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元月慢慢行

3、偷偷一眼艳阳天之守坟人（二）

　　老人淡淡问：“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二位呢？这是要到哪里呢？二位如此天气急于赶路，想必有要紧之事吧？”

　　此时外头雨下的正欢，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

　　男子看了看天，顽童一般笑：“老人家收留我们躲雨，自然是要跟您报上姓名的。”

　　“我呐，姓陈，名君元，这位——我的表妹，邱梓。我们二人此行前往皇城，旅途着实有些遥远，这才昼夜赶路。”

　　“那二位从何而来呢？”

　　“南方。”

　　“哦，南方啊，这里也是南方——距离国界也不是甚远，你二位该是刚启程没多久吧。”

　　“嗯，我们此行，去皇都串个亲戚。”

　　萍水相逢，谁都知道随便的寒暄十有八九都是信口胡诌。老人也并未当真，只是随便问问。

　　他似是许久没有同人说话，咬字竟然不是十分清晰。

　　“那二位为何不雇两匹马加快行程呢？”

　　“嗯，马匹麽，原本是有的...后来出了意外...”

　　陈君元说着，把头转向名唤邱梓的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双大眼瞪的圆圆的，嘴巴都微微撅了起来。

　　邱梓半天无话可说，只是坐着东倒西歪，同时听着雨声晕晕乎乎，突然看见陈君元要死不活的眼神，就一个激灵坐的端端正正。

　　等她寻思过来对方的言语内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登时来了火气。

　　她炮仗似的道：“又怪我？你白痴吗？我那不是好心吗——老人家，您给评评理，我们昨日到达的黄水村，那个小村您知道吧，我看天气炎热，路途奔波，特意泡了蜂蜜水给那马喝，马也要享受生活不是吗？那谁知道那两匹要死的马，吃什么大葱嘛！得得得，这一相反，倒好了，恶心呕吐加腹泻。我俩今天一看，乖乖，那马都拉的站都站不起来了！翻遍黄水村，又找不到一家卖马的铺子，您看看，这是不是天意，那么小的村子当然不会有卖马的营生咯。我起初就说，在那里暂作休息，等马好的差不多了再赶路，陈——我哥又说不行，着急赶路，说什么这两匹马本来就应年老退位啦，前方五弦镇是个大镇啦，可以再买两匹马什么的，死活要拉我出来，连给那两匹马开个方子治病的时间都不给挤出来，这不，就是您看见的如此这般喽！您说，这个怪我？不怪我吧！”

　　不得不说，此时头发半干将两缕碎发别在耳朵后面的邱梓灵动的不行不行的，着实可爱，引得人不免要怜香惜玉一下。

　　陈君元就偏不。

　　“老人家，您看看，好好的喂马喝蜂蜜？！这不是搞笑吗？还有脸说出来吼？活该淋雨受罚！还要连累我，真是可恨！”

　　老人看着他俩唱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仰头看了看天，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道：“哦，朝皇城去的话是北方，你们从南方过来。诶，年轻人，你们走岔了吧，从这往前走，是东方。想必雨势太大了，你们慌不择路给走错方向了。”

　　然后他咳嗽了一下，又绕回来了话题：“依我看，你二位兄妹感情甚笃，小打小闹倍增欢喜，世事无常，这些事都是小事，你二人可是要互相珍视才好呢！”说完他不明所以轻轻一笑：“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呦！”

　　老人嘴角眼角的褶皱狠狠地挤在一起，眼神浑浊。

　　邱梓陈君元面面相觑。

　　二人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互相瞪了一眼，陈君元想到这半天的路白赶了，雨水白淋了。不免戚戚然。又想到早上邱梓说在农家待上两天的话，一时觉得理亏。

　　他望了望发脾气的天空，又看了看隐晦不明的院落，一时不敢跟邱梓再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暗暗安慰自己道：“诶，幸亏有老人家指明，不然我二人只怕越走越远了。”

　　邱梓心里翻了个白眼，也没想到怪罪他那一层，只是心道：“还说自己从皇城过来，连条路都不认识。”

　　“不过不用我指导你们往前走也能发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和一些年久的坟墓。正常的官道虽说会有方圆几里地的荒原，但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老人接着说：“这儿啊，很多年都没人来过了。”

　　陈君元觉得抓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觉得此时有必要跟老人说一说话缓解自己内心的郁闷与尴尬。

　　“咳咳，不知老人家您高龄几何呐？住在这很久了吗？为何一人独居在这个四方无人之地呢？该如何称呼呢？”陈君元干咳了两声，问到。

　　老人看了他一眼，像是被问住了，怔了一怔，喃喃道：“啊，年龄啊……过的太久了，记不得了嘞。反正住在这儿很久很久了，我从有得记忆以来，都是孤家寡人的——除了十多岁那两年。至于我姓甚名谁……太久没有被问过了……诶，我只是一个守坟人。”

　　他断断续续磕磕巴巴说着，语音未落，又是一道惊雷。阴沉灰暗的院落在那一瞬分外亮堂，刚刚没被注意的一堆黄土突然就出现在了陈君元的视野里，邱梓也瞧见了——树立的墓碑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那是一座坟墓。

　　屋子里头的空气突然安静起来。

　　谁都不说话。

　　老人想了一想，突然说到：“我也只是一个守坟人罢了，前方树木是我这几十年来栽的，那些坟墓也都是我自己修建的。”

　　说罢，笑的慈祥——可能他自以为慈祥，实则他一张铺满褶皱的脸是看不清楚他的情绪的。

　　陈君元定了定心神，道：“自从天下统一之后，我们邦稷向来以南北方为主，东西为辅，南北发达，东西落后。人口也逐渐趋于南北化，东西也只有边疆之地有将领护国罢了，据说沿途大多山川河脉，自然风景为主，这儿明明属于南方范畴，难道几十年来都没有人过来过吗？”

　　“年轻人，没看见‘闲人勿进，胆敢乱入，格杀勿论’的牌匾吧？”

　　“嗯？”他这一句话登时又让二人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所措也不明所以。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牌匾了，定然是已年久风化，早没有了——况且呀，就算是有人到这边来，看见漫山遍野的无名坟堆，看见一个孤身的老头，怕是以讹传讹早早就把这里当做邪祟之地了，谁还敢来？还有我听你说，说什么邦稷？国家名称都换了？不叫北域了？这都多久了啊！”

　　邱梓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对对！早晨喝豆浆的大妈还在教训她儿子呢，说他再不做功课，就把他扔到无名山喂鬼呢！还说她小时候亲眼见过无名山的小鬼在掘坟……老人家，这是无名山吧？”

　　老人呵呵一笑：“是啊，无名山。没有名字的山。岂止山呢，这儿的坟墓，都是无名坟。”

　　然后他幽幽转头，笑得十分和蔼：“年轻人，想要听个故事吗？”

　　屋外闪电飞光，雷声轰鸣。院子里头那座无名的坟墓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