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之舞（短篇小说集）》兰若寺的幽灵

3、断肠人在天涯

　　殇

　　或者当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的时候，剑群恸所能做的，就只是一匹瘦马，一壶浊酒，黄昏走天涯。曾经的少年意气，飞扬洒脱，都被流逝的岁月剥啄得只剩下了叹息。
　　故国，故人，都已化作尘土。飘零的还在飘零，寂寞如影随形。
　　又或者，当城破的那一刻，他不该麻木地看着，长啸两声，更好罢？
　　是他，亲眼看着他的百姓被敌人的铁骑践踏，他的城池在炮火中成了灰烬，他最心爱的女子箫寒，随着落日的余晖，纵身跳进了碧波的眉妩潭。
　　那是她的眉妩潭，一如箫寒眉目之间婉转柔情的娇媚。绝美背影投入碧水的潭，溅起的冰冷的水花，至今还袅绕在他的心中。
　　这是他，心中永远难忘的伤痛。国不成国，人也只好随着命运的傀儡线而动，浮浮沉沉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他是，小寒也是。
　　绝美的红颜，不想成为敌人的玩物，就只有选择死亡。如莲花般洁白的死亡。
　　他还记得，小寒曾用幽深如墨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却让他感到了刺痛。那时候，小寒就料到了命运，只是在那时，他还拒绝承认罢了。
　　直到那一日，城破，日落。漫天是潇潇的雨，瑟瑟的风。那雨，可是他为小寒而流下的眼泪？
　　春去也。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已经不复再还。
　　萋萋芳草，盈盈清露，他的梦，飞不到九重天上的离恨天，也回不到曾丝竹悦耳的金銮殿。

　　眉妩

　　记得初次见到小寒的情景。
　　晶莹的白色雪花翩然而落，落在嫣红怒放的梅林之中。小寒衣袂飘举，若凌波仙子一般，在雪花中起舞。
　　媚眼如丝。
　　“好雪！好梅！好舞！好人！”他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小寒停了舞，飞快地扫了一眼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竟如同把春天带回人间。百花一齐绽放，绿树同发新芽，万涓的溪流也跃动起来，好一派春色。他只能看着这样的笑容，一句也说不出来，立时便醉了。
　　待他醒来，想抓住小寒时，她已经没有了踪影。只留下了一片茫茫的白雪和火红的梅林，还有，在梅林之间，若有若无的翩翩身影。
　　他怅然，失落。他整日在宫中，听着乐师新成的曲子“凤求凰”，把酒当成了最好的朋友，醒了饮，醉了睡。
　　他也还记得，当小寒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时的情景。
　　伊人依旧，只是眉眼之间少了妩媚，却多了几分怒气。
　　“这就是你的抱负？这就是你的生活？”小寒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气势，浇在他醉意朦胧的灵魂上。
　　他醒了，从十二年声色犬马的生活中醒来。他记起，他是一国之君，要为一国的百姓造福。可是，国已然衰败，无法挽回。
　　小寒留在了他的身边。
　　她说：“就算是国破家亡，我都在你的身边。我和你是一对比翼鸟，永远成双。”
　　小寒，她把所有的都交给了他。她的妩媚，她的英气，还有——她的生命。
　　而他，又给了小寒什么？
　　一个破败的国家，一个不完整的丈夫！
　　离离的是小寒的恨？
　　郁郁的是他的伤？

　　恸

　　曾经有的誓言，还历历在耳，身边的那个妩媚的人，却早已经成了眉妩潭中的一丛枯骨。
　　碧绿的潭水旁边，是化成灰烬的宫殿。
　　剑群恸站在潭水的旁边，深情而哀痛。
　　小寒，我要去刺杀敌国的皇帝。这一去，无论成功失败，我都会去陪你。
　　今天，天气不坏。天边有云彩缓缓飘过。
　　今天，阳光不错。暖暖的照耀在我的身上。
　　小寒，你知道吗？我时时刻刻都在盼望这一天，当我有勇气去刺杀那个令我国破家亡的人之时，就是我们相见的那天。
　　剑群恸擦着手上的剑，银亮的光反射到碧水的潭中，泛起点点的杀气。
　　上马，饮酒。
　　斜阳的光照在他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了不远处一座榆木刻的墓碑上。
　　策马，高歌。
　　清亮的歌声清楚地传到眉妩潭底，或者惊醒了那个沉睡的灵魂，一向平静无波的潭水，竟起了波澜。
　　天地间，回荡的是一首被他唱老的歌谣。
　　“春归去。水复山重云路。芳草外，疏雨几番，梦里花飞到南浦。登高望落絮。谁顾？凄凉吟赋。长亭碧，烟卷断堤，回首来时故国处。
　　斜阳沉西暮，把酒奏哀弦，离雁无主。丹心岑寂道离苦。拼却此生意，了身后事，赢得寂寞更无数。夜长滴清露。
　　无语。岁虚度。难解少年时，意气心绪。楼台长日风着雨。残月犹独挂，碾影碎步。暗老红颜，对流水，可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