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未远》未沫

5、第四章

　　七月。
　　那便是真正的夏天了。

　　小鲁递给未远一个盒子，橙色的，用金黄的丝带扎着，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他腼腆的说：“未远，帮帮我把这个带给蒋蒋。”
　　小鲁的表情那么认真，未远不忍心打击他。
　　她接过盒子，说：“好的。”
　　橙色——蒋蒋有好多件橙色的衣服，小鲁就想，那会不会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那种温暖的颜色的确是很适合蒋蒋。
　　他是那么细心的注意到了。
　　蒋蒋的生日，是他初中时掌管团员证的时候找到的。那是初一，他们第一批入团，老师让小鲁把团员证发给大家。蒋蒋的团员证上就写着她的生日。
　　也就是那次入团的时候，小鲁看见了十三岁的蒋蒋，她是一个略带腼腆的女孩，可她的光芒依然照亮了他的世界。
　　他默默记着她的生日。
　　未远心里为他感到难过。
　　多么执着的小鲁啊，从一个无知的孩子，到现在天才的少年，他的眼中一直一直都只有蒋蒋。
　　没有第二个人，也许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小鲁知不知道呢，正像他喜欢蒋蒋，蒋蒋也在喜欢一个男生。
　　未远没有告诉小鲁。
　　盒子很精巧，包装纸上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一看就是那种女孩子喜欢的。
　　学美术的时候，未远把盒子给蒋蒋：“小鲁送的，生日快乐！”
　　蒋蒋轻盈的笑道：“谢谢。”
　　“还有我的。”未远从包里拿出一张飞儿的最新专辑。蒋蒋应该是喜欢飞儿的吧，她的MP3里都是他们的歌。
　　蒋蒋也说：“谢谢你，未远。”
　　未远仔细的端详着蒋蒋的表情，可是蒋蒋的脸不显山不露水，让未远看不懂她真实的心情。
　　程逍逸、程逍逸……这个名字不断浮现在未远的眼前。
　　现在，他们三个人已经被领到另外一间教室画真人了。美术老师仔细的给他们讲衣服的褶子、人体构造。
　　今天是轮到未远做模特。
　　她坐到了高高的台子上。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裙子，简单的设计，蓝色的底子，缀了雪白的碎花图样。这是她唯一的一条裙子。
　　平时来画画，她怕弄脏衣服，都只敢穿旧的衣服过来。
　　穿着裙子的未远娴静的像是一朵浮在水面上的莲，静静的，没有一丝打扰，花瓣纯净的透露一丝淡雅的色彩。
　　美术老师递给她一本素描书：“一动不动挺辛苦的，看看书，解闷吧。”
　　她接过，信手翻了翻，都是大师的作品。
　　眼角一瞟，看看正低头，在纸上描摹的他们。
　　未远坐的位子要比他们都高，看下去，是微微俯视的。
　　林沐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他漆黑的瞳孔，少年的眼睛里，弥漫着大片的雾气。
　　她认识林沐，大概也有半个月了吧，半个月里，她没有听到过他讲几句话，长时间，他都是沉默的。
　　少年的眼里应该是锐气啊，可是，他却是迷茫。
　　她听蒋蒋说，林沐是一个很聪明的男生，太聪明了反而会孤独，便这样藏匿自己。
　　美术老师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点评，有时，就干脆给他们示范。
　　看到林沐时，美术老师倒是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了，画得那么慢。”
　　他的纸上还几乎是空白一片，只有寥寥几根线条。而别人，都差不多有了轮廓。
　　那几条线，软塌塌的，像是饿死了的细虫，无力的趴在纸面上。
　　林沐不答应。
　　“林沐？”美术老师略带疑惑的叫他。
　　所有的学生都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低头不语，拿起橡皮，又把那几根虫擦掉了。留下的，是真正一张空白的纸。
　　“林沐，身体不舒服吗？”
　　美术老师关切的说：“不舒服的话，就算了，到隔壁我办公室休息吧。”他替林沐收起了纸笔。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惊扰了这个教室。
　　“大家各管各画，不要讲空话。”美术老师对其他同学说道。
　　林沐缓缓说：“没有什么不舒服，我接着画好了。”
　　美术老师说：“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着，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他拍拍林沐的肩，带他出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又想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林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好奇怪。”
　　“他本来就挺奇怪的。”
　　“是啊，平时就一直怪怪的。”
　　“不清楚。”
　　……
　　未远只是静静注视。感觉就像是动物园。她看着吵嚷的他们，他们也看着做模特的未远。

　　中午，她照例是和蒋蒋出去吃饭。学校附近有不少馆子，她们一家一家吃过来。今天去的是一家面馆。以前听说有一家很有名的面馆，叫做九百碗，可这家，竟然叫做八百碗。
　　是一家小馆子，只有四张桌子。可是却顶干净。
　　雪白的瓷砖，明晃晃的日光灯。
　　两碗面。
　　炖的浓浓的汤，大把的面沉在汤中，上面浮着青菜叶和细碎的葱花，几块炖的入味的小排更是勾起未远的食欲。
　　香的诱人。
　　“饿死我了。”未远正要动筷子，却听见门口有声响。
　　似乎又有顾客走进来了，未远轻轻抬头，漫不经心，却差点没惊叫出来！
　　居然是他们的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长着一张油光发亮的大饼脸，还是猪油葱饼的，头发很稀少，像极了说相声的郭德纲。学生都私下里叫他“郭德纲”。（咳嗽……声明一下，我对郭德纲没有恶意……纯属开玩笑……）
　　未远每次看到他，不由都会想起《围城》里，方鸿渐形容曹元朗的一句话：“一看见他那四喜丸子的脸，我就饱了。”
　　于是，还没有动过筷子的未远，现在就饱了。
　　出于某种礼貌，未远还是认真的说：“老师好。”
　　蒋蒋也抬头，用她一贯的温顺声音说：“老师好。”
　　可一等郭德纲转个背，蒋蒋就冲着未远吐了吐舌头。
　　今天运气真不好！
　　未远也做出夸张的表情，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她们不敢再说什么，两个人埋头吃面。这里的面条做得香浓可口，散发着热腾腾的起，一股诱人的香味。
　　蒋蒋吃完了。她放下筷子，靠在椅子背上，悠闲的看着玻璃窗外。疾驰而过的车辆留下一行行乌黑的尾气。道路上的人们打着遮阳伞，抵挡这晒煞人的阳光。
　　未远也终于把最后一口面条塞进了嘴里。她朝蒋蒋使了个颜色：“撤？”
　　蒋蒋点头。
　　他们像是经过老猫身边的老鼠，急着想要溜走。
　　未远匆匆拿上包，拉了蒋蒋，急急忙忙敷衍了一句“老师再见”，便一溜烟冲出了这个面条店。
　　两个人在门口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今天真是什么运气！”
　　“碰上谁不好，还偏偏碰上郭德纲！”
　　“好在溜了出来！”
　　两人松了口气，又嘀嘀咕咕的开始了牢骚。未远说：“不管了，先撤吧。”
　　“嗯。”蒋蒋点点头。
　　两个女孩在店门口正准备快点撤离，却看见系着围裙的老板娘拿着铲子冲了过来，凶神恶煞，像是逼债的主子，横眉冷对千夫指：“喂，你们两个还没有付钱！”
　　未远失声惊叫，啊，注意力全放在了什么郭德纲身上，竟然连付钱也给忘记了！
　　蒋蒋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是忘记了！”
　　老板娘却还不满的嘀咕道：“这个也忘记，那个也忘记，都像你们这样，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两个人急忙掏出钱给老板娘，还赔了一脸的笑：“真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要是真是忘了，那倒也算了！以后记着点！”老板娘唠唠叨叨，“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可真是不容易！”
　　未远和蒋蒋呆站在那里，别提有多少郁闷了！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碰上了郭德纲也就算了，却居然还会忘记付钱！
　　未远几乎要崩溃了。
　　老板娘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收了钱就往回走，蒋蒋和未远乘机赶快溜走！
　　“我郁闷死了！”
　　未远耷拉着脑袋：“今天这是怎么了！郭德纲，果然是我的灾星啊！”
　　蒋蒋轻轻的苦笑：“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吃面条了。”
　　“算了算了，就当是踩到狗屎了！”未远没好气的叹气。
　　夏天，充斥了嘈杂的蝉鸣。
　　空气里沉闷而浮躁。
　　未远的眼睛漫无边际的晃啊晃，大街上，是一片无奈的喧嚣。
　　等一下——
　　她的眼睛里像是飞进了一只小虫——
　　未远渐渐把目光拉回，一片斑驳的阳光下，两个影子映入她的眼帘！
　　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那个男生直接被未远忽略，重点是那个女生。
　　她穿着惹眼的粉红色无袖上衣，露出她一对精致的锁骨；藏青色短裙，还没有够着膝盖，她的双腿修长的，是那么好看。
　　未远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已经拉起蒋蒋：“蒋，你看啊！”
　　你看啊，那不就是韩信吗！
　　一如既往那样漂亮的韩信啊！
　　蒋蒋微微一怔。
　　未远回过神来，忙把目光聚焦到她旁边的男生身上——
　　他的个子应该挺高的吧，比韩信高出一个头；脸上有一种不屑、无所谓、桀骜不驯的表情，头发微微爆炸，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裤；他和韩信并排走着，穿过马路的时候，他伸手扶了扶她瘦削的肩膀。
　　“喂，他是谁？”未远问蒋蒋。
　　蒋蒋看着有些发愣：“不会吧！”
　　不——会——吧——
　　“韩信——不是前两天还和林沐好好的吗！”蒋蒋自言自语。
　　转眼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
　　韩信的脸上荡漾着娇羞的笑容，眼睛里也满是甜蜜。
　　她似乎是看见了蒋蒋，对蒋蒋挥了挥手。
　　“HI。”蒋蒋的笑容来的勉强。
　　韩信倒是落落大方的和那个男生一起走过来。“月暮，去学画画是吗？”她笑。
　　蒋蒋点头：“是啊，要学一个月呢。”
　　韩信笑得有些妖娆：“一个月？那么久。大热天里还得天天往学校跑，真是辛苦你们了。”
　　“其实也还好。反正在家里待着也闷得慌。”蒋蒋反倒是不太自然。
　　“对了，月暮，明天——七月十五日——是你的生日吧？”
　　蒋蒋轻轻点头。
　　“我差一点就忘了！不过现在记起来，得给你买样礼物吧！要不明天，我带到你们的画室里去？”
　　蒋蒋推辞道：“不用了吧，干什么还要送来送去，多难受啊。”
　　“没有关系的，我们不是好朋友吗？”韩信的眼中有盈盈笑意，“就这样了，明天带到你的画室里去。”
　　蒋蒋轻轻说了声谢谢，终于忍不住，问道：“韩信，他……是谁？”
　　韩信没有一点忌讳，丝毫不掩饰，说：“何亦枫——我的男朋友。”
　　未远此刻眼镜真的就要掉下来了，韩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蒋蒋面露疑惑。
　　蒋蒋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哦，是吗。”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反正明天我把礼物带给你，只请我们的美女蒋月暮笑纳了。”
　　她嘴角轻轻划过一丝笑容：“那再见了！”
　　蒋蒋也应道：“嗯，再见。”
　　她们默默注视韩信和何亦枫的背影。未远怎么也想不通，这，果真是韩信吗？
　　怎么短短几天，变化就那么多？

　　第二天的早上，画画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削铅笔，做着准备工作。
　　轻轻敲门的声音，咚咚咚。
　　未远去开门，果真是韩信，她明亮的大眼睛朝画室里望了望，嘴角轻轻上扬：“同学，请问，蒋月暮在吗？”
　　未远扭过头：“蒋！”
　　那一瞬间，她碰见了林沐的目光，迷茫而浑浊，像是洗了很多次毛笔、满是墨汁的水。
　　喂，林沐，看见韩信，你会很痛苦吧。
　　未远不懂这里面的一切，她还不了解爱情，不了解这些纠缠。
　　蒋蒋快步走过来，她矜持的和韩信打招呼：“韩信，早上好。”
　　韩信一脸神秘的笑：“蒋，生日快乐！”
　　她伸手，递给她一只盒子。
　　盒子被严严实实的包装好，上面有一朵娇艳的纸花。
　　蒋蒋接过：“谢谢你。”
　　韩信笑盈盈的说：“那算什么，只是一点微薄的东西，希望你可以喜欢。”
　　“谢谢。”
　　“学画画很辛苦吧，这样热！”韩信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还好。”
　　韩信和蒋蒋寒暄几句，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蒋蒋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还是深深疑惑的，却有不敢说什么，怕林沐会怎么样。

　　林沐的一直都是闷闷的，坐下来，一个劲的画画，绝对没有什么言语。
　　美术老师也只得深深叹气。
　　“只能等以后，时间久了，他自己忘掉吧。”
　　这两天，林沐即便画错，美术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不指出来。

　　今天是蒋蒋做模特。“蒋，生日的时候给你画张画，算不算是一件额外的生日礼物？”未远开玩笑。
　　蒋蒋淡淡笑。
　　蒋蒋和往常一样穿着一件橙色的短袖上衣，温暖的颜色，可以融化冰雪。
　　美术老师一边给同学们修改着，一边慢慢宣布道：“明天，我想带你们去远山。”
　　原本都安安静静画画的同学们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
　　“我打算是早上出发，下午回来。”
　　美术老师见这两天林沐的情绪一直很低迷，想带同学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那太好了！”
　　大家都欢呼。
　　“带上面包什么的，中饭就凑合一下吧。”
　　老师又说：“从山顶那里看下去，可以看见海。风景挺好的。写不写生也无所谓，主要是这些天每天都画画，大家应该也挺累的吧，明天就当成放假好了。”
　　“哇！”听说是放假，大家的兴致就更高了。
　　美术老师压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安静一点，现在都认真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