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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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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突来的响声,将他拉回现实。
电话才接,范小智洪亮的声音立即传来:“易队,我找到人了!果然如你所料,对方在酒吧上班,名副其实的坐台小姐。”
“问出了什么?”易彬站起来,望向窗外,雨小了,滴滴答答,嘶嘶沙沙在夜中轻吟浅唱着。
“估计白忙活一场。”范小智叹气,“那女的叫刘梅雁,承认号码是她在用没错,但说手机几天前弄丢了,因为不是用自己身份证办的,所以号卡一直没补回来;而且她有不在场证明,当晚她同寝室的姐妹到医院急诊,她全程陪同。我查了医院监控,的确没说谎;瞧她那样儿,就一市侩拜金女,谋财有可能,害命估计她没那胆。不过她倒是承认跟那个连云殷好过,还去701留宿过几回。”
原来在调查过程中,他们发现连云殷会不定期与一个156开头的手机号联系,且时间都是在入夜九点后,包括案发当天。于是易彬让范小智深入调查,查到该号登记的身份证属外省,但每月充值的微信支付号却在本市,显然手机号是买来的,后者才是使用者,于是他们顺着线索找到人。
只是范小智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把对方给挖出来,得到的线索却寥寥。
“她有说明手机丢失的具体时间地点吗?”听他说完,易彬问。
“说了,就在案发的前两晚,说自己那天没出工,晚上十点多钟跟小姐妹在路边吃宵夜,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易彬沉默片刻,道:“小智,你继续盯着她,应该还会有新线索。”未免太凑巧,案发前手机丢在人流量大的闹市,案发当晚却与连云殷有过联系,这其中的蹊跷他未知,但冥冥有种感觉,好像是谁在设下一个局。
范小智表示疑惑:“易队,为什么你坚持认定凶手是个女人?”他是实习生,这一年都是易彬带他,对易彬的能力他从不怀疑,也从易彬身上学到了不少经验,只是这次易彬对自己给出的犯罪侧写如此坚持,甚至有种固执,让他迷惑不已。
易彬非一意孤行的人,相反,他总是尊重所有人提出的观点论证,并采纳最合乎常理的推断思路。就这一次,从逻辑而言,相对他的侧写,吴胜堂的推论才更符合事实,并有强力证据支持,且抓捕在望。
“直觉吧。”易彬不置可否一笑。
“卧槽!易队,你不是说过咱们这行最忌讳靠直觉行事吗?”范小智有点抓狂,这完全不像易彬的风格啊!
“直觉只是其一,”易彬解释,“吴哥的推断在逻辑上并没错,可是存在疑点。”
“什么疑点?”
“现勘你也在场,好好想一想,如果用吴哥的思路,有哪条线是完全不通的。”
范小智:“……”一分钟后,“老师,我真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疑点,你就告诉我吧!”
易彬没为难他,直接点明:“血迹。”
“血迹?”
“702门前的血迹。”
“702门前的血迹?702门前哪来——卧槽!我明白了!”范小智高声叫起来:“702门前没血迹就是最大的疑点!”
“没错,”易彬露笑,“如果韦昌华是凶手,依照吴哥的推断,702的房门一定是他撬开,而连云驰在精神受创杀完人后走出701,看到门口敞开的702,一定会直接走进去,可是702门前没任何血迹。根据现场的血痕判断,更可能是连云驰杀人后在走下楼时听到702房门打开,同时有人喊住他才停下。”
电话这头范小智听得一愣一愣:“所以——”
“所以,凶手显然是连云驰认识的人,是凶手帮他擦拭身上的血后才进的702,会这样做的,只可能是女人。”
范小智脑子瞬间打结,好一会他才理清:“可是老师,这么说来,那姓向的软妹子不就又成了嫌犯?”
易彬直截了当:“她不是凶手。”
范小智:“……哦。那现在——”
“你先好好盯着刘梅雁。”
范小智挂机前又加一句:“对了老师,阿虎哥刚发来微信,他们发现韦昌华的行踪了,顺利的话今晚就能逮到人。”
“我待会过去。”结束通话,易彬拿起那把钥匙,很快出门。
♀◆♂
此时八点才过一刻。夜雨还在稀拉的下,街上行人少,街灯昏暗,整个百城笼罩在如梦般的氤氲迷境中。只是初夏雨夜的空气,有种淡薄的凉,用力吸一口气,那凉意速窜入鼻,深深刺激着嗅觉神经。
易彬驱车直往案发现场,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入口过道,伞也不撑,直往目的地。
这是朝阳区政府旧址,地方不大,五脏俱全。以一块草坪居中划分,左边是一栋回字型办公楼,往右走到底,就是职工宿舍,三栋并排低层楼。
几年前政府搬迁后,大部分原住户跟着搬走,如今基本上是租户;现又被列入今年旧城区整改重点范围,两个月后开工,租户减了不少,且以短租为主,因此他们并没收集到太多对案情有用的信息。
之所以再到这里,一方面是出于案情需要;另一方面,他就是想来看看。
他快步上楼。楼是二三十年前的建筑格局,楼道狭窄,阶梯短矮,带点状的梯面经年久用,早已坑洼不平;过道灯看似新换,却褪不掉老楼沧桑的陈旧感。
才到二楼,就碰到一个人。
是开门放垃圾的苏阿姨。苏阿姨眼儿尖,一下就认出他:“警察同志?你是警察同志吧?”
易彬驻足,朝对方点头微笑:“阿姨,晚上好。”
“哎哟!警察同志,你这是又来看现场吧?”苏阿姨凑过来,神情忧切:“警察同志,这案子到底啥时能破?阿姨住着可是成天提心吊胆!要不是新房没装修妥当,早搬走了!也就别说咱了,一家老小还有照应,六楼那对小夫妻前天可是急火燎燎撤了!还有七楼那姑娘梓桑,哎哟我的观音菩萨!丫头肯定是给吓坏了!都好些天没瞧着她了。警察同志,人不会被你们拘了吧?你们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啊!那可是个好姑娘,绝对不可能是杀人犯!”
易彬耐心听她叨完,保持笑意:“阿姨,您别担心,向小姐不是嫌疑人,也没有被拘留,她现在暂住亲戚家,很安全。”
“阿姨这就放心了!”苏阿姨拍着胸口,“梓桑那姑娘多有福气的面相啊,再大的难事都能逢凶化吉!警察同志啊,这杀人凶手你们可要快点揪出来啊,不然其他人可得遭殃了!”
易彬点头,“阿姨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力抓获罪犯,这是我们的责任。”
“阿姨信你!”苏阿姨面露笑容,对他充满信心,“看你模样儿俊又正,一定可以很快抓到犯人!小伙子,加油!”
易彬有点好笑,礼貌应下,嘱咐老人多注意安全,继续上楼。
越往上走越安静,五六楼基本黑着灯,看来真如老人所言,这血案搞得人心惶惶,租户都搬得差不多了。
他抵达七楼,过道的斑斑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先进701,除了没有尸体,现场基本没变化,只是在湿凉的雨夜显得阴森可怖。他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无特别发现,合上门直接打开702。
小小的两居室亦无变化,相对701的凌乱,这里要干净许多,除去那一大片渗进白色布艺沙发的暗红血迹,完全就是一间普通温馨的居所。
房间浅色调,家具不多,装饰简单,目及之处,整洁清爽。稍微观察,就可以得出房主是一名年轻单身女性的结论,并且是个生活极为规律,心思细腻的人。
这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在现勘当天他都仔细察看过,并铭记于心。这次来,他的确是带了大半的私心。他想深入了解她的生活,她的为人。
不为其他,只因那双如此神似的眼眸。
他推开主卧房门,门后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那是副造型简单但十分独特的风铃,四个浅碗状的黑铁块倒扣,围在一颗木圆球周围,而木球绳索最下端,是月牙状的小木块,他轻抓木块,摇动绳索,铁块和木球相撞,发出的铃声清越脆亮,安抚心神,很是特别。
令他不由欣然一笑。
他扫视一圈,卧室风格与客厅相似,各类物件摆放整齐有条,虽然几天无人居住清理,但仍看得出它们原本的整洁干净。
最后视线驻在最左侧的书柜上,小小的四层书柜,码满书。他走过去,现勘当天他做过检查,几乎全是医学营养类的专业书,还有部分文学书籍和杂志。
他看过她的笔录资料,也做过背景调查,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看似符合他的侧写,但他确信,凶手不是她。不因她显而易见的不在场证明,毫无可能的犯罪动机,更因为她种种行为表现出的性格倾向——易于相处,谦顺有礼,同时十分谨慎。好几次,他都发现她不露痕迹回避与其他人,尤其是与异性的近距离接触。
并且,她似乎对气味相当敏感。
这样的女孩,用通俗的话形容,有着明显的多重洁癖,更喜欢活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完全不可能成为杀手。
她不可能是杀手,却可能被真正的杀手盯上了。
倘若凶手杀掉连云殷后又回到702,作为一名女性,她会做什么?
指纹等痕迹当天已提取并检验,无任何疑点,包括后来发现的韦昌华的指纹,也做过对比,完全不匹配。
他快速浏览架上所有书籍,很快看到最下层微微凸出的一本,浅绿封面,腰封书名:开始。
他抽了出来,打开。
扉页空无一字,第二页有一幅漫画。漫画的主角是个卡通成年男性,光脚穿袜,规矩站在收纳凳上,他的头部是一个平扁罐头,罐头由上方打开,里面是一个懵懂天真的小孩。娟秀又不失活泼的三个字——向梓桑,安静落在页脚右下方,并附日期:2009-10-11。
他继续翻,又见一幅漫画。深空弯月下,是一片沉默直立的树林,无叶枝桠全伸向月空;而最中间的那棵树后方,是一道门,被一个戴着羊角帽的小孩偷偷推开,从视觉效果看,树干好似画在门上。
看来是一本漫画书无疑。
他接着翻,却意外看到几行文字——
如果一天的心情能用一句简短话语全部表达,该多好?
所以,我决定啦,这本日记就叫《一句话日记本》。
他耳门一热,当刻合上。
竟是日记!
这让他很意外,不过这书,几乎全篇都是空白页搭配一幅漫画的风格,用来做日记,倒也适宜。
凶手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线索,却又故意似,留下疑点重重的无血迹破绽,既聪明又自负。可再聪明的人,也有窥探别人的欲望,更何况是个女人。
易彬说服自己只是出于工作需要,红着耳根,再次打开。
说是日记,也不全然,记录的频率约一周三至四次,几乎一周写一张空白页。完全印证了她取的名:一句话日记本。
记录的几乎是学生时代的事件与心情,文字简洁优美,或明媚或励志或忧伤,难掩一份独有的少女情怀。他快速翻,不敢看得太认真,却又一字不落将内容扫入脑海里。
才翻到一半,身上手机响了。
“易队,我们逮到韦昌华了!”阿虎激动报喜,“正收队押送局里,你赶快过来吧!看到人,你一定、绝对会大吃一惊!”
电话背景有点嘈杂,依稀听到吴胜堂的爽朗笑声,易彬心有疑,但未多问,说了句辛苦,告知二十分钟后到便挂了。
视线重新落在刚翻到的页面,日期写着:2011-1-23,只记了一句——
天气预报说,明天阴雨将持续,于是,我自己在心里,把天空放晴。
自我调适能力还不错。
他不由一笑,合上日记,却敏锐听到门口窸窣声响。眉宇微皱,他将书放一旁,拔出枪,悄声走到门后。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光束同时射进来,但瞬间被室内的灯光吞噬。
“谁!”他沉声问。
门口再打开了些,一名五十来岁,穿着灰色制服的瘦小男人佝腰探头进来,瞧见他手上的枪,一个哆嗦,手中电筒几乎掉地,声音颤颤:“你,枪枪枪——”
“你是保安?”
对方连连点头。
“警察。”易彬收枪,示出证件,看着男人,“你就是前些天请假的徐志强?”案发当天他们查过物业公司的员工,唯独少了一人,就是这个回老家奔丧的徐志强。
“是是,我是徐志强。”男人猛点头,并问:“警察同志,你咋这么晚还在这屋里?”
“过来看看。”易彬瞟了眼腕表,该走了。
“警察同志,我刚才在楼下巡逻,一眼就见这屋子亮了灯,以为是那小妹回来了,心里头还琢磨着她咋那么胆大,死了人还敢回来住?又琢磨该不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偷东西吧,就赶过来瞅瞅。结果看到警察同志你,哎哟!刚才那是真枪吧?真是吓得我这老心脏哟!”徐志强看着就憨厚老实,叙述起经过,一脸后怕形容方才那幕。
“抱歉了。”
“别别别,是我冒失了,没打扰到你查案吧?”
“我就走。”
“那……那我送你下楼吧,这楼灯刚又坏了,”男人念叨,“都不知换了几回,线路肯定又被老鼠咬了!这些小畜生,下什么药都不管用!”
易彬:“没关系,你先走吧。”他得把书放好。
男人也没勉强,道了别,转身出门,嘴里仍碎碎念:“才走几天的功夫就出这么档事,这世道啊!也不知道那小向妹仔咋样了。”
“徐叔,请稍等。”易彬喊住人,走上前,“徐叔,需要您配合回答一些问题。”
“好好,你问吧警察同志,我一定配合。”男人关掉电筒,腰杆子挺直,“只要能帮忙破案,问啥都行。”
“徐叔,您在这小区工作了十多年?”
“没错,我老徐从倒闭的国营厂出来就呆这了,前后快十五年啦!这以前倒还好,进进出出都是来办事的,谁敢造次?后来政府搬迁了,我家在附近,懒得挪地,就留了下来。”男人说得十分详尽,“打那以后,来这住的大都是外地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不过这几年也没出过啥子大事,偶尔有一些家庭纠纷,邻里争骂,都是派出所的同志来调解调解就完了,再说过两月要拆迁,哪知节骨眼上竟然——哎!”
“徐叔,请你好好回想,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人进过院子吗?”
“没啊!”男人摇头,“警察同志,我还在老家时你们公安局就打电话问过我了,我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天,真没发现啥特别的人啊,你说这院子住那么多人,我老徐眼神再利索也看不过来啊!”
易彬循循善诱:“您再好好想想,是个女人,年纪比小向大些,她可能来过一两次,您看着十分面生,您以为她是来租房子的,但她根本不问路,更不主动搭理人,直接就进来了,她给您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如果她开车,也是差不多情况,连通行证都不拿就直接进来。”
老徐在他的指引下努力回忆,最后还是摇头:“警察同志,真没这号人,至少在我当班时没遇到,要是真有这人,我肯定记得住!”
易彬不放弃:“没关系,徐叔,请你再想一想,或是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你留心的?什么都行,哪怕是琐碎的小事。”
老徐想了又想,正要摇头,突然脑门一拍,“还真有一件,不知算不算。”
“您说。”
“就在我回老家的前几天吧,有辆出租车开进院子,我当时给拦了下来,这里本来就不让进出租车,可这些年规矩都被破坏了。当时出租司机非要进,说什么办急事,我不让,可巧是交班时间,阿峰那臭小子说是友仔硬给放行了,我拦都拦不住!”
“您看清里头坐了什么人吗?”
“看清了,就一女的,白白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嘴唇,一头烫卷的头发,还戴个黑墨镜,具体还真没看清长啥模样,我当时气不过,把车牌号给记下了。阿峰那小子当时笑话我,说车里的乘客是个卖的,人家赶着去开工,拦什么拦?我后来想想,兴许真是,这院里进进出出那样的女人也有几个,这个大概档次更高些。”
易彬问重点:“出租车的车牌号您还留着吗?”
“留着呢,就在我值班室的本子里,要不我现在下去拿来?”
“不麻烦了徐叔,待会我去找您。”他继续问:“对于这间房的住户小向,您都有什么了解?”
“你说小向妹仔啊,”老徐展出笑意,言表由衷:“这小妹可是个面善心善的好闺女,十分有礼貌,看到我老徐都会主动打招呼,还不时给我送东西;前些时候我身上长癣,还给我送药,嘱咐我该注意什么,心可细啦!那模样长得又乖巧讨喜,我老徐每天上班只要看到她啊,这再大的烦心事都没了。”
易彬笑了,“平时会有固定的人来找她吗?”
“这倒没有,她之前跟个女孩住来着,两人是同学,不过年前搬走了;后来小向就自己住嘛,她有间小店面,每天夜里九十点才下班,骑辆小自行车,经过保卫室都会跟我打声招呼,偶尔她姐姐送回来。我还奇怪怎么没有男孩子送,她说没男朋友,我还寻思让老伴给她张罗对象呢!”
易彬:“好的,谢谢您徐叔,耽误您时间了。”
“没没,”老徐摆手,“能帮上忙就好,不过警察同志,我说的这些真的能帮上忙吗?”
“当然,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信息,十分感谢您,待会我会到保安室找您。”
闻言,老徐一脸乐呵举着手电走了。
易彬再看腕表,时间过了十分钟,他回到卧室,发现日记掉在地上。
可能不小心碰倒了。书是以打开的形式落地,他拾起,看到一段加了引号的文字——
“我是一切的根源,没有任何抱怨。”
他纳闷不解,往后翻,却发现余下近1/3的页面,未落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