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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结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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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几道原本的计划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收拾东西就走,把李染菽扔在船上,多给船家几吊钱就是了,自己既不在,想必李染菽也不会找王小宝麻烦。
但是他一动李染菽就醒了,睁着浑圆的眼珠滴溜溜地看他。
“你我素不相识,”谢几道给他讲道理,“帮你一次算我大发善心,也不要你酬金,今天咱们就各走各路吧。”
李染菽摆出一副豁然欲泣的脸给他看,他本就生的极好,琥珀似的眼睛里含着一点泪花隐隐浮现,实在惹人心怜。
要不是昨晚这小子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谢几道都要相信这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了。然而他清楚的很,李染菽就是个小狐狸精怪。
只是他素来好美,是见不得美人哭的,无奈地扯袖子胡乱给他抹了两把。
“你也别摆出这幅模样,我这人铁石心肠。”谢几道翻身下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哥哥请你吃一碗面,吃完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小狐狸也不答话,焉了吧唧的,脑袋上的耳朵都好像垂了下来。他身上只着一件谢几道的内衣,外套昨天被扔出去诱敌了,于是谢几道又从箱子里翻了一件外套给他,而后撩帘子去前面解决早饭。
见谢几道真的走了,李染菽慢吞吞地下床想着对策,一边跟了出去。
这下可把王小宝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船上多出一个‘大姑娘’出来?
谢几道摆摆手让他别问,烧起小炉子把昨天剩下的鱼汤加热,拎出一把面条下锅,还打了四个鸡蛋算是加码子。
他把剩下的钱给王小宝,告诉他自己吃完这顿就下船,但只字不提旁边站着的李染菽。
李染菽可怜兮兮的在那里站着,乖觉无比,谢几道给他碗就拿着碗,给他夹面条他就小口吃面,鸡蛋也不要,怯生生地夹到谢几道的豁口大瓷碗里。
这可把王小宝看着心疼坏了,给这‘姑娘’搬来小凳子连声让她坐,又见她身上的衣服明显大了一圈,显然是谢几道的,当下就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他主顾。
我冤不冤啊,谢几道心想,还没完了嘿。
当下脸色越发冷清,雪衣白发,整个人冰冷无比,唬得王小宝不敢说话,只在心里说薄情郎。
杀千刀的薄情郎吃完面碗也不洗,往桌子上一搁,走到后头拿好自己的包袱皮,当即就要离开。
“我和郎君只是一日恩情,”李染菽在他背后幽幽地说,“如今郎君要弃我而去我也说不得什么,不过.....严刑逼供下,我这个弱男子会不会把郎君供出来呢?”
谢几道停下脚步,到底没忍住说:“你要点脸行吗?”
李染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道理我是晓得的,郎君放心,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开你个腿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谢几道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被彻彻底底的赖上了。
“好吧不逗你了。”李染菽正色道,“算我雇你行不行?你陪我一年护送我回家,到时候莫说黄金宝石,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
“我又不缺钱。”谢几道说,轻功一提轻松上岸,“再说了,你现在是个穷光蛋,空手套白狼不要太明显好吧?”
李染菽紧跟在他身后,不急不慢地说:“那么刀鞘呢?郎君那把刀,刀柄缠绕十六夜月鲛皮,刀鞘却是简简单单的白桦木,未免有明珠微瑕之感。我家有紫檀青叶木一段,愿为郎君奉上。”
“紫檀青叶木?传说那是点燃之后能吸引鸾鸟振翅飞来的宝贝,”谢几道停下看他,“你若开出这个价码,愿意接下这份差事的人想必如过江之鲫,就算互相厮打也要送你回去。”
“郎君当高手是四条腿的蛤蟆不成?随便找找就有?况且......”李染菽心想,他们都没你有意思而且好看。
“况且,你游历江湖是为了什么?倘若一件麻烦事儿不做,一个朋友也不交,怎么算游历江湖?”李染菽撇撇嘴说。
谢几道突然愣住了。
倒不是李染菽说得多么有道理,而是这话,谢几道的师父、那个自称天下第二的混蛋老头,也这么随口讲过一句。
天下第一的谢师签只有一个,但世间天下第二起码有六个,盖因这六个谁都打不过谢师签,输了挑战不肯输面子,就说自己第二。
谢几道的师父敢称自己天下第二,因为他确实有两把刷子,还因为比起其他五个,他和谢师签交情最深,也最多交手。
甚至谢师签创立临渊派,只留下一本世人皆知的武功秘籍和折断的随身兵器,便从此隐退江湖,也是由谢几道的师父无崖子接下这个烂摊,好好把谢师签随手收养的乞儿弃婴们养大。
然而这位大佬有个引人诟病的毛病,他极爱八卦而且护短,当世关于谢师签的小道流言,十有八九是他喝醉酒聊出去,但谢师签从未找过他麻烦,这也是奇事一件。
临渊派讲究悟道,以武功而入道法,谢几道修无情道,练的正是谢师签留下的烂大街太上正一谱,惯用的兵器却是刀。
可他心中既没有道法,也没有准则。
从小到大,无崖子叫他练剑十遍他练就十遍,叫他一百遍他就练一百遍,一遍不多;明重光练太上无情,他便也和无崖子说练太上无情,浑然不去想无情何意;别人看花下棋书法作画,都是为了悟道修身,只有他看花睡着、下五子棋、狗爬字、小鸡啄米。
连移山派去望峰的长老都惊奇地对无崖子说,你这徒弟白白长了一张仙人样貌,却是榆木脑袋,天生富贵少爷命。
“去你的,”无崖子浮尘一扫横的要死,“这叫武学最高境界,道法自然,你懂个屁。”
回去后无崖子就怂了,拎着12岁的谢几道爬上青城山顶,和他谈心。
“你这样,长大之后怎么好意思说是我教出来的?”无涯子叹气,“多少给为师留点面子吧?”
谢几道面无表情的捡了一个小木棍在泥土上写天地玄黄四个字,表示自己能写好。
“麻烦。”
结果无崖子皱眉看他,并不因为他能写得还行而表示高兴。
“徒弟,”无崖子认真地说,“你这不叫藏拙,叫蠢。”
“人活在世上,固然不以外物评价动摇本心,有些事却也不能不做。”无崖子斟酌着词句,“倘若你一件麻烦事也不做,一条路也不选,怎么算在人世间走过一遭?”
“你要记住这个晚上,因为......”
无崖子拂尘一甩,身姿在天地山风中显得仙风道骨,话语消失在风的尾音里。
而之后谢几道终于从日益苛刻的要求中,补完了那个省略号。
因为,从明天开始,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他被安排到和明重光一起住,无崖子对明重光耳提面命,只说你练什么他就练什么,谢几道要是丢人算丢你的人。
这问题可就大了。
明重光少年天资绝顶,不仅如此偏偏他还刻苦努力。
这种人就是天底下所有师父们都喜欢的徒弟,品行高风亮节,外貌如玉如琢,天资过人却不骄不躁,每日晨昏定省,十年如一日的练剑修身。
一般这类人都有点轻微的完美强迫症,丢人这种巨大污点,不可以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从此谢几道就被迫走上了刻苦努力的道路,明重光给他定的目标总是拼尽全力才能完成的,把他的精力耗费得一干二净,偏偏又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怎一个惨字了的。
你不是怕麻烦吗?那就练到你不怕。
他心中虽然不满,天长地久的居然也这么过来了,信服明重光几乎成了他的准则,他没有道,明重光就是他的道。乃至少年时情窦初开,他才在师姐的小说话本里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的心乱了。
谢几道原本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子,怀着一腔孤勇,便也坦坦荡荡毫不掩饰他的心意,送花弹琴,拙劣地表达自己的意图。
直到最后明重光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阿奴,你怎么这般轻狂。”黑发羽衣的俊美男人轻轻叹息,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谢几道虽然没脸没皮,却也不是个木头,道理他都晓得,明重光是临渊派的大师兄,又修无情道,他天资那么高,是要奔着天下第一的谢师签去的。
天下第一。
后来师傅骂他的刀无魂魄,便好似文人没有风骨。
他以前也没什么风骨,不过是学了明重光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有了一丝魂,现在明重光不要他了,那点说不清楚的东西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下山前来,原是要求道问心,把自己一团乱麻的心,理个清楚。
谢几道:“好吧。”
“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好了,”谢几道看他,“一年时间,我送你回去,不过这一年去哪儿怎么走,你全得听我的。”
“这不是自然么?”李染菽色若春花,蔌然一笑,“哪有不听从相公的道理?”
他那声相公婉转极了,听得谢几道耳朵根子一热,有点疑心自己被调戏了,可李染菽眼睛明亮清澈,反而显得他龌龊,是个怀疑君子的小人。
至此,两个少年郎开始他们俩的结伴之旅,少年打马潇洒无端,此时春日尚好,还不知道将来要给江湖掀起多大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