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阵天（上）》桂檀减字

139、第一百三十九回

　　“你来看我翻出来什么。”龙长还似乎发现惊奇的东西，欢愉的叫着离山。

　　离山上前问道，“什么？”

　　“云松先生的字。”龙长还歪着头，细细的看着，有些不置可否的道，“虽然他算的上当世国手，但比起前人，哪怕到了今日我依旧不能体会卫司安到底喜欢这字什么。”

　　“你都看不懂，我更不懂了。”

　　离山的话叫龙长还一乐，可渐渐的，她脸上那些许的笑意褪去，她转头看着离山，“为什么你师傅的书房里有云松先生的字？”

　　离山奇怪，“这有什么不对。”

　　“卫司安喜欢是他喜欢，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并未听说你师傅与卫司安有交情。”

　　离山心头一惊，有没有交情怕是龙长还不知道，但他却不能肯定没有。“也许我师傅就是喜欢。不过反正他都不在了，我知道你一直替卫司安收字，这个我替师傅做主送你了。”

　　龙长还将字递给离山去卷，自己坐到房正中的正坐上，喃喃自语“我收了这么多年云松的墨宝却依旧没找到卫司安。有些时候我在想，他消失了，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了，像师傅一样，爹娘兄嫂一样，没办法再出现了。”

　　离山放下字于书桌，蹲到龙长还身前，他问她“当初我没了姽婳的时候是不是和你现在一个样？”

　　龙长还蹙眉，怎么突然问她这个，她回想，那时候…似想起来什么，噗呲一笑，“你可比我要厉害。那可是个砸锅卖铁都不要过了的样子。我至少，不会砸了这一屋子值钱的东西。”

　　离山也是一乐，但瞧龙长还，她去瞧着了外头，阳光洒进屋，亦映透了龙长还的眼睛。她启唇轻念，“春深轻薄衣，桃花无语伴相思。”

　　离山心头一紧，但听她又言，“桃花斋下无桃花，是你师傅当初给你师母的承诺。”龙长还回头看他，却不知等他什么回答。

　　“他说过这话，也从没辜负这话。”

　　“你师母虽活的不久，却是个幸福的。”顿了顿，使力的说，“与她，够了，足够了。”

　　离山蹙眉，龙长还这话倒叫他下定了那本还在踌躇的心思，“阿楣。”离山叫她。

　　“嗯？”

　　“你笑我砸了一屋子东西，不是你比我豁达，而是你的人还在。”

　　离山瞧她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她根本不能反驳，自己无奈的笑了，“我知道你怕，可怕，你也得顾肚子里的孩子。树枣儿他们是你的人，说些什么，宋瑛晏也不会听。我想，就叫杜素杜幺来陪着你吧。我去…我去替你跑一趟宋家。”

　　龙长还看着离山，怔懵了良久，久到离山觉得自己蹲着腿都没知觉了。这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间听她来了句，“叫梨子他们，回桃花斋吧。”

　　心下松了口气，“好来！”离山爽快的应了这么句，可却还蹲在龙长还的面前未起。

　　“我都应你了，你干嘛还不起来。”

　　“阿楣。”离山一本正经的叫她，

　　“嗯。”龙长还点点头应着，

　　离山有些窘迫，“我腿麻了，起不来，你掺我把。”

　　看着离山的模样，龙长还大笑，起身掺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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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山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达宋家的，这日子算着也过了龙长还的三月胎稳。好在杜素杜幺来了后龙长还没再那么抗拒，杜幺虽不怎么把得住嘴，杜素却能管的了她，也让他安了心上路。

　　过济州府不入而朝下头县头里去，离山也是自嘲自己是个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主，思及此，无奈笑笑摇摇头。

　　宋家他是去过不止一次的，少时书塾同窗，宋瑛晏家的饭食他也蹭过不少顿。可如今，他站在宋家门前，久久而立，不知为何心里打鼓不敢上前扣门。

　　吱拗一声，门被人打开来，见宋家夫妇和宋瑛晏都出来了门，朝着离山的来的方向寻望着。不多时，见一对夫妇还有个孩子快快的进入了他的视线，就听见那边招呼的声音出现，“瑛兰啊，你们可是回来了。”

　　“娘，弟弟！好久没见着弟弟了，得儿，快叫舅舅。”

　　奶声奶气的孩子听着那个妇人的话叫舅舅，再细看妇人却是有着五个月左右身孕的人。一家人招呼着进了屋，临了，宋瑛晏看到不远处，站着，却一直在看的人。他侧头，停住脚，转身对着那人，待看清了，宋瑛晏嘴唇微动，“离山。”

　　“瑛晏，干嘛了，还不进屋去。”宋母出来叫儿子，看见儿子看着的方向也瞧见了来人。

　　“伯母好。”离山开了口。

　　“这是…”宋母思量了阵，离山本觉得她不会记得自己了，却未曾想，“你是离山，这不是你那私塾的同窗。”宋母问儿子，宋瑛晏面容紧皱，只是重力的点了下头。宋母也算是个好客的，今日又儿女外孙女婿来的全活儿，正是高兴的时候。

　　“我是前来拜访瑛晏的。”离山先挑明了来意。

　　“好好，他阿姊姐夫刚归家，你也来，快来，要开饭了。瑛晏快招呼离山进屋。”

　　宋母先一步进去，离山走到宋瑛晏身前，宋瑛晏拉住他，问，“你，为什么前来？”

　　离山心里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皮笑肉不笑的答他，“来吃饭。”说罢就甩开宋瑛晏的手进了宋家的门。

　　离山进了宋家就同他家人热络上，还拿出自己行医的本领挨个儿的诊起来脉，更是开了一个好的安胎方子给宋瑛兰。跟宋家人吃饭，那可是也不客气，大快朵颐的吃着，还时不时逗逗孩子，可这些，在宋瑛晏的眼里却都是刺。

　　大家伙儿食的正开心，宋瑛兰似想起来什么，忙问弟弟，“这纳征的日子也都定下来了，我也在家多住些日子。你姐夫也上心这事儿，几次三番的交待我不要有疏忽倒叫刘家以为我们轻慢了。刘家虽然是个商家，俗了些，但那小姐到养的脾气好的。”

　　“纳征？”离山原本还乐呵的脸忽然僵住了，讪然一笑的问，“纳征？谁纳征？不会是，我宋兄吧。”

　　“是啊。离山在这儿反倒正好了，你的师兄弟我瞧着就是不如这私塾的同窗，到底是读过书的不一样。离山，不如你就留下多住些日子，给瑛晏做个傧相。”宋母忙张罗上了。

　　“母亲！”宋瑛晏大声喝住了宋母，本来还聊着的众人顿时禁了声。宋瑛晏也有些无措，忙接道，“离山四处行医很忙，没功夫给我做傧相。”

　　“我是忙，却倒是可以住几日。那这些日就要麻烦伯母，打扰伯父了。”

　　“不打扰。你是瑛晏的友人，作为父母自然也是欢喜你们多走动的。”宋父回着，“吃饭吧，快吃。”

　　宋瑛晏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得出来空到离山住的家中客房，“你们家却是过了这些年依旧没什么变化。”听见他进来，离山开口兑了句话。

　　“你这话里藏着的，不像是好话。”

　　“娶商人妇。”离山转过身来，“怕是...不是你父母最好的选择吧。当初有阿楣在，你父母心里也清楚，陈家那样的人家是你高攀了。”

　　离山的话是跟硬刺，他的拳头渐渐握紧。

　　离山瞧着他那忍着的怒气并不打算停嘴，“如今娶这什么刘家小姐，怕是人家陪嫁十分得过你们家的青眼。”

　　“离山！你要是此番来羞辱与我，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你我须臾载不见，见了面，也不是为了吵架的。只是那傧相二字，我却觉得是你一家在羞辱我。”

　　“我爹娘姐姐姐夫对我的事一概不知。今日这话，也只是好意。”

　　离山总算听出点门道，这意思，他父母长姊竟是根本不知道他娶了阿楣这件事。“我以为我们…也算是交情不浅的好友。我本以为，你也是个有担当，算得上真男人的。”离山的话说不下去了，他已然感觉自己的怒火一直串到喉头，被那一口口的吐沫吞咽着强压下去。

　　宋瑛晏并不接他的话，自顾道，“纳征过后，一切礼节流程便会快快行之。下月二十六，便是我娶亲之日。”

　　“你觉得，我想听你这话吗？”离山嗤笑一声，“宋瑛晏，你是忘记你已经有妻了吗？你的三书六礼已经用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宋瑛晏一句没资格挡回了那三书六礼的质问。“我本以为她说这些年与你相互扶持是假话，现在看来倒不是假。只是，你明知她做了什么，如此堕落，如此不自知，你却还一味地纵容。你本不该如此，医仙独徒，正邪两派，江湖庙堂，哪里的人都得给你三分薄面。这样的日子你不过，偏偏要与恶为伍。”

　　“与恶为伍？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在乎的人得活。”离山上前两步，走到宋瑛晏面前一尺，“阿楣问过你，有没有想过她在那样的局面下怎么活，你给不了句人话反竟尽是责备。你说你相信陈家无辜，可既然你信，你为何至始至终没有带她回家，在家中准备三书六礼。”

　　“离山，我念你失及挚爱之人，不想失及珍重之人，对你做的事情不责怪，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你在我这里，没有资格来评判我。是她失信于我在先，我不可能娶魔教的人，更不可能拿我整个宋家陷入不仁不义之辈。”

　　“宋瑛晏你个孬种！”离山拿手指着他的脑门，“什么不仁不义，什么失信，你不过是自私！”

　　宋瑛晏一把扒开离山的手指，“你要闹，我们出去闹，不要在家闹。”

　　“怕什么？怕你父母来问？”离山此刻却□□了，“你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呢。你怕像当年赵家那样，娶了魔教圣女，落得满门皆屠。”

　　“对！”宋瑛晏大声回他。
　　“对。没错，我怕。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拿他们的命去赌。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宋家就这么砖瓦一房，薄田百亩。我们拿什么来拼，拿什么来求命，我输不起。”

　　“你的亲人。”离山在问，离山在答，“你对于阿楣而言也是他的亲人。你口口声声许下那许多诺言，你可兑现了一分，你有可知她为了你想方设法远离龙魔亭，远离魔教。”

　　“若她一开始不误入歧途，如今就不会是这般境地。龙魔亭圣女，圣女！哪里是逃，不要，就甩得干净，说的明白的。离山，算我求你，你刚刚用饭食时还与我的小外甥玩的开心，你想一想，就算我们大人可以去承担，但这么小的孩子，他何其辜。”

　　何其辜。
　　离山终是明白龙长还为什么那般模样，这样伤人的话，连他听了都心冷耳耽。
　　那么小的孩子，是啊，龙长还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啊，那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何其辜的孩子？
　　离山真想冲动的脱口而出，可这话真说出口了会怎样？

　　离山背过身去，“我今日赶路很累，你出去吧，我歇歇，你再想想。”

　　宋瑛晏低下头看向别处，自己不是不难受，可怪不得自己狠心，他对离山言道，“你来住，我家还空了间的客房留你。你要肯留下喝我的喜酒，多住些时日，那我便也多谢与你。可，你要来闹事，要我家无宁日.....我自知你只是会医人，并不会功夫。”

　　离山一怔，这最后一句，竟是在威胁他。离山顿时感觉自己能把自己的牙咬碎，“我是个江湖郎中，不会武功。我会医人，却也会毒人。”

　　这话....“你！…”宋瑛晏怒目而瞪，可惜离山背对着看不见。

　　“我知道，你晓得我医仙一派只得使医救人，不得研制毒药。可我师傅死了，我才是他的继任者，我要改规矩，谁也拦不得。”

　　宋瑛晏倒吸口气，强行压了怒火，“你既累了，我不扰你歇。”哐当一声，是宋瑛晏怒气一推替他关门。

　　门窗一关，已然夕下，渐暗，暗淡。离山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屋里的竹凳。“阿楣啊，我要怎么替你劝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