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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暮春三月,东风解冻,雪化江南。

      归雪心中却无半点冰消雪化之意。她凝神跪坐在轩窗边上,依旧着那身惯常穿的雪白外衫并浅碧色花边里衣。神思有些恍惚,窗外梨花飘落,似幻化成了点点飞雪,落地是玉碎之声。

      “夫人,您快走吧!”一个红衣丫鬟倚门落泪。

      “走?走哪里去?”她默默转过头来,眼中凄迷,“我不死,死的就是我的孩子。你说,我能走吗?”

      “若是将军还在的话……”

      归雪没有回应,只淡淡起身,与丫鬟擦肩而过,步出那扇赭红的木门。

      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浓厚的一层脂粉,也掩不住其下狰狞的神情。荀玗琪一声尖锐冷笑,摇了摇手让身后两个丫鬟站住,自个儿走上前来。

      “将军生前,最宠爱的就是你,连我这个身为郡主的正室都得不到半点位置。现在,他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下去陪他呢?”

      她嫁的人,名叫傅云奚,是南楚名将。

      他利用她,也喜欢她。可她对他的情,自明了两人当初相识是因他利用之心后,便悄然逝了。后来,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包括她。可这四国纷争之乱世,依旧未能止息。

      她曾听过一个预言:沂城水灾,凌云出世,四海归一。

      在北周、璇元、南楚、常林四国并立之前,神州大陆本是一体,只有一国。而今的北周王室,正是那一国的血脉。四国之外,长莽密林、蛟湘若水深处有一巫刹台,主管天命,不属任何一国。作为神州正统的北周皇族,其皇位继承者需会“凌云诀”,且得到巫刹台灵女的承认。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了,那位真命天子在哪里?巫刹台灵女,又在哪里?放眼四海,依旧是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在乱世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曾亲眼目睹过百姓易子而食,目睹过白骨露于野、朱门酒肉臭。她曾劝过傅云奚,莫要贪功,莫要恋战。百姓对于止战和平的向往,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强烈过。身为将门,难道不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可傅云奚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打仗政治都是男人的事情。小雪,你只需安静待在家里,好好享受我给你带来的安逸便够了。外边那些乱象,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还想争辩,却被他用力地一吻封唇。

      她感到有些窒息,似乎面对着他的心情已经不同往日。她狠狠咬了一口,乘他不备,别过头去。

      “我都是为了你好。可是自我娶你进门开始,你就变了。”傅云奚有些尴尬地起身,眼中含了一丝愠色,正欲摔门离去。

      她忽然冷笑,“我变了?你说我变了,那你呢?你自继任老将军之职后,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他们全都该死吗?因从前江潮的事,你对我心生忌讳。将我囚在身边,没有自由,没有朋友,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为我好’?你对我到底是爱,是忌惮,还是你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占有?!”

      这一席话,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傅云奚勃然大怒,声线颤抖,指着她道:“你,你不知好歹!”他说完话,扔下她一人,将木门“啪”地一声摔得巨响,消失在屋外。

      一晃就是半个时辰。待她再次起身准备出屋子时,却发现门已落了锁。

      一声无奈叹息。她伸手扶住门,声音里有些无力,“罢了。你都不怜悯世人,不怜悯身边的朋友,又怎会怜悯我?”

      这些年,他杀尽了她身边之人,把她囚禁在自己这里。许给一个妾室的名分,而那正夫人荀玗琪就没一天让她好过的。

      她是郡主,她是孤儿;她是正妻,她是妾;她是他实现野心路上的帮手,她只是一无用处摆设好看的花瓶。

      至少,这都是她现在能看到的事实。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丢了什么。

      她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可是,晚了。

      门外,夜色无边,风冷雪大,傅云奚执剑而立。那把剑插在雪地里,剑鞘上幽兰的光芒阴阴地闪着。

      那个人的名字,自傅云奚知道起就一直缠绕着他,成为他心中最大的梦魇。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即便归雪已经嫁他为妾,依然磨灭不去他给他带来的阴影。

      他总是那样一副白衣胜雪的样子,高不可攀,若尘世冰雪纤尘不染,内心里却并非冰雪般纯白。他能给他带来梦魇,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念之使人发狂。即便他已经得到世俗中的一切,依旧破除不了这个死人的魔咒。

      “毓钦,不要怪我!是我,利用你喜欢的姑娘对付你!”唇边斜飞起一抹颤抖的笑容,他那只粗壮的手握紧了剑鞘,“不过想想,天意如此,你为她甘心饮鸩,我便成全你。这一切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她爱的人只能是我!她只能爱我!!你们都听见了吗!?”他忽然爆出一阵怒吼,喉结处咯咯作响,似要震碎这满目风雪。

      “将军!怎么了?!”荀玗琪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出现,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正欲上前。

      “滚!”傅云奚一见是她,咆哮大怒,竟是声嘶力竭。雪地里溅了他几点殷红的血,宛若盛极的红梅。

      荀玗琪给吓得一颤,后退了几步,“好,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傅云奚走的那天,归雪披上了一身素白衣裙,却三天未流一滴眼泪。她已不知自己对他是何种情绪了。爱是已然消逝了的,剩下的还有什么?是自己对他的恨,还是他对自己的忌讳,亦或是,二十年已过,早已无力去想这些了。

      “我在问你话!”荀玗琪大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到眼前。岁月流逝,她对她的恨依旧在与日俱增,那一身凌人气势也未减半分。以前傅云奚还在,还能罩着她一星半点。如今他已走了半年,荀玗琪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了。她早就料到她会发难,可心中已是无力,并没有精神应对。

      他离开的时候,她的孩子才三岁大。荀玗琪使手段控制了她的孩子,又暗中命人在孩子的饮食中添了慢性毒药,将仅存的一粒解药牢牢攥在手中。

      她要逼她做这个痛苦的选择。让她的孩子死,或者,让她的孩子失去亲娘。看着她痛苦,是她最大的乐趣。

      “你这个恶毒的人!”红衣丫鬟怒极指着她。

      “夕颜,住口!”她立马打住她。

      “夫人,我不能忍了。这些年她欺负我们的事情还少么?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

      “你也要怎么?”荀玗琪冷笑着走来,“解药在我手里,你杀了我,她的孩子就得死。”

      “你!”

      “夕颜!”

      “以下犯上,给我带下去!”荀玗琪衣袖一挥,几个人上来,将她押走。

      “荀玗琪!”她上前一步,眼神前所未有地透亮,如一池冰雪,“你的目的在我。我的孩子是傅家的骨血,你若敢动他,将军黄泉之下也不会饶过你。至于夕颜,她只是一个丫鬟,与你我的恩怨无关。”

      “我答应你开出的所有条件,我会为他殉葬。但我要清清白白地死。”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宛若一朵冬日里风雪下的白梅,“我死后,你得将解药给我的孩子,并放了夕颜。”

      “好啊。”荀玗琪扬起下巴,“算你识时务。你现在就去死,我自会放过他们。绝不食言!”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食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朝远方走去。

      “跟上她!”荀玗琪一声令下,两个丫鬟跟了上去。

      她们看到那个雪色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初春冰化的地平线上。被关在匣子内的雪灵花亮了,在黑暗中,宛若星辰,却无人知道。

      塞北花,江南雪,难流连,易消歇。

      那天,许是看出她的心思已变,傅云奚说自己曾救过她,她得报恩偿还,以身相许,否则便是不义。

      她嫁了,有些稀里糊涂地嫁了。现在她渐渐清醒了。

      我用这二十多年青春还你的恩情。

      若有来生……

      愿燃我身焚情海,莫结来世未了因。

      “这是当初你赠我的剑。现在,我用它来了结。”

      临走前的一刻,她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双眼睛,高华散漫,亲和疏离。那不是傅云奚的眼睛。很难想象那一双眸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男子。虽然见过,却感觉不太真实。

      血珠鲜红,泪珠莹白。归雪走了,葬在这凋敝如冬的初春。

      荀玗琪从后头追赶上来,眼见前方那个女子倒下,自己的两个丫鬟竟有些失魂,不禁咬牙道:“愣什么愣?还不快给我清理了!?”

      “那小姐……”一个丫鬟怯怯地问了一句。

      “杀!”荀玗琪不带半点犹豫,狠狠道:“把他和那个叫夕颜的婢女,都给我扔下山崖摔死!”

      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却没有谁能料到以后。

      诗云: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唤醒绮梦憎啼鸟,罥入情丝奈网虫。雨里罗衾寒不耐,春阑金缕曲初终。返生香岂年年有,除奏通明问碧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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