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晃司

1、chapter1

　　呐，姐姐，生日礼物。
　　男孩子的声音突兀的在对面响起来，顺着视线望过去是干净修长的手指和白色的衬衣袖子，再上面一点是削瘦的下颚，然后才是漂亮秀气的五官和带着水珠的短短的碎发。
　　长大了呢，那个总是跟在身后叫着姐姐等等我的孩子；那个犯错以后声音柔软笑容甜美的孩子；那个一发现自己不见就会委屈地哭泣的孩子。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变成了修长挺拔的男子汉了呢。苏子安想着想着就轻轻笑了起来。
　　喂，不要走神呀。
　　男孩子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很无奈的样子，然后对着苏子安摊开手。
　　我的礼物呢？
　　啊，抱歉。
　　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盒子。系着浅灰色的缎带，很漂亮的样子。把它郑重的放在男孩子的手上。
　　呐，十八岁生日快乐，凉风。
　　没有道谢，也没有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盒子。然后啪的一声，小小的银色的十字架从落在地上的包装盒里滚出来。与木制地板相撞的时候，在空旷的屋子里发出钝重而绵长的回声。
　　沉默，凉风的沉默如同苏子安十四岁的时候向学长告白失败后在家门外闻到的樱花香，弥散在夏日午后的空气中，然后凝滞，让人措手不及。
　　苏子安怔怔地看着他，凉风的手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抓着缎带，停留在半空中。明明是非常可笑的姿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嗅到了悲伤的味道。
　　大约是过了三十秒，或者更久，他终于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触碰十字架上银色的清辉。然后抬头，微笑。
　　呐，姐姐，是逆十字耳环呢。
　　明明是和平常一样的笑脸，和平常一样的声音，听在耳中就偏偏变成了隐忍的痛楚和绝望。
　　凉风，我只是觉得好看，所以才……
　　就知道是这样啊，姐姐。
　　笑着把子安按到沙发上，从背后抱住她的肩膀。
　　姐姐。
　　恩？
　　姐姐说不定是很好的预言家呢。
　　男孩子的声音隔着女孩子的头发变成毫无意义的支离的符号，散落在空气中，模糊而绵长。
　　诶？
　　没什么，姐姐看电视吧，我要去做饭了。
　　隔了一会，听见厨房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出来，又过了几分钟，开始嗅到了饭菜浓郁的香味。
　　电视里正在放着晃司知道泉要去意大利后，骑着机车去追他的场景。终于还是没有赶上，机车被撞飞的时候，晃司的身体缓缓升起，然后坠落。是这样美丽而凄艳的飞行。银紫色的头发浸没在鲜血中，往事的碎片开始浮现，一个人练剑的时候，在足球场遇见泉的时候，拥抱的时候……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们，终是无力。然后就这样，安静地落下泪来。
　　姐姐，姐姐……
　　茫然地抬起头来。
　　诶？
　　吃饭了。
　　凉风系着浅灰色的围裙，皱着眉头看她，非常无奈的样子。
　　爸妈几天前去了日本，要过一个月才回来，所以晚饭我们两个人吃。
　　哦。
　　很自然地去洗了手，然后走到餐桌旁。四个菜，分别是葱烧鲫鱼，清炒虾仁，凉拌豆腐和鸡蛋汤，围绕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看上去既简单又美味。手忙脚乱地插好蜡烛，熄了灯，回来的时候，凉风已经脱掉围裙坐在那里。
　　那么，请许愿吧。
　　恩。第一个愿望是希望苏子安能幸福。
　　笨蛋，要叫姐姐呀。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苏凉风能永远和苏子安在一起。
　　喂喂。
　　失笑地敲凉风的头。
　　我说你，偶尔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嘛。
　　恩，那么，最后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的很轻，破碎的，模糊的，仿佛带着隐忍的悲伤。脸隐没在黑暗中，烛光闪烁下，明明灭灭，看不清楚表情。
　　这样的隐忍，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痛楚。
　　苏子安觉得连空气都凝滞下来。
　　凉风，你……
　　好了，吹蜡烛吧。
　　男孩子的笑脸又开始扬起来，温温和和，轻轻浅浅的样子。刚刚果然是错觉呢，子安不由地这样想。
　　一口气把蜡烛吹灭，可是隔了几秒，又有一根开始不死心地燃了起来。十几根蜡烛中间，孤零零的一根，小小的微弱的光芒，非常寂寞的样子。
　　两个人不由得开始发怔。
　　呐，姐姐，我的愿望果然不可能实现呢。
　　又是这样的声音，又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绵长的，绵长的悲伤。苏子安只是半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样子。隔了好久才愣愣地冒出一句。
　　吃饭吧，凉风。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顿饭自然吃得极为安静。吃完以后，苏子安自告奋勇地去洗碗。洗到一半出来，发现凉风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脸色很苍白，头发柔软地散落在额前，衬衣的袖子卷起来，因为靠在沙发上，所以变得有点皱。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毛和眼睛，然后是鼻子，最后才是嘴唇。
　　要好好照顾自己呀，笨蛋弟弟。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凉风突然醒了过来。
　　姐姐？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男孩子柔软的唇瓣上，湿润的气息打在上面，那块皮肤开始带上了模糊而温暖的味道。
　　凉风就这样茫茫然地张开眼，茫茫然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因为悲伤，所以瞳孔的颜色变得更加纯粹。他对着空气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手指在空气中停留良久，终于缓缓放下。然后就这样，安静地落下泪来。泪水顺着凉风的脸颊流下来，落在子安来不及收回的手指上，是这样冰凉的眼泪。

　　他突然抬手抱住她。
　　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脸，终是不忍心，又轻轻回抱住他。
　　男孩子绵长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传过来。
　　姐姐知道我的最后一个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诶？很重要吗？
　　恩。很重要。
　　又开始沉默，几分钟后声音才继续响起来。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希望苏子安不再是我的姐姐，我不要苏子安做我的姐姐。
　　震惊地一把推开他。
　　为什么这样说，凉风。虽然只比你大两年，但我自认做的已经足够，我们是姐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纵然你这样说也……
　　是啊，没有办法改变呢。不管再怎么希望，再怎么乞求，苏子安永远也只能是苏凉风的姐姐吧……可是为什么，明明那么接近，明明那么亲密。为什么不能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啊，苏子安，我爱上你了。
　　全世界那么多人，那么多，我只喜欢你，可是只有你不可以。我啊，不想离开你，不想你嫁给别人，不想让你在别的男人怀中变老。可是我是你弟弟啊，作为弟弟的话……这是无法避免的吧。我只是，你弟弟啊。
　　开始的时候，凉风的声音越来越快，到最后却分明慢下来。沉重的，无限宛转的悲伤，流转在空气中，将她轻易击中。
　　到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呐，凉风，我还有碗没有洗，你睡觉吧。
　　然后急急地转身，急急地去厨房，急急地拿起盘子。凉风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响起来，发出钝重绵长的回声。
　　我不要苏子安做我的姐姐。
　　我爱上你了，苏子安。
　　我只是，你弟弟啊。
　　手指上还残留着男孩子冰凉的眼泪。泡在水中来回地搓洗，直到指尖开始变得肿胀，还是没能够抵消掉凉风留在上面的温度和气味。
　　不要洗了。
　　……
　　不要洗了。
　　……
　　我说不要洗了，姐姐。
　　男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然后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我就那么脏吗？连碰一下都要洗这么久。
　　不是，凉风，不是这样的。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呀。
　　用力地挣脱凉风的手，转身。
　　叮当，不小心被子安撞落在地上的盘子四散开来，如同洁白的樱花瓣凋零时，覆满长路的悲伤。
　　两个人连忙俯下身去捡，一不小心，手指就被锋利的边缘拉出长长的伤口。子安鲜红的血滴落在纯白的盘子上，竟然有一种凄艳的美丽。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麻木地把碎片一点一点集起来，一点一点地集起往事的碎片。第一次在医院里看见小小的凉风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犯了错，凉风说不关姐姐的事的时候；和同学看完鬼片害怕的要死，凉风说我会保护姐姐的时候……
　　你流血了，姐姐。
　　苏子安怔怔地看着面前吮吸着自己的手指，眉头紧皱的男孩子。
　　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凉风。你是我弟弟呀。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弟弟呀……
　　终究，也只是弟弟啊。
　　凉风抬起头来微笑，比平常更加轻浅更加明媚的笑容。非常非常的寂寞，非常非常的悲伤，非常非常的绝望。然后低头，吻上子安的手指。
　　起码，我是第一个吻在这上面的人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