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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番外篇之龙家无文氏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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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小姐何故吟起这样的诗句。”奶娘拿着一碟新出锅的糕点进来,我回头瞧她,她也瞧瞧我眼前看着的窗外。
我未动,也未回她的话,转过去,继续歪在榻上,身子趴在榻前那花菱窗的棱上,看着外面。
奶娘将糕点放在小几上,站在我身后开口,“原来小姐是看到外面的白玉兰花落了啊。这时节到了,花自然要落的。咱们不可惜,明年啊,花还是要开的,快来尝尝这新下的桂花做的桂花糕,小姐不是最爱吃的。”
桂花糕…
我再看了眼那白玉兰,原来已经是最后开了的玉兰了,它的花期马上就结束了。
我转身回去坐起来,看着还热腾腾的桂花糕,拿起来吃了口,“好吃,奶娘。”
我笑笑与她,只是为了不叫她担心,其实并没什么胃口。
“我还想喝些桂花酪,您做的最好吃了,能去给我做些吗。”
奶娘一听,很是高兴,“自然好。你且吃着,我就去给你做。”
我笑着点点头,像吃了蜜的孩子一般看着她,她便乐呵呵的去小厨房了。
她一走,我便停了口,脸色,怕是也不那么好看了。
我想起来,不知何时起,拿着桂花糕给表哥,他却蹙眉不肯吃了。
每次不是这理由,就是那理由,后来我明白了,便也不送了。
再后来,我说想看玉兰花,他便搜罗来各样品种的玉兰,从四月开花的品种,到九月开花的品种,一个不拉都集齐了的。
花开了,我请他来赏花,头一次,见他那般开心。
他开心,我也开心,可这份开心…
“我头一回见你这样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你是我见的第一个,也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她嘲笑了我便离开了,按关系,我也要叫她一声表姐,她是表哥二叔的私生女,也是龙家这一辈的大小姐。
她不喜欢我,从第一次见我起。
但她的话却不假,我却是她见的唯一一个,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样的人。
因为,她死了。
想起她死了,我咳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桂花糕太绵,噎到了我。
我饮了口茶,顺了些,可茶香却缠绕舌尖不肯退却,这茶,是浓香的铁观音,而且,是酽茶。
我觉得自己像坠了一颗石头在胸口,又沉,又闷。
“她爱的玉兰花,她不爱的桂花糕,她爱的铁观音,她爱的酽茶。”
自言自语完,我感觉嘴唇在哆嗦,乃至全身,都似乎在哆嗦。
啪!
一声清脆,我将手里的茶碗摔了个稀烂。
不去理会,我起身进了内间床榻。躺下来就听见外面细细碎碎的有人进来收拾。定是伺候我大丫头罗罗,似乎还有给我梳头的大丫头简鱼。
简鱼是谁,我知道别人却不知道。把她放我身边,我是开心的,因为表哥是信任我才叫我收着她。将来成为魔后的我,也要懂得驾驭这样的人,才能为表哥分忧。
我转身对着床内,心里却想,我根本驾驭不了那个人。那样连丝毫破绽都不会被人看出来的人,我多番笼络却没见得她半点变化,想来…我知道,我是个无用的。
想着想着,我似乎睡着了,似乎是在做梦,可似乎,那并不是梦…
初承三年,夏
“左边,左边的樱桃多些。”
“好的小姐,我就爬过去。”
有些嘈杂,本来还在樱桃上的心思被前院的声音惊动了。我也不过个九岁的小姑娘,好奇心重些也是有的,我不自觉的朝廊子头走去,想要穿过抄手游廊看看前面为何热闹。“小姐,小姐别在院里站着了,天这样的热,您快进屋子里去凉快。”
“奶娘,前头…”
“小姐,您是未来的准魔后,您得守规矩。那前院的事儿不是您该过问的,快些进屋吧。”
“好。”我不想给魔后姨母惹事情,叫人说我不懂规矩,配不上准魔后的位置。他们叫我做什么,我都规规矩矩的,学着,做着。奶娘叫我回屋,我便听话的要回去,虽然我并不想要离开这廊子。
“她是谁?”
我还未从廊子离开回院,就听见一个女孩淸朗的声音穿耳,我回头,见一个穿着墨绿色绸花武裙的姑娘问道。
她是谁?
身后快快跟上来一行人,我见到表哥也赶忙走过去。
“表哥。”我开心的叫着表哥。
“她是银疆,是我姨母的女儿,也是你的表妹。”表哥笑着与我点头,问我,“樱桃今日可摘了?我院里的树也挂满了,等下叫人给你打了送来。”
“我今日叫人打了,刚刚摘下,你要尝一尝吗?”我说着想穿过游廊去,将跑了两步,奶娘便忙跟来。
“原来这就是与你定亲的小丫头,我知道了。”
定亲的小丫头,这话,我有些脸红,停下了脚步。表哥神色依旧如常,反而是那个姑娘还一如既往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兴致,看的我,十分不舒服。
“好一个一脸无辜的枷锁。这满院子,没一个我看的上的地方。走吧!”她强势的很,话说完,头也不回的就朝前面大步去。
“诶。”表哥似乎很迁就她,讪讪似的摇摇头,侧头对我说,“那是你的表姐,我的堂妹龙舍奈。银疆,你记下了。”
我点头,就听那人又道。
“我不姓龙,我就叫舍奈。”
表哥叹了口气,回头给我道,“你回院吧,我陪她转转。”
我作揖应着表哥,人走净了,我却还站在廊下,奶娘没有催促我,她也瞧得出,我不开心。
“我不喜欢这个张狂的人,她不守规矩。”
“小姐,今日话说过就别再说了。她可是龙家二爷的私生女,也是他身前,唯一的孩子。”
我转头,问奶娘,“二婶娘怎么肯叫她来的。”
“二爷不在了,那女人又肯伏小,魔君和魔后便劝她接受了。”
“二婶娘那烈性子,出身又贵重,这人伏小怕也不会…”
“毕竟这人是隐域出来的人,我们用的上。她的血脉,又是二爷唯一的血脉。龙家,怎么肯叫这小姐在外头待着。听说开了祠堂,上了她和她娘的姓名在族谱上,还把她直接挂在了二夫人的名下。如今,她可是名正言顺的,龙家这辈儿的大小姐。”
“那她就可以如此放肆,在前院后院的来回穿。”
“魔君魔后自然不会干涉二爷的孩子,只是,二夫人可未必不会管。”
奶娘这话我晓得,人刚回来自然可以得意几日,可后头却未必了。
说不上的高兴了一些,转身回屋子里吃樱桃去。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她说她叫舍奈真的就只是她的舍奈。她从不服二婶娘的管教,哪怕她生母劝她也好不过两日。她活的恣意任性,不服龙家所有人,唯独跟表哥却是好关系。我几乎不会见到她,却总是听到下人们的议论,今日出这事,明日来那事。
直到初承五年,龙家二爷忌日过后,她和她娘都不见了。这个人没了,我却头一次觉得这里的日子,竟是很无趣。
初承六年,大年初三,舍奈的生母出现在龙魔亭的山口。她的出现到底因为什么,我无从所知,但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却又多了起来。只是…话锋却不那么有意思的。二婶娘开始变着法的折磨这人,而这人却一一接受了,甚至连一直向着二婶娘姨母都出面劝阻和呵斥二婶娘,可...都收效甚微。
表哥的生辰快到了,他终日在外奔波,我便做了一双鞋子做生辰礼。我绣了鸱鸺在上面,紧是这绣面我就做足了一月。左右看来,我都觉得好看的紧。奶娘这几日去庄子上看她的那一双姑娘,我挺喜欢那俩姑娘,总想着叫她们来伺候我,那样,奶娘也开心。只是...我每次看见奶娘生的姐姐,总觉得她规矩中透着疏离和嫉恨,不比妹妹,总叫人不那么舒服。
表哥说她们就是要伺候将来的魔后的,只是,她们还需要训练,不合适现在到我身边。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便都听得。我看着手里做的差不多的鞋子,想他出去行事时穿着一定很舒服,想来,就笑了。
“小姐,小姐!”罗罗急急地跑进来,一脸不好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没规矩的。”
“出事了。魔君魔后的马车在路上出了事,二人和车马皆双双坠了崖,如今,尸首都运回来。”
“诶。”我低头看手,被针扎破了。“那表哥,表哥在哪。”
“走,我们去表哥院里看看。”
这一年,我十二岁,表哥十五岁,他成了龙魔亭的新魔君。
次年,那个一直失踪的龙家大小姐龙舍奈回到了龙魔亭,为的因由,是她的生母,病重。
她回来守了母亲俩月,那女人便病逝了,再一月,二婶娘也病逝了。
只是,二婶娘并不是病逝。
那日我与谢升衣赶到芦园的时候,表哥已经在了,我亲眼看她手里的剑带着血,表哥跪在地上抱着二婶娘的尸体看着她。可她却一脸的不屑,她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我心里已经明朗,二婶娘不肯放任她的生母折磨致死,她也不能放任害死母亲的凶手,索了她的命。
她回头,看见我们,那一瞬,我心里说实话是怕的。我看向升衣,他却面色如常。她提着剑朝外面走去,表哥的声音却即时响起,“升衣,吩咐下去。婶娘病逝,需要准备后事。大小姐乃二房唯一之女,又是入了婶娘名下的,自然要好好守灵。”
已经走到门前的她听了一笑,“你们这么无所谓的事情,我不愿去理。”
“你别忘了,你母亲死前叫你好好做这龙家的小姐,那样她死的也值,也对的起你父亲。我被她要求去做个见证,便是要替她守一守这话与你。”
她听后一怔,随即回他,“年少时,我们还可以好好的做兄妹。如今,你却只是你的魔君,我也只是我了。”
她离去,余光里瞅了我一眼,碎道,“枷锁。”
那么二字,不知在说什么,可与我,却是好几日无眠。
初承八年,龙家大小姐龙舍奈及笄,龙家的族老便开始挑选合适的男子与其婚配。
甚至,还有些人拖到我这里。因为表哥这个魔君,我也开始在前院行走。
那些拖来的人家送了画卷,我就亲自送去他的书房。
每次他看到,都像在看猴戏一般,说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佳。
我就想,其实有些公子还是很不错的,有次没忍住便多了口,“这些都不好,哪里有那样好的人家。”
他瞧着我,我心口一悔,我干嘛要多这嘴。
“要说谁配的上,陈家那哥儿就配的上。只是小阿奈了两岁。”
原来表哥心里有人选了,“小个两岁,那就多留表姐几年不就好了,等着人都大了成亲。再不济,可以先定亲。”
表哥被我的话逗乐了,“你回吧,晚膳记得喝了参粥。”
“我不想喝…”我嘟嘴,“奶娘又告状。”
他睨了我一眼,并不多言,我却也没再回嘴。
晚膳,我还是喝掉了几日都不肯喝得参粥。不仅是为了表哥的话,更是为了表哥那日的好心情。他是因为我送去的卷轴开心的…不对,是为了后来我出的主意,先定下亲。想到那时候我说的话,参粥不仅喝了,还连喝了两碗。
只是我不知道,不是因为我的话,而是因为他的话。因为他自己的话提到了陈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陈家,有一个人,会叫我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到底定下了人,是族老定下的一个叫,“朱东。这是什么人?”彼时我正在看账本,罗罗将消息告诉我,我却根本没听过这么个名字。
罗罗也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谢升衣回来了。好像他还替那人给大小姐带了些东西。叫他来问问话吗?”
平日,我并不会过问,也不大喜与谢升衣多交际,他毕竟也是个私生子。
可今日,我却说不上的不安,“去叫他来问一问吧。”
谢升衣来了,我坐在正堂,门厅大敞,他规矩的行礼后坐下了。
“看茶。”
我叫人看茶,然后遣了多余的人,罗罗守在门前,不许人进出。
“我想问一问,朱东这人。”
“原来小姐是想问这未来的龙家女婿。”
“我…”我只是怕有什么不妥,可又想,既然定下来,必然是表哥同意的,我这么讲似乎不妥。
“没什么不妥,除了她不喜欢。”谢升衣的话有些不悦在里面藏着,为什么?“大小姐的生母是隐域的人。隐域找了那样久,她们逃了那样久。如今那人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找大小姐,毕竟她是龙家的人。她的血脉尊贵,自然也要找个血脉上没那么丢人的。”
“那这个朱东是…?”
“与龙家不沾亲。但血脉却是旁支出来的,同小姐的血脉一样的。”
我不再多问。
是了,我之所以会被定亲给表哥,不过是因为我的血脉。
龙家祖先是叛出隐域的旁支,自祥正统,却无隐域的人肯认。
所以血脉,哪怕沾点边的血脉对于这些族老而言,都是多么的重要,这点,我十分的清楚。
所以这位大小姐,哪怕是私生女的出身,也可以被祠堂和族谱变成嫡出。而她的夫君,自然也要是血脉上配得上的。将来他们的孩子,也会是他们用的上的好棋子。
“是了,谁也没什么不同。你来我这就是喝茶的,表哥要问起…”
“我就是来喝茶的。多谢小姐的茉莉花茶。”
可我是我,她是她。
从第一次见她起,我便晓得她是个羁傲不逊的人。
那她的婚事,即使表哥点了头,她不肯又能怎样。
初承九年,她依旧不肯,在与表哥一次大争大吵过后,表哥把她关起来了。
我没想到的是,隔了几日,夜里,我端莲子羹给表哥的时候,瞧见雷白信在替表哥包扎。
“怎么弄的?”我忧心于他,他却不肯与我说,只说是出去行事弄得,后来,我才知道是龙舍奈伤的。
我怒气冲冲的去芦园找她,在关着她的门外质问她,甚至动了这辈子的第一次粗口。
她却是哈哈大笑,尔后她说了什么来着…
“你不懂,我不说。可他什么都懂,却让你一点不懂。埋得那样深…那陈家…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夜里我睡下,睡到最憨时被人摇醒,“小姐,那人跑了。”
迷迷糊糊,听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谁跑了。白日里我刚刚见过她,晚上她就跑了,这让别人怎么想。我连头发都未梳拢便赶紧去了魔君的院子,下人却说魔君叫我回去,这会儿不见我。
第一次,第一次我觉得心里透凉的害怕。
明明不是我干的,我却解释不了的样子。他不见我,我便只能跪在殿外,奶娘叫我回去别在这个时候惹他,可我怕啊,我他也心里头记恨我。我不敢走,我跪着,他会心软的,他心软,我再解释,他一定会听。
虽然是深春,可夜里还是凉,我跪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殿阁的门终于打开了。
我一脸憔悴的望着他,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过来扶我起来。
“表哥,不是我,我没有。”
“我知道,回去歇了吧。我还有事要料理。”
“表哥…”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银疆。我说了,我知道。你是准魔后,蓬头垢面,散衣跪地,像个什么样子。你想龙魔亭,传你什么闲话。快回去!”
奶娘赶忙上前来扶住我,“是,魔君说的是,我就扶主子回去。”
“你是小姐奶娘,伺候这么多年,不知道劝着么?要我替小姐管教你吗?”
“是我不对。奶娘,没错。”
“你错,不是错,是奴才错。奶娘跟你多年,那也是奴才不是主子。快回去歇了吧,别置孩子气。”
我回去了,怔怔的坐在床上,“以前,他没这个样子对过我。对奶娘你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姐,魔君今日气头上,你非得撞过去,肯定要吃训的。要是别人,怕是命都没了,魔君也没想责罚小姐。魔君知道不是小姐放了大小姐的,就是叫您别多事。”
我点点头,奶娘宽慰我的话,我听着还是安了些心的。
只是,流言蜚语却是在龙魔亭传开了,倒不是我的蓬头垢面,而是我担心的那事。甚至见了龙家族老,他们也没好脸子给我。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放了龙家大小姐,甚至有时,连我也以为是我的缘故,就算不是我亲自动手,却帮了别人动手。到后来,这话在,我却不敢去解释了。
三人成虎,事情被坐实也没那么难。
但那人被抓回来我想去见她时,才明白了这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