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情深》褚长临

1、第 1 章

　　“哟，隔壁班的班花又来找你了，你这样铁石心肠看的我都要心疼那班花了。”
　　“你可以自己去。”
　　照常碰了个软钉子的宋怀对着门口眼眶通红的隔壁班班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刻意忽略掉了内心的雀跃。
　　“小淮子，我跟你讲，你这样真的会单身一辈子的。”
　　“啪”的沉重一声从宋怀脸上传来。
　　“嘶，粗鲁！我这张俊脸啊，要是毁容了，小淮子你赔得起吗？”
　　将脸上厚厚的词典拿开，宋怀愤然道，察觉到对方拿起了更厚的成语大全才慌忙改口道
　　“嘿嘿，我错了，我错了，不是小淮子是江淮，江淮大爷饶了我吧。”
　　江淮一记冷眼过去，宋怀才消停了会。
　　班里的其他人笑嘻嘻的看着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幕，感叹着宋怀这浪子活宝果然只有江淮镇得住。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江淮早已将书收好走出教室门口，宋怀才匆忙的跟聊得火热朝天的班上一女孩挥手告别将书包提起跟上，暗道下课铃响的及时。
　　“小，江淮你倒是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
　　江淮没有回应却下意识的放缓了步伐，待反应过来宋怀早已走在身旁。真是，完了。

　　江淮和宋怀是竹马竹马的关系，彼此的家就在隔壁，巧合的是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两人都在一个班里，两人的性格相差甚远但偏偏关系好得不像话，这或许就是俗话说的互补。
　　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江淮不知道，宋怀也不知道。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割舍了。
　　学校离家的路程不长，很快两人就告了声再见走进各自家中。
　　宋怀照旧跟老爸老妈嬉皮笑脸打趣了会，打开卧室房门，将脸埋在枕头里，难得沉默下来。
　　宋怀喜欢江淮是一个秘密，一个宋怀独自守着的秘密。
　　无法宣之于口，无法公之于众。
　　江淮回到房间，拉开抽屉，将里边唯一一本日记拿出来，从笔筒抽出一支钢笔，书写着今天那人发生的事情。
　　日记里从头到尾写的都是一个人。
　　江淮喜欢宋怀是一个秘密，一个江淮独自守着的秘密。
　　无法宣之于口，无法公之于众。

　　高二那年，江淮和宋怀在一起了。
　　起因是学校历来一年一次组织的秋游，午时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午饭，颇为热闹。因着较为出色的样貌，江淮跟宋怀同样不缺前来邀请一起吃饭的女生，不过宋怀那边的人会更多，毕竟江淮的冷淡性子可不是谁都敢挑战的。江淮向来喜静，宋怀算是江淮生活中唯一的吵闹了。江淮本想跟宋怀先说声再去寻个安静地方吃便当，望见宋怀正和一个女生谈得气氛融洽，脚步微顿，抿了抿唇，拐了个弯独自向湖边走去。
　　他身边似乎从来都不缺爱慕的人。
　　虽说自己自诩有绅士风度也乐意为女性效劳可是不代表自己打算当别人男友，自己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宋怀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一转头就发现江淮失踪了，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也许别人认为江淮很冷漠，可是宋怀深知江淮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只对特定的人，同时江淮也是个极为果断的人，如果想清楚了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江淮，这是把自己排除出他的世界了吗？
　　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无所谓，但他不可以。
　　于是当宋怀找到正吃着便当的江淮时，胡思乱想一路的人脑子一热直接就上前吻上了尚且气恼深思完全处于状态之外的另一人。
　　青春躁动的荷尔蒙，暗恋许久的心酸，喜欢同性的恐慌，交缠在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是甜的？这是宋怀的大脑冷却下来后的第一反应，松开江淮，第二反应，要完了，第三反应。
　　“……蠢货。”江淮喘了口气后淡淡道，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不为人知了，“吻技这么糟糕，亏你平时还传了不少绯闻，如今看来很多掺了水分。”
　　“我会好好学的，所以……之后再给我一次机会？”
　　“蠢货。”
　　“总叫我蠢货，之后我要真变蠢了，照顾我受累的不还是江淮大爷吗？”
　　“油嘴滑舌。”
　　江淮拿起方才被放在一旁冷落的便当盒慢条斯理的品尝起来，宋怀则在一旁傻傻的笑着，模样确实蠢的可以。
　　两人没发现树后匆忙离开的人不小心掉落的手机。

　　除夕夜那晚，宋怀吃完年夜饭后就跑到江淮家里去了，惹得宋怀的父母不住念叨着这两人感情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江淮父母在江淮幼时就离婚了，江淮母亲再嫁，父亲则去了国外发展，两人每月定期送来生活费，雇了个保姆照顾江淮，除此之外一通问候的电话也吝啬，江淮拒绝了名义上的监护人的照顾，心思通透的他清楚他终归是个外人，何必再去打扰别人好好的家庭。
　　空旷的大房子，餐桌上的形单影只，毫无过年的气氛，幼时宋怀除夕夜来到江淮家中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从那时起他就决定要好好照顾江淮，出于小孩天真的同情和对喜爱美好漂亮的事物的追求。当然，那时候的宋怀不会想到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孩子以后会成为他小心呵护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他们躺在沙发里，春晚主持人的声音成了背景乐，眼里只有彼此，谈了许多许多，过去，现在还有遥远的未来。
　　江淮第一次同一个人说那么多话，但他却分外希望时间过得能慢些，再慢些。
　　十二点钟声响起，两人忽的安静下来，而后对着对方道一声“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剩余的话语尽数归于缠绵的吻。

　　江淮的成绩优异，宋怀成绩忽高忽低是常态，因为他压根没放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好在他脑子还算聪明，不怎么学成绩也还看得过眼，不至于垫底。
　　“还想跟我考上一个大学吗”
　　宋怀求生意识强烈，迅速点头。
　　“填”
　　江淮嗓音一如其人清冷，平日里宋怀还会痴汉一下，现在只觉心一下子哇凉哇凉的，再瞅了一眼眼前叠得老高的各科试卷资料，默默看向江淮，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卖萌蒙混过关，好在宋怀有一张好看的脸做出这种举动也不会显得别扭，反而惹人喜欢的很，虽然照样被江淮无视了。
　　宋怀心里是委屈的，但他还是认真的填了起来，因为他想和江淮考上同一所大学，仍旧在一起。
　　一个有心帮忙，一个有心努力，成绩的提高水到渠成。
　　宋怀平日里瞧着玩世不恭，但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做好，比如说每天坚持摸摸媳妇儿小手亲亲媳妇儿脸蛋吃点小豆腐，媳妇儿这个称呼宋怀暗戳戳的在心里想了好久。当然，直接喊出来宋怀还是没那个贼胆的。
　　总之，过程是艰辛的，效果是显著的，至少期末成绩出来时班主任对宋怀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高三，生活节奏忙碌了许多，腻歪的时间骤减，宋怀的怨言颇多，江淮为此签订了诸多不平等条约，前提是宋怀到时能考上第一志愿。
　　宋怀和江淮填写的第一志愿是相同的，江淮没告诉宋怀的是他原本填写的第二志愿修改了，也跟宋怀相同。说是鲁莽也好说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也好，或许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至少现在自己认为值得，而且江淮也不认为自己以后会后悔，对江淮而言宋怀很重要，非常的重要，早在很久之前，“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那一句话，江淮就知道宋怀是他逃不开的劫，也不想逃，不愿逃。
　　一年的拼搏，无数次在题海中奋战，挑灯夜读只为了高考能考上心仪的大学，只为了能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高考前夕，宋怀江淮难得放松了下,围着城市散步，凉风徐徐，宋怀停下了脚步，江淮疑惑的看向他。
　　“江淮。”
　　“嗯。”
　　“江淮。”
　　“我在。”
　　“江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蠢货，除了我你还想跟谁在一起。”
　　这时，他们是真的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后来，他们才发现要实现诺言真的很困难，困难到他们都伤痕累累不愿放弃仍然无法牵到彼此的手。

　　极为幸运的，宋怀高考超常发挥，比江淮原先估计的成绩还要超出十几分，至于江淮，多年霸占年级第一，正常发挥完全没问题。
　　他们决定先搬出来住，宋怀打算等大学毕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向父母坦白，那时有了经济独立的能力而且已经是成年人，父母应该就不会太过反对。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纯粹凭着一腔喜爱就横冲直撞的少年郎，他见过太多对感情甚笃一毕业就分开的情侣，他对他和江淮的定义从不止于不可见光的同性恋人，他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和江淮在一起，而不是隐瞒一辈子。他知道江淮缺乏安全感，他想给江淮一个坚实的可以依靠的臂膀，他想让江淮知道他的态度。
　　江淮怎么会不懂宋怀的想法？正因此，他愿意相信这段不为主流社会所容的爱情。
　　从小陪伴的感情让他们愿意给彼此最大的信任，只因那个人是对方。
　　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换句话说腻腻歪歪蜜里调油秀的一手好恩爱，朋友开玩笑说你们跟小两口似的，宋怀一把揽住江淮淡定回道本来就是小两口，其他人皆以为是开玩笑，只有江淮知道宋怀是认真的。
　　宋怀自带沾花惹草技能，高中就祸害了不少女生，到了大学更是喜欢他暗恋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通常宋怀早上跟女生多说一句，晚上就可以准备下去跪搓衣板，宋怀主动跟异性保持距离，结果还因此多了个洁身自好的标签，更是惹来了不少桃花，这也是让人无奈的事情。
　　当宋怀身着整齐黑色西装半跪在地上掏出戒指时，江淮唇角轻勾，最是不苟言笑的人一笑能让人印象颇深甚至于铭记，分外惊艳，江淮将戒指戴上，提起宋怀的领带低下头覆上宋怀的唇。
　　那天是江淮的生日，隔天周六江淮愣是没踏出过房门一步，从此宋怀除了蠢货又多了个禽兽的外号，一开荤没完没了，于是江淮过上了一段相当长的没羞没躁的生活。

　　那一晚，宋怀母亲来到公寓，江淮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说道：“宋怀出去了。”宋怀母亲直言她是来找江淮的。
　　江淮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种场面，但直到亲身经历他才明白同性恋这条路有多难走。
　　以往温柔关切的人一瞬间神情变得不屑冷漠，态度变得咄咄逼人，大概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吧。
　　如同一把刀，狠狠地插进心脏，痛到让人窒息，尤其是这把刀来自于亲近之人的时候。
　　“对不起，我不会离开他，除非他亲口跟我说分开。”
　　“宋怀有大好的前途，喜欢同性这个污点会毁了他的，看在我以往对你多有照顾的份上，你放过宋怀好不好，我求你了，放过我的孩子。”
　　江淮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待在一个角落，宋怀的母亲会将新做好的小甜点送给他，对他温柔地笑，鼓励他，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每次宋怀在外边玩得一身泥回家，宋怀的母亲会边数落宋怀几句边动作轻柔的拍去他身上沾染的泥沙，他曾无数次地羡慕过宋怀有这样一个好母亲，此刻这个慈祥的妇人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
　　宋怀母亲离开后，江淮独自一人面对一片狼藉的公寓，想到了幼时自己也是这般独自一人面对偌大的房子，那时宋怀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出来，江淮知道这次任自己再等多久宋怀也不会出现，可是他依旧在等，从黑夜等到白昼，等来了一通宋怀打来的电话。
　　“我们……分手吧。”
　　“好。”
　　一晚没有饮水的嘴唇干涩得不像话，吐字却意外的清晰。
　　这所公寓太多他和宋怀的回忆，真要找出他自己的东西却很少，收拾到最后也就几件换洗衣物。那本日记，他没带走，而是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
　　再见，我的爱人，唯一的，爱人。
　　江淮将钥匙放在门前花盆下，这习惯还是宋怀让他养成的，宋怀总是丢三落四的，钥匙也老会弄丢，江淮就把钥匙放在花盆下，免得蠢货又找不到钥匙开不了门在门口站着。关上门，江淮推着行李箱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听说江淮办了休学手续，宋怀没在学校见到江淮，宋怀回过公寓，但是他没住下，他没想到公寓少了一个人竟是冷清的过分，孤独的夜晚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跟江淮在一起的时候，他始终记得江淮的一颦一笑江淮的每一个小习惯，而这些在此时都成了伤人至深的毒药。宋怀也曾去过江淮的家，而那早就人去楼空。宋怀没继续寻找江淮，离开也好，江淮能重新开始自己新的幸福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新生活。

　　宋怀再见到江淮是七年之后的事情。人来人往的商城，宋怀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江淮正同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交谈，明明来往的人那么多，他们却一眼看见了对方，尽管这几年下来彼此都有了些变化，但是毫无犹疑地确认了彼此的身份，视线对上的一瞬他们都愣住了。
　　宋怀一身休闲装，小男孩扯了扯宋怀的裤脚，一声“爸爸”糯糯的声音真是让人听得心都软化了，宋怀弯下腰将小男孩抱起，走近江淮。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江淮面色如常回应，江淮身边的女子眸光清澈，笑容灿烂，好奇的询问“这位是？”
　　“我是江淮的同学。”宋怀抢在江淮先前回答，多年未见他仍是看不惯江淮为难，江淮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默认了宋怀所说的同学关系。
　　女子许是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她贴心的没再追问。
　　“那，我就先带我儿子回去了，出来的挺久的了。”
　　“好，再见。”
　　“再见。”
　　极为短暂的重逢，宋怀抱着小男孩离开，回想起来很早之前的事。
　　前几年的高中同学聚会江淮没来，宋怀遇到一个同学，印象里那是个很羞涩腼腆的女生，那名同学跟宋怀攀谈起来，说着说着便提到了江淮，那名同学说起高二时，他曾在一次秋游中目睹江淮跟宋怀的接吻，那时吓得把手机给丢了，她边说边笑了起来，语气中无丝毫异样，看得出来是很平淡的看待这件事。她没问宋怀跟江淮如今的感情如何，其实在看到宋怀孤身前来时兴许她就有了答案。她不由有些慨叹，那时她以为他们是真的可以在一起的，因为爱是无法隐瞒的，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写满了炙热浓烈的爱。
　　宋怀稍稍晃神，而后诚恳的感谢那名同学的隐瞒。若是高中这件事曝光，或许那时尚且稚嫩的他和江淮会经受不住流言蜚语的打击，甚至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纵使最后他还是跟江淮分开了。
　　那一晚，宋怀的母亲回到家中就因心脏病发入院，宋怀在父亲一个电话下放下了手上所有事，匆忙赶来了医院，手术前她告诉宋怀“如果你跟江淮在一起，就别再进家门，以后别说是我的孩子！”手术进行了一晚，宋怀跪在病房前一晚，宋怀的父亲沉重的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终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
　　直到太阳升起，宋怀打了一通电话“我们……分手吧。”很快，那边的声音传来“好。”
　　太阳自云层中露出脸来，暖暖的阳光撒在宋怀身上，宋怀却觉得身子很冷，心也是冷的。
　　宋怀最后还是没能跟任何一个人步入婚姻殿堂，收养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也算是给父母一个交代。他的母亲佝偻着背，对着自己后来越发沉默的孩子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意识到了她的错误。

　　宋怀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戴入无名指，最后陪他的人不是自己，但他快乐便好，至少不用再经受任何恶意的揣测谩骂。
　　那本日记本最终到了宋怀的手上，有一次宋怀经过垃圾桶时忽然发现了一本笔记本的封面像极了江淮从不给他看的那一本，鬼使神差的他把本子捡了回去，看着看着一边笑一边泪水模糊了双眼。
　　错过终究是错过了。
　　“表哥，我们该走了。”
　　江淮迈步跟上女子，行走间方才被置于背后的左手露了出来，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上边刻着两个字母——紧靠在一起的s和j。

　　他以为他家庭美满，他以为他佳人在怀，都只是以为。
　　不复相见，情深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