒的宣传稿;最后成功申请到社团成立,分到一间小房子作为活动基地……
      因为喜欢崇敬beyond,他把自个儿的乐队取名为belong,仅仅改了两个字母。
      他不穿平常的衣服,费尽心思找到8090年代流行的牛仔套装,花衬衫,阔腿裤……穿在身上,让自己更贴近那个峥嵘年代。
      他在房间每个角落贴上beyond的明信片和海报,把自己的木吉他刷成beyond主吉他手用的吉他的颜色,抄下每一句歌词在床板上,只要一翻开床垫就能看见。
      他还在地图上给a市和香港画了一条红线,一日三餐白米饭地省钱,期望着能有一天坐着火车去红磡听演唱会。
      ……
      后来他交了一个在“校园之声”广播站工作的女孩为女友。女孩对他百依百顺,于是每天上下学的黄金时段,学校的所有大黑喇叭里播放的都是beyond的歌曲,海阔天空,长城,真的爱你,再见理想……循环播放,响彻青空。
      ……
      一年后,belong在学校里学校外有了一些名气,被某个大腹便便的秃头“老总”邀请到公司庆祝会上表演。虽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没什么人会来捧场,舞台也简陋……但表演前的那个晚上他还是紧张得不能够入睡。
      他就静静地看着头顶上贴满了海报的天花板,回想了一遭自己追星的葱葱岁月,有雷鸣暴雨,有雨后富丽彩虹,有阴雨绵绵,也有霜下冰降……好时认为海阔天空,坏时郁郁不得志。
      他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第一步的成功,仅仅是被邀请上一个小舞台,而后会有千步万步要跨出。脚下是滑石也好,荆棘也好……我只需要无畏惧地继续。他这样笃定。
      床头的黑白闹钟秒针在转动,它发出富有律动极其轻微的声响。白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到床头地板,像一块白色方巾。而门外恰好有马桶抽水的哗哗声,可能是白马的母亲或者父亲起来上厕所……他们还不知道明天儿子将要演出。
      一切如往常,平淡又美好……白马慢慢闭上眼睛,梦乡在向他招手。
      第二天的庆祝会,白马抱着他那把承载了希望的木吉他在台下等待,他的乐队即将表演“再见理想”。
      独坐在路边街角冷风吹醒
      默默地伴着我的孤影
      只想将吉他紧抱诉出辛酸
      就在这刻想起往事
      心中一股冲劲勇闯
      抛开那现实没有顾虑
      仿佛身边拥有一切
      看似与别人筑起隔膜
      ……
      他轻声哼着歌,缓解压抑不住的紧张。主持人已经报了幕,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乐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青春洋溢,热爱音乐。于是朝他们点点头,然后步履自信地走上台。
      吉他,贝斯,鼓,沙哑歌声相继响起,夜空中星子闪烁,逐渐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相互融汇成一流,曲调百哀回肠,动人心弦,如多瑙河缓缓融冰……引得台下众人沉醉。
      曲子本应该演出很成功,但2分31秒,舞台突然开始轻微的晃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2分38秒,它从中间塌陷,有人摔了下去,紧接着很多东西也掉进去,两秒后,巨大的声响爆出,它全盘崩坍!
      事故发生时白马站在舞台正中央,塌陷最开始的地方。摔下去后他只觉得自己四肢散了架,仿佛摔成肉泥,然后眨眼间,无数的重量继续叠加在他的身上,如同被大卡碾过,大山镇压……当脑子发昏,胸腔透不过气时他发现,一切在天灾面前显得那么脆弱。
      十分钟后,他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
      其他乐队的成员幸运些,虽然或重伤或轻伤,不过保住了一条性命。主办方在事发后给予了白马父母相应的赔偿,接过银行卡时,他们泣不成声。一个月后他们决定把白马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免得今后触景伤情。才发现,儿子房间的每一寸角落里,都有beyond——床头柜,收纳盒,镜子旁,天花板……beyond的海报,杂志,应援幅,歌词本……
      风声自然传进了学校。自发生了白马的演出事故后,belong乐队原本用作活动基地的小房子就空了,乐社的原成员也纷纷离开。校方想要把它推掉重建,或者改给其他社团作活动地点用,不想都受到了“阻挠”。即每次动工的前夜,总有学生听见从里面传来弹奏吉他的声音,悲郁深情,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学生间谣传是白马回来了。
      反正后来计划不了了之。小房子就一直保持着原样留到了现在。
      现在。
      窸窸窣窣,影影绰绰。
      有动静从门外传来,傅灿一愣,没想到会遇上“突发事件”,心跳个不停。他飞快地观察了前后左右,发现这间房子实在是又小又一览无余,跟鸟窝雀巢似的,无奈之下只好蹲下身子躲到桌子底下。
      在躲避前他关闭了灯开关。
      铁门再次被打开,扬起灰尘,来人脚步声很轻,像是金庸笔下那些内力高深的大侠,踏雪无痕。
      傅灿竖着耳朵倾听,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这个方向逼近,心里头那根镇静弦绷得紧紧的,不仅在霎时间想到门外的“闲人勿进”,还想到教导主任那张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脸。
      我滴乖乖,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他心想。
      十秒钟后,那人来到傅灿的正前方,在墙边立定。“他”将木吉他从墙上取了下来抱在胸前,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接着空气中有两声吉他音发出,因长时间被弃置,音色并不动听,似乎是“他”在调弦试音。
      “他”的脚随意放在桌底,悠悠踩动。
      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使得傅灿的表情在瞬间由紧张不安变成了惊讶。他认得来人穿的鞋子——今天夏佐穿的就是这一双。
      “……”
      他并不想立即现身,一来夏佐没发现他,二来他也很想知道夏佐来这儿的缘由。所以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坐在面前的人,唯有一双眼珠在暗中灵动。
      他看见夏佐三下两下将吉他调好,不理会上面的灰尘污垢,用腿支起。用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间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唱到——
      呀咿呀呀咿呀
      待历经沧海待阅尽悲欢心方倦知返
      君已尘满面污泥满身好个白发迷途人
      今日归来不晚彩霞濯满天明月作烛台
      呀咿呀呀咿呀
      以苦难为船以泪为帆心似离弦箭
      莫说天无涯海无岸纵然归程须万载
      今日归来不晚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
      ……
      是朴树的《在木星》。原唱作曲时幻想的是一个没有生老病死,爱恨离别的世界。
      傅灿沉静地听完整首歌,内心五味杂陈。
      他知道一些事,是关于夏佐而夏佐自己不知道的。这事可能会让夏佐受伤,所以他在尽力弥补,死皮赖脸地和夏佐成为了朋友,逗他开心。他原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了朋友的陪伴,夏佐已经逐渐开朗释怀了,可从这首歌里,他还是听出了夏佐潜藏于内心的忧伤——不是正值青春期,对于情爱,学业的忧愁,而是一种对自己整个成长经历的悲悯——那都是他无法触及也无法治疗的。
      片刻后夏佐放回吉他离去,傅灿却一动不动。
      所以到底要怎样……才可以让你天真作少年?他的眼帘垂下,眼中精光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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