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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雪方消 ...


  •   冬天的江南,是烟雨蒙蒙的江南,偶尔会有细雪随着雨丝飘落,一落地,就化成了水。南边的孩子,常常会在上学的时候,问老师,鹅毛大雪是什么样子?但即便老师是北方人,也说不明白,对于那些从来没见过雪的孩子,白茫茫的晶莹世界,是无从想象的。

      江南的冬天,常飘着蒙蒙萧萧的雨,密密的雨丝润进萧瑟的大地,织出一片如烟似梦的迷离景致。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天上也飘着细雨,兰亭镇外的小道上,有个白色的身影向南前行。那人身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儒衫,背一口棕红的小木箱,在泥泞中走得极缓。他那件衫子浆洗得已有些泛白,配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别样的秀丽,衬得那人的背影也越发清俊。

      “前方可是神医大人?”

      那人随着这声呼唤转过身来,一张清绝冷绝的脸便映在眼前,叫出声唤他的人险些惊呼出来。唤神医的人,名叫马三,是绍兴府大户马杰的使唤下人,来兰亭镇寻访神医已经多日,如今贸然唤人,实是被逼无奈。原来,马杰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前些日子得了怪病,群医束手,后听说兰亭镇有位神医,便差马三来请。

      “正是卡妙,你有何事?”清冷的声音响起,冷冷的语气叫马三不禁打了个寒颤。马三吞了口唾沫,结巴着说:“神医大人,我家老爷叫我务必在十天内将您请回,如今已过去八天……”

      卡妙轻皱眉头,冷声道:“叫我卡妙便是!”马三抖着双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是,公子。”马三原是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平日里与一群朋友也随性大意惯了,但在卡妙面前,他却不敢有半点轻忽,万万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思来想去,也只有“公子”二字,方才配得起他。

      卡妙满面的冰霜微微有些消融,他料不到马三会叫出这两个字,倒让他想起许多尘封的往事来。“你如何会那样叫我?”卡妙似融化的冰块有了一丝温度,声音也由清冷转为清冽,听得人极为舒畅。

      “小人是粗俗人,不懂什么,只是觉得惟有称呼‘公子’,才不会污了公子。”马三垂下头,笨拙地解释。卡妙沉吟不语,吓得马三差点没跪在卡妙面前:“还求公子跟小人走一趟。”他走之时,老爷仔细嘱咐过他,神医脾气古怪,要特别小心,不能开罪。

      “我答应你去,但不与你一道走,你先回去。”

      这话无疑把马三打入地狱,不跟着他走,那不是等于没有答应。他砰嗵一下跪在卡妙跟前:“小人全家人的性命,可都在公子手中。老爷说了,十天请不回公子,就要杀了我妻子儿女。”

      卡妙倏地停步,立时说道:“此去绍兴不远,你先回去,两日内我必然赶去。”马三还有犹疑,又听卡妙说得笃定,只得去了。卡妙轻轻一叹,依旧在细雨中缓步行走,但脚步却不如先前轻盈。

      约有两盏茶工夫,卡妙才走到一间茅舍前,伸手要推房门,手却软软地垂在门上,看他身形,似摇摇欲坠的样子。歇了片刻,卡妙周身竟结了一层霜,落在他身旁的细雨也飘飞起来,仔细一看,才见那雨已变作小小的雪花,漫天起舞。

      “才多久没见,你的寒冰心诀又精进了。”卡妙身后忽地多出一个蓝衫青年,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枯败的柳树上,斜着眼睛瞅着他。卡妙回过头,一向冷冷的语音也多了一丝欣喜:“你这漂泊无定的人,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不是说,我经常没事就来烦你吗?我喜欢来,就来了啊。”蓝衫青年满面笑意,“你闲来无事,也不必拿这些雨来练功,叫人看见,恐怕你的清闲日子也没了。”

      “进来坐。”卡妙推开门,一股清淡的药香就扑面来。蓝衫青年使劲嗅着,赞道:“你改做大夫也配你,这一屋子的药香,竟比什么名贵的香还适合你。”

      卡妙叹道:“是为你积福。当初我只说了一句,便使你担上那千万人的性命,这原是我不好。”蓝衫青年满脸不在乎,懒懒说道:“我才不在乎那些事,就是有再多人命,我也不皱眉!我道你怎么就退隐江湖,竟是为这个。”

      “你这人,偏要嘴硬。”卡妙面上竟浮出若有若无的浅笑,“当初就该拿你归案才是。”蓝衫青年大笑:“我这小毛贼,能惹动你来追捕,倒也荣幸!”

      “你还是小毛贼,连皇宫都偷去了,我岂能不追你!”

      蓝衫青年只是笑,也不作答,在屋里四处翻捣,捡出一些晒干的草药,放进随身的背囊。卡妙冷眼看着他,他却又再抓了一把,一闪身出门:“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药,怕我糟蹋了,我还就对你说实话,这些药我就是要糟蹋,你心疼就从我手中抢回去。”

      卡妙走上前关了门,淡然说道:“你知道我今生是不会再与人动武的,要不要糟蹋随你去。”蓝衫青年大笑数声,从窗口探进头:“你的东西都是好的,我怎么舍得糟蹋。过些日子我要与人在太湖决斗,就当这都是为决斗做准备,若是有个好歹,也好自用。”

      卡妙也不管会不会砸到蓝衫青年的头,伸手就把支窗的木棍给收了。蓝衫青年痛嚎一声,从窗外翻进屋,指着卡妙说:“亏你还是大夫,这会害死人的!我米罗死了,你很高兴是吧?”

      “是,你若死了,我大笑三声庆贺。”卡妙不冷不热道。米罗索性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一气喝完:“你既如此说,我就住下不走了。离决斗的日子还早,我正好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决斗的时候,你也一块去,可以看着我死。”

      “我要出门,不待客。”

      “你自去,我在家等你,也好帮你看家。”

      卡妙不再理会米罗,取了药材放入背着的小木箱中,也不锁门,径自走了。米罗走到门边,冲卡妙大喊:“虽然离决斗的日子还长,但是你可别一直在外面,害我失约于人!记得早些回来!”
      那边,卡妙虽未去远,却并不应声,米罗摇头笑笑,卡妙永远是这样,从他们相遇到现在,都不曾改变。

      ***************

      那该是三年前的事了。米罗相信,《武林宝鉴》上,一定记录着那段往事。

      江湖上,曾广为流传着关于他的故事,若提起他的绰号,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公子。

      三年前,卡妙是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谁只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到京城南大街的无尘居,在那里留下银子和点名要的人,不出一月,那人便会被五花大绑,弃于出钱人的府第中。

      原本,做赏金猎人的营生,与公子这称呼一点边也沾不上,但据极少见过卡妙的人说,这世间的文字,只有这两个字才可以形容他,而且,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举世难寻的才子。

      就这样,公子的绰号流传开来。

      那时,米罗才入江湖不久,仗着一身本事,又善于用毒,干起了无本买卖。他专偷豪门大户,再把偷来的东西赈济灾民,自封为侠盗,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了点名声。

      一日,米罗偷了京城富商贾域家的一尊前朝玉佛,砸成碎片,卖给了行脚的玉器商。换来的钱,米罗按照惯例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全数分给了京城北郊瘟疫区的居民。米罗有了钱,一定会去当地最大的酒楼吃喝一顿,犒赏自己的辛劳,这回当然也不例外,早订好了京城最好的酒楼——玉楼春。

      进了酒楼,殷勤的店小二就把米罗带上二楼的雅间,送上茶点:“爷,今儿您来得真巧,我们老板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这是最后一天了。”

      米罗懒散地打个呵欠,挥退小二,暗想:说书有什么好听的,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一些事,被说书的一气瞎掰。正想着,楼下响木一拍,说书先生已经开场。米罗只管吃小二送上的茶点酒菜,说书先生讲的,一句也没听进去。

      楼下的喝彩声越来越大,米罗探出头去,瞧了瞧说书场子,只见那说书先生意态飞扬,讲得正酣。米罗起了好奇心,仔细听那说书先生的话:“有那好事者,为江湖风云人物排了座次,你们猜,这第一位是谁?”

      一阵鼓噪过后,有几人齐声说:“肯定是公子呗,还能有别人!”说书先生又拍一下响木,继续说道:“可不正是公子!我方才所说公子事迹,只是他生平极小的部分,谁想窥得全貌,都是妄想吧。至今,还没有人能确切形容出公子的样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出身来历,只有江湖传言,说公子是神人下凡,身穿白绒羽衣,可以遨游九天……”

      说书先生越说越离谱,米罗无心再听,将碎银子丢在桌上,抬步出了玉春楼。米罗人虽出来了,心思却还在公子身上,既然那位公子被传得那么神奇,他倒是要会上一会。

      米罗摸摸下巴,得意地一笑,看来他得干一票轰动的买卖。

      所谓轰动的买卖,便是米罗潜进皇宫,把皇帝头冠上的夜明珠给摸走了。他还留下一纸书信,上面大大咧咧地写着:老子是米罗大侠,借你的夜明珠去赈灾,以后高兴了,没准就来取你性命。纸上落款处没有署名,只画着一张人脸,寥寥几笔,跟米罗的样子很相像。

      皇帝自然被吓得不行,立刻广发告示,捉拿米罗。随后,他又派出六扇门的总捕头追拿米罗,再把身边的侍卫加了一倍,日夜守卫。这犹不够,皇帝还派人去无尘居联系公子,给了公子万两黄金,要他捉拿米罗。

      米罗手里摊着一张捉拿他的告示,看着上面的人像,止不住地笑。“没想到,那脓包画师,把我画得还满像的。”米罗自言自语,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神情。

      “你的胆子不小,竟自留画像,惟恐别人找不到你。”远处站着一个人,盯着米罗说道。他的身材魁梧高大,眉宇之间粗犷豪气,声音也响若洪钟。米罗翻翻白眼,无奈地吐气:“正主没引来,倒引来了六扇门的捕头,可悲啊!”

      “六扇门总捕头阿鲁迪巴,奉命捉拿你归案!请吧。”阿鲁迪巴为人最是直率,即使面对敌人,也是按照比斗规矩,一板一眼来。米罗奸猾一笑,一甩手就是一把淬毒银针,向阿鲁迪巴全身大穴打去。阿鲁迪巴不曾想到米罗会突发暗器,慌忙闪身躲避,就在他闪身之时,米罗又是一把银针出手,笑道:“好好享受,我走了!”

      阿鲁迪巴赶紧气运丹田,施展他的绝活——金钟罡气,将所有的银针挡在身外。如此一来,待阿鲁迪巴泄了罡气,米罗已不知去向。

      “你是要我绑着你走,还是自己跟我去?”清冷的声音响起,米罗面前出现一个面冷如霜的年轻人。米罗打量一眼来人,就哈哈笑道:“天啊,说书的话真不能信。你这一身半旧衣服,哪里是什么白绒羽衣!”

      来人波澜不惊答道:“只有笨蛋才会相信。”

      米罗睁圆眼睛,怒声道:“你的意思,我是笨蛋?”

      “我可没说。”

      “不过,说书的有一件事说对了,也只有公子的称呼,才配得起你。”米罗由衷赞叹,正因为来人一身气度,叫他不问也知道眼前是谁,“我叫米罗,你叫什么?”

      米罗原只是随便一问,却没想到公子回答他道:“卡妙。”

      “为什么?”米罗奇怪,江湖中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想是他不肯轻易说给人听,如今爽快告诉了他,不知是何原因。

      “他们从来不问。”

      米罗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直笑到跌坐在地:“有趣,有趣,竟是这个原因!”

      “你选好了吗?”

      “选好了,我们一起去喝酒。如何?”

      卡妙冷然说道:“我不饮酒。”

      “那茶!”

      卡妙微微勾起嘴角:“可以。”

      米罗得寸进尺,立即笑着说:“我请你喝茶,你以后都不能抓我!”

      “我随后就把万两黄金退回。”

      米罗拍拍卡妙肩膀:“好朋友,以后,你若要我办事,我绝不皱眉。”

      所谓一见如故,便是如此。米罗与卡妙,一面品茶,一面闲谈,卡妙的话不多,几乎是米罗一人在自言自语,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很融洽,仿佛他们原就该这样相处。

      “说书的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你倒是告诉我,你哪里特别了?”米罗弃了茶杯,摸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大口,有些不服气地瞅着卡妙问。

      卡妙淡淡回答:“我与常人无异。”

      米罗又道:“听说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随便露几手瞧瞧。”

      “没什么好露的。”卡妙不为所动,轻啜一口茶,抬眼看着窗外一片浓浓的绿荫出神。

      “随便说说嘛,反正我又不懂,不会笑你的。”米罗依旧不死心。

      “水浸碧天风袅袅,雨晴香草冰清。绿荫叠嶂影还行。当时梧叶动,低映掩多情。何事萦怀添愁绪?听取树下黄莺。春归阴散渐苍冥。点滴芭蕉翠,顾怜自娉娉。”卡妙沉吟片刻,随口吟了一首《临江仙》,“你满足了?”

      米罗一个劲摇头:“不满足。八样你才露一样,小气。”

      卡妙冷着脸,不管米罗怎么说,也不作答,对于他来说,这已是极限。

      “喝茶的钱你付!”米罗赌气,纵身飞出窗外,“以后再来找你!”

      米罗走远了,他当然未曾看到,卡妙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冷漠的脸浮出些许惆怅。

      ***************

      米罗满脸笑容,回忆这些往事,总叫他莫名欢喜。一阵风吹来,将木几上的一张纸笺吹到米罗脚下,他拾起一看,却是一首《山花子》:

      玉霰飞空枯叶寒,从容飘堕绿波间。枝上雪光映山色,只堪怜。
      酒冷杯倾同一醉,不知此世是何年。多少英雄随逝去,欲曙天。

      纸笺上有几滴墨渍,显出卡妙在写这阕词的时候,心神不宁,才会在将墨滴在纸上。米罗忽地涌起不详之感,卡妙修炼的寒冰心诀最是凝神养气,他出现这样的情形,定是出了大事。米罗暗下决心,等卡妙回来,就算把他绑起来逼供,他也要问出他心神不宁的原因。

      此时,卡妙正在兰亭镇租马车。他所到之处,人们都纷纷向他行礼,跟他问好,十分尊敬他。赶车的小四一见卡妙,就招呼道:“大夫,你要出门?”卡妙微微点头,小四赶紧把马套好,邀请卡妙上车:“大夫,我送你去!”一个月前,小四的娘得了重病,是卡妙医治好他娘,他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卡妙。

      “大夫,往日你出门,都是去老八那里租马,今天怎么会坐车?”小四一边驾车,一边问卡妙。卡妙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并不答话,小四也不生气,只闭了口不再说话。过了半晌,卡妙清冷的声音才传出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便骑马。”

      小四关切道:“大夫,你可别净顾着帮别人看病,不顾自己的身体。”

      “没事,我知道的。”

      小四听卡妙这么说,便放下心来。他一时高兴,竟唱起歌来:“关山烽火在,长夜宿孤城。残堠经霜重……”卡妙未待听完,就打断小四问道:“你跟谁学会这歌的?”

      “两年多以前,我从扬州载了几个赎身回乡的青楼女子,她们唱给我听的。”小四回答得很详细,“我听这歌曲调好听,就叫她们多唱了几遍,记了下来。”

      卡妙不禁轻声叹道:“没想到,竟被她们学了去。”“大夫,你在说什么呢?”小四好奇地问。卡妙只说:“没什么,我要休息一下,到了绍兴府,你再叫我。”小四虽然还有疑问,却也忍住不问,他连歌也停了,只专心赶车,惟恐打扰卡妙休息。

      过了片刻,小四只觉得气温像突然下降了许多,冷得他直哆嗦。“很冷吗?”卡妙突然开口,“这里有件棉衣,你穿上吧。”随着他的话音,车帘被挑开,小四旁边多了一件厚实的棉衣。小四回身拿棉衣,竟惊奇地看到车帘上有薄霜,现在虽是隆冬,此刻却是正午时分,即使有霜也早该化了。小四又想问是怎么回事,但最终还是没问,他不想打搅卡妙。

      黄昏时候,小四到了绍兴,他问明马府所在,直把卡妙载到马府门前,才出声叫他:“大夫,到了。”车内没人应声,小四又再叫了一次,还是没人回答,他慌忙挑开车帘,只见卡妙斜斜靠着车壁,面色微红,似是睡着了。

      “大夫,醒醒,已经到了绍兴马府。”小四轻轻摇着卡妙。卡妙睁开眼,把一钱银子放到小四手中。在两手短暂接触的那一刻,小四感到卡妙的手指冷得刺骨,便问道:“大夫,你病得很重吗?怎么会……”

      “这是老毛病,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卡妙下了车,对小四说,“你回去吧,诊完病人,我自己回去。”小四点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卡妙,赶着马车走了。卡妙见小四走了,身子就止不住轻晃起来,嘴角也不断沁出鲜血。卡妙赶紧从药箱取出银针,往身上扎了几针,止住呕血,又掏出手巾,拭净嘴边血迹,才叩动大门上的门环。

      很快就有下人把卡妙迎进去,马老爷也不与卡妙客气,立刻就带着他到了马小姐的闺房。“还请神医救救我女儿!”马老爷双目蕴泪,哀伤不已。

      卡妙望向小姐的病榻,只见床帘大开,竟不避讳,一个老者坐于床边,细查马小姐的面色。“马老爷,准备后事吧。”老者摇头叹气,竟提着药箱走了。马老爷泪流不止:“神医,这是第三个大夫这么说了。”

      卡妙走到床边,看见那马小姐面赤目白,确是将死之兆。他又为马小姐诊脉,脉象喘而浮,上虚下实,乃是寒热肺痹之症。这病虽然凶险,以卡妙的医术,也不难治疗,只是马小姐积病已久,体虚身弱,如今只有一法可救。

      “我要为小姐施针,你们都退出去。”卡妙冷然说道,“小姐醒后,连续十日,用人参,炙过的鹿角胶一起研末,一日二服,每服三钱养肺。切记,须要薄荷豉汤送下。”马老爷一一记了,与下人一起退下。

      卡妙气提丹田,双掌微动,马小姐顿时被一层冰霜包裹。他要用针灸之术替马小姐拔出体内寒热毒气,但因马小姐已病入膏肓,拔毒需要很长时间,须在下针之前,施展寒冰心诀将马小姐冻住,以防拔毒未完,马小姐就先死去。随后,卡妙手持银针,把针一根根打入马小姐各大要穴。
      马老爷在门外站了片刻,气温突然骤降,天上竟飘下小雪来,慢慢地,竟变得越来越大。马老爷在门外等得心急,忍着冻不敢离开。半夜,只听门内传来卡妙的声音:“小姐已好,卡妙告辞了!”马老爷赶紧冲进房去,却不见卡妙人影,只看到床边有一滩殷红的血迹,像是马小姐呕吐而出。

      天亮时分,大雪才停了。马老爷惊奇不已,他不曾想,绍兴的冬天也会下如此大雪。此时,地上积了一层不厚也不薄的雪,晶莹剔透,映得墙角的红梅分外耀眼。到了中午,在冬阳的照射下,那层雪刹时就化作了水,渗入地底,不见痕迹。马老爷有些感慨,雪落江南,总是在极短的时间就消融,想留也留不住。马老爷看着那片水痕,眼前忽然浮出卡妙的样子:“他与江南的雪,真像。”

      此后,马小姐一日好过一日,到第十日时,已经完全好了。马老爷准备了许多礼物,叫马三带路,去兰亭镇酬谢神医。当他们到达卡妙居住的草庐,却没见到卡妙本人,只得转回绍兴。有一个蓝衫青年收了他们的礼物,说是一定代为转达。

      ***************

      数年后,江湖有传说,京城的赏金猎人公子和兰亭的大夫卡妙,原是一个人。有好奇者追根问底,非要找出他们之间的相同之处,却只能找出一处来。

      公子容貌清俊非凡,武艺高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曾与天下第一名妓拼斗才学于扬州瘦西湖,虽然当时所作之句俱已流散,但公子所作的一首五律,却以歌的形式流传下来:

      “关山烽火在,长夜宿孤城。
      残堠经霜重,衰翎沐露清。
      金戈奔电冷,铁马驭风惊。
      四野边庭寂,夷歌起一声。”

      而大夫卡妙,除了样貌不俗,竟再无出挑之处。虽说兰亭镇人人夸他医术精妙,但那些不过是乡下俗人,未曾见过大世面,所说的话,自然要打一半的折扣,卡妙顶多只能算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而已。以公子的智慧,若然转而习医,医术定可冠绝天下,名扬四海,岂是兰亭镇大夫可比!

      又过数年,江湖涌出新的赏金猎人,也涌出不少神医,善忘的江湖人,自然没人再去追寻曾经的公子与卡妙是否是同一人。

      有一年隆冬,天上飘着蒙蒙萧萧的雨,兰亭镇外卡妙住过的草庐,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蓝衫人,他一身半旧衣衫,那衫子洗得有些泛白,肩上背着一口棕红的小箱子,静立在那座早已失修的屋子前。

      忽然,那蓝衫人身后传来细碎的谈话声,他猛然转头一看,却是两个二十左右的劲装年轻人,远远地站着,不知在说什么。他盯着那两人看了很久,面露怅惘神色,想要举步走过去招呼两人,却又踌躇不前。过了半晌,他竟轻轻一笑,漫吟道:“多少英雄随逝去,欲曙天。卡妙,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都老了!”

      他一转身,缓缓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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