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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重逢 ...


  •   苏颜走在一条极其熟悉的小道上,转个弯,抬头,一片野生的梨树林便映入眼帘。苏颜知道,她又做梦了,虽然不曾醒来,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场梦。只因,她记得:

      两年前,展白工作调动,他们搬家住到了省城,小县城的房子转给了妹妹和妹夫。她的儿子已经快四岁,什么事都爱追根问底,有一次,儿子翻看她的毕业纪念册,不小心把夹层的请柬落了出来,就问:“妈妈,那是什么?”她回答:“是结婚请柬。”儿子又问:“我知道!请柬就是邀请信,可什么是结婚呢?”她突然就说不出话,那请柬上烫金的字体直直逼向她,她以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告诉儿子,结婚是两个人决定生活在一起,可那请柬上的烫金字体,不断向她压过来,让她不能呼吸。幸而,展白适时进来,帮她解了围,她趁展白不注意,悄悄把请柬重新夹回纪念册的夹层。

      离那段岁月,已经整整十年,苏颜的梦,仍然停留在那片梨树林上。梦中的梨树林,结满诱人的果子,散发出青涩的香味,苏颜使劲摇头,想摆脱梦魇,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念:“我在等你,一直等你。”

      程夜阳!

      苏颜霍地惊醒,急切地环视四周,没有人在。展白被公司派去出差,儿子被他奶奶接回家小住,屋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橘黄的灯幕,穿不透屋内清冷孤寂的气息,苏颜禁不住开始想,如果,她能和程夜阳重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一定是彼此客气地招呼、微笑,各自说起这些年生活的琐事,再淡然地道别。

      他们,都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

      ***************

      刺耳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苏颜站起身,揉着发麻的胳膊,匆匆赶到电话机旁。桌上冷掉的饭菜散发着极淡的余香,苏颜苦笑,看一下墙壁上精致的挂钟——十一点,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展白和儿子说好今天回来的,但儿子在奶奶家玩出了兴致,已来过电话说要晚些日子回来,而展白,到此时也没有消息。

      电话那端,是展白温温厚厚的声音,他的嗓音有些暗哑,似乎很疲倦:“苏颜,公司还有些事要我处理,暂时回不去。”苏颜淡淡应了一声,嘱咐展白几句,就挂了电话。收拾桌子的时候,苏颜不禁涌出几分茫然,他们的家,在外人眼中是夫妻和睦的幸福家庭,可苏颜却突然觉得,这样的幸福太过虚假,就像在沙滩上建造城堡,潮一来,刹时就被冲得干干净净。结婚六、七年,她和展白从未吵过架,展白为人宽厚,不仅在公事上任劳任怨,在家也是客客气气,她也随着展白客气,用一句话来讲,便是相敬如宾。

      茫然更浓了,苏颜放下手中的碗盘,走过去握住电话,手心冒出细细的汗珠,要给展白打电话吗,会不会搅扰他的工作,这样又是不是太过反常了?想了又想,苏颜还是放下电话,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愣神。或者,等展白回来,他们该谈一谈,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方式。

      清晨,苏颜迟了半小时起床,儿子不在,她也不必早起送儿子去幼儿园,正好找个理由偷懒。收拾好一切,苏颜准备去上班,门铃突然响了,她开门一看,竟是展白公司的小宋,去年才毕业的,跟展白很投缘,也到家里来过几次。

      “苏姐,展哥出事了。”小宋心急火燎,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我无意中听到老总跟人打电话,说是一定从展哥和罗主任身上追回失窃的巨款。我怕被老总发现,没敢多听,详细情况也不清楚。”

      苏颜一惊,想要追问小宋,忽又记起小宋说过不知详情,顿时咽住。“苏姐,我想你还是赶紧去一趟S市,晚了恐怕就要……”小宋没把话说完,但任谁都可以听出来,话里的意思。她要去晚了,只怕要在监狱里见展白。

      苏颜定了定神,送走小宋,打了电话给婆婆,叫她帮忙带着儿子,她也要出差了。接着,她又电话向公司请一个星期的假,老总在电话那边咆哮,被她迅速切断。

      当苏颜坐上去S市的飞机,心底开始泛起一些模糊的预感,似乎这一去,命运的转轮就要改变,多年前尘封的往事又将轮回到她的生活。空中小姐甜美的声音提醒乘客,飞机就要降落S市,苏颜不觉紧张起来,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不知这座城市变成了什么模样。苏颜努力维持着平静,把心底那些虚妄的想象压在看不见的角落,她告诫自己,此来就仅是为展白的事情。

      然而,苏颜在走出机场的刹那,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苏颜,你怎么来了?”苏颜立刻僵住,转回头淡淡地笑:“我是为公事而来。”但,苏颜的笑瞬间凝固在唇边,眼前的人,是林含笑吗?记忆中的她,爱笑、热情、活泼,而这个人,面容端静,不带笑容,没有一点温度。

      “含笑?”苏颜不敢确定。

      林含笑略微点头:“我来机场送客户。”

      苏颜不知如何接话,空气变得沉默,林含笑面上隐约浮出嘲弄的神情:“你依旧没有改变,都不见变老。”苏颜听出林含笑不怀好意的讽刺,喉头突然一紧,似乎肺里的空气都被压了出来,她怎么变得如此尖刻?难道,程夜阳和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你也一样。”苏颜开始武装自己,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在林含笑面前说出现在的处境,也许是不肯示弱吧。

      林含笑一阵讪笑,冷冷地说:“你开玩笑,什么时候走?”苏颜并不确定,展白的事不知坏到了什么地步:“应该会留上一段日子,事情比较麻烦。”

      林含笑冷淡地“哦”一声,便做客套地告别:“有时间到家里来坐。”苏颜觉察得出,林含笑藏在话中的应付与不愿意,因是同学,仿佛不这么说就很不近人情,然而,她真实的想法却早已流露无疑。

      苏颜也摆出对付客户的一贯脸孔,适度的热情和疏离,叫人感到亲切又遥远:“有时间吧,可能会很忙。”

      这场意外的见面给了苏颜不小冲击,以至于她在到达展白下榻的酒店之后,依旧心神不属,竟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圈住苏颜,阻止她当场滑倒在酒店门口。淡淡的清爽香皂味道绕在苏颜鼻端,那人将她越抱越紧,苏颜怒不可遏,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下去,等待着那登徒浪子抱脚而跳的惨叫。

      那人只是闷哼一声,并不松手。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苏颜头顶响起:“你走路小心些,好不好?”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却异常熟悉,苏颜脑子瞬间空白,她竟然遇见了最不该见的人!
      程夜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夫妻是跟老天预约好了吗,前后不到一小时,陆续与她撞见?苏颜暗吸一口气,平复翻腾的思绪,左手肘用尽力气撞向程夜阳的胸腔,她在展白的建议下,学了一些女子防身术,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庆祝我们重逢?”程夜阳一只手捂着胸,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拽住她,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他曾经月牙儿似的笑眼,如今变得犀利,仿佛一下子就可以看透人心。苏颜抬头,不动声色反问:“大庭广众,纠缠不清,不是色狼是什么?我这么做,不过是自卫。”

      “数年不见,比以前更厉害了。”程夜阳面无表情,苏颜的话刺激了他,他开始反击,嘲笑苏颜。

      “厉害的是你。”苏颜客气地恭维,“你大概已经是S市有名的律师了。”

      程夜阳面上浮出和林含笑一样的嘲讽神情,苏颜故作姿态的疏离叫他更生气:“的确是有名的律师,今天到这里,也是为了一件案子。”

      苏颜的脊背升起飕飕的凉意,这两人如出一辙的神情,就好似在向她宣告某件事一样。程夜阳嘴角咧开一丝冷酷的笑:“你知道,我这次的委托人是谁?”苏颜摇头,她快要支撑不住了,再与程夜阳耗下去,这些年她努力掩藏的秘密都将被揭穿。

      “委托人叫罗霄,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他要我把巨款失窃的责任,都推到展白身上。”

      “你接了吗?”苏颜颤抖着问。程夜阳扬眉,以极其公式化的口吻说:“委托人出价二十万,我没有理由拒绝。”苏颜气结,对程夜阳吼:“你做了大律师,良心就被狗吃了,黑白不分吗?展白是无辜的!”程夜阳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颜的反应,问道:“你还什么都不清楚,就知道他是清白的?”苏颜微微有些窘迫,但还是理直气壮:“我相信展白。”程夜阳眼中闪过危险的风暴:“那么,我会证明他是有罪的。”

      苏颜不再理会程夜阳,拖着行李进酒店,程夜阳叫住她:“展白的案子正在调查取证,大约过两天就要立案,你要有准备。”苏颜头也不回:“不劳费心。”程夜阳盯着苏颜的背影,心痛得无法抑制。他早已领教过苏颜的脾气,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而他,当年的耐心、好脾气,早已经被消磨殆尽,他习惯在受到伤害之后,不顾一切反击。

      匆匆拐进右边的走道,苏颜靠墙而立,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她双腿发软,与程夜阳针锋相对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这一刻,她才敢正视自己的心——十年的时间,根本就不曾让她忘记程夜阳。

      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苏颜按响展白房间的门铃。门开了,展白紧皱着眉头,讶异地看着苏颜:“你怎么来了?”苏颜简单地解释:“小宋来跟我说了个大概,出了什么事?”

      展白温和的脸有微薄的怒气一闪而过,他让苏颜进门,避重就轻说:“一些经济纠纷,我可以解决。”苏颜火了:“你骗谁!小宋听到你公司老板说要送你和罗霄进监狱,你还不肯实话告诉我?”

      展白沉默,半晌才又说:“罗霄和我带着公司一千万的资金,来这里投资项目,结果银行户头里的钱不翼而飞,老总知道了,要告我和罗霄私吞公款。”苏颜愤声:“这会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定是那罗霄监守自盗,再把你拖下水!”展白摇头,温吞地说:“不大可能吧,罗霄是壮大公司的功臣,又是公司的股东,他不会做对不起公司的事。”

      “会不会你老总想用公款自肥,拿你顶罪?”苏颜再举出一个可能。

      展白再次摇头:“不可能。老总一向器重我,而且老总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卑鄙的事。”苏颜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偷偷地看展白一眼,难道真是他做的?程夜阳斩钉截铁的话回荡在耳边,这可能吗?宽厚如展白,在心底深处也有不为人知的邪恶一面?

      “苏颜,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发怒。”展白带着一点欣喜,靠在苏颜身边坐下,“我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生活。”苏颜愕然,瞪着展白说不出话,原来他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被外人称羡的婚姻,竟是这般虚幻不实在。

      “你好似一个幻影,我们之间越和睦,我就觉得你越离越远。”展白小心地措辞,他怕把话说得太重。其实,要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他是宁可一辈子把这些话藏在心底。他常常会觉得,一旦捅破了苏颜的伪装,她就会不顾一切离开。苏颜咬着唇不说话,展白没有说错,她忘不了程夜阳,那股怎么也忘不了的深切思念囚住她的心,谁都无法真正触及。

      苏颜不愿现在再谈他们的婚姻,岔开话:“不如请个律师试试?”展白苦笑:“我试着联系了几个,对方听了情况,知道另一个被告请了程夜阳做辩护律师,都不敢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苏颜强笑,万不得已,她也只有厚脸去找程夜阳。

      夜里,苏颜几乎没有睡,翻来覆去想着同一个问题:找程夜阳,合适吗?最终,苏颜还是鼓足勇气,决心去找程夜阳谈谈。

      第二天一早,苏颜打听出程夜阳事务所的地址,前去拜访。她的身份是尴尬的,若被那些捕风捉影的小报记者逮到,明天的头版不愁没有八卦。进到事务所大楼,苏颜开始慌乱。镇定,苏颜在心中念,然而慌乱更甚,这些年与程夜阳疏远的距离以及盘桓在心底的思念,让她失了平素的自若。

      事务所的前台小姐亲切地问苏颜:“你好,找程律师吗?他还没来上班。”苏颜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浮出淡淡的失望,转身就走。前台小姐忽然想起什么,追苏颜到电梯口:“你是苏小姐?”苏颜点头,前台小姐又接着说:“程律师交代了,若是苏小姐来访,就去这里找他。”前台小姐递给苏颜一个地址,是个酒吧,竟在S大附近。

      苏颜捏着地址,很是犹豫,昨晚积聚一夜的勇气,早已无影无踪。电梯门开了,林含笑阴沉着脸走出,一见到苏颜,竟毫不客气地说:“来这里找老情人叙旧?你可别忘了,他是……”苏颜打断林含笑:“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问题,我不想知道,我来只是有些公事要找他谈。”到此时,苏颜敢肯定,林含笑和程夜阳的婚姻出了问题,她并不希望卷进去。

      林含笑面色更加难看,话中带刺:“没找到人吧,我猜他今天也不在,只想上来看看,没想到……”林含笑故意不把话说完,瞅苏颜的眼神冰冷且锐利,那分明是看待仇人的眼光。苏颜惊诧,她们曾是同窗,而今,即使再怎么疏远冷淡,也不至于变成仇人吧。林含笑哼出一串冷笑,转进停下的电梯,也不问苏颜走不走,径自关门走了。

      苏颜心中像是被毒虫狠狠咬了一口,又麻又痛,林含笑的态度,让她霎时下了决心,去找程夜阳。

      那酒吧很小,却很好找,在S大附近一打听,大多数学生都知道在哪里。苏颜顺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给她指的方向,很快走进了酒吧。时间还很早,酒吧里没人,就有一个侍应生打扮的人在清理吧台上的残迹。

      “请问,程夜阳在不在?”苏颜清清发干的嗓子,很轻地问。那侍应生抬头,很年轻很干净的脸,他眼中有片刻的惊讶,随即就笑开了:“苏颜?程律师在后面,他喝醉了,我扶他进去睡一会。”苏颜吃惊不小,程夜阳身边的人好似都认识她一般:“你知道我?”侍应生微笑,做了一个稍等的姿势,走进吧台旁边的门,片刻又出来:“程律师还没醒,你要不要喝杯酒?”

      苏颜点头,要了一大杯啤酒,她一向是滴酒不沾的,但现在她需要一点酒精的力量。侍应生请苏颜坐下,轻轻一叹:“表面上,程律师很风光,可是他一点也不快乐。你知道为什么?”苏颜的心似被一只冷冰冰的爪子紧紧攥住,难受地喘不过气,梦里的程夜阳一遍又一遍说,他在等她,是因为这样吗?

      “程律师一直在等你。”仿佛为了证明苏颜的猜测,侍应生继续说下去,“他从来没忘记过你。”苏颜呐呐不能言语,十年前她做出分手的决定,难道真的错了?那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他结婚了!”苏颜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结了婚的人,就不该再如此。可是,她做到了吗?似乎并没有。苏颜灌下一大口酒,为这个拙劣愚蠢的理由懊恼。“你不能怪程律师。”侍应生显然误解了苏颜的话,把她话中的意思,理解成为她在怨愤程夜阳,“程律师和我说起过,是你结婚后,他才和人结婚的。”

      苏颜瞠目结舌,明明就是程夜阳先寄来了喜帖,怎么反倒是她先结婚?“我是五年前结婚的。”苏颜猜想,也许这个侍应生搞错了,便明确告诉他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结婚的。侍应生肯定地说:“这就没错了,程律师结婚还不到四年。”

      酒呛进苏颜的喉头,她的脸刹时就涨得绯红,这是什么状况,是她酒喝多了吗?鼻腔内辣辣的感觉四处流窜,苏颜顿时涕泪交流。有纸巾递到苏颜面前,她拿过就用,耳畔响起熟悉的、好听的声音,嘲笑她:“不会喝酒,还学人喝。”

      “你不是也喝得烂醉。”苏颜有了薄薄的醉意,斜眼看着程夜阳。侍应生低声向程夜阳道歉:“程律师,我不知道她不会喝酒。”程夜阳挥手要他先走,自己留下与苏颜单独谈话,在经历了初见时的惊讶和愤怒,以及昨天晚上的醉酒,他想,他应该能保持冷静。

      “苏颜啊,你可知道,即便是泥人,也会有三分脾气的。”程夜阳的眼睛晶亮,闪着动人的光泽,“我知道你固执,认定的事就是个死扣,非软磨硬泡不能解。可我那样待你,你却丝毫不领情,那句不爱我的话,当时是彻底让我心灰了。回到家,我越想那时候的情景就越生气,虽然想再找你,却因心中的那点脾气,只是一相情愿等着你低头,心里想着,只要你肯给我消息,哪怕只字片语,我就头也不回跟着你,任打任骂绝不离开。你给我的是什么?你结婚了……”

      苏颜板着脸:“胡说,是你先结婚我才结婚的,顺序不能乱。”

      程夜阳失笑:“苏颜,你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苏颜歪着头,瞪程夜阳:“还不全都因为你!”当年,她烧光了程夜阳所有的来信,多年以后,她想留下一些东西凭吊往事时,就只剩下了那张喜贴。苏颜在心里又补一句:就是因为你,我才把那张写有你字迹的喜帖,当宝贝一般藏着!

      “你不得不承认,和我在一起,你才会很可爱。”程夜阳逐渐变得像当年的少年,专门用强词夺理的话来逗她。

      “你看你,像个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大律师吗?好意思讲我。”苏颜嘀咕,越说越小声,程夜阳说得没错,她大约只有在他面前,才可以彻底泄下伪装。

      程夜阳的眼睛终于笑出了少年时的弧度:“你看,你看,我们在一起,就都返老还童了。”苏颜酒意渐散,神情慢慢拘谨起来:“你和含笑怎么了?”“我正要告诉你一个故事。”程夜阳换了一副嘲弄的神色,俨然就是苏颜昨天见到他时的样子,“含笑,我当她是一起长大的好妹妹,她却骗我写了我们的名字,然后找人把字迹拓在喜帖之上,寄给你。”

      “啪”的一声,苏颜手中的酒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苏颜战栗着,她明明猜到了答案,却还是要再证实一遍。

      “她说,她喜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进了大学,我喜欢你,她就把感情压在心底,与你做了朋友。她告诉自己,要耐心地等待,因为她清楚毕业之后,我们的结局。我们天南地北,却都不肯结婚,她说,她只是给了我们提供了一点帮助。”程夜阳咬牙切齿,林含笑的所作所为,让他无法原谅,“她害怕我会放下身段,再回去找你,就用那张假的结婚请柬,结束了一切。”
      苏颜如坠冰窖,犹不肯相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新婚之夜,她亲口告诉我的。这四年,我们的生活,便如战场。”程夜阳盯着苏颜,仿佛在说,如果当初他们走到一起,就一定会幸福。

      真的会吗?苏颜不敢肯定。十年的时间,让她心中的答案由否定,变成不确定,或许,再过十年,那个答案会就是肯定。

      苏颜无奈,她不得不承认,程夜阳的话,在她本就不曾平静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波澜,她想不透,林含笑主动告诉程夜阳真相的原因,既然费尽心机得到了,又怎么会不顾一切打破?“好吧,我们不谈这个。我想问问你,你有多少把握,把事情全推到展白身上?”苏颜干脆放弃。

      程夜阳涌起一丝怒气,苏颜对展白的关心又触怒了他:“展白不是知道银行密码吗,这就可以说,是他私自将一千万转走了。”苏颜愤怒:“罗霄也知道密码,那并不能证明那是展白做的,凭什么定展白的罪?”程夜阳冷笑:“你不是说我没良心,不分黑白吗?我岂止如此,早已经颠倒黑白,做了许多伪证指控展白。”

      苏颜突然笑了:“你不是那种人。”程夜阳默不作声,心底却有一股淡淡的暖流涌动。他的坏脾气又发作了,而苏颜的话,奇异地将他的怒火熄灭。

      “苏颜,我不再是当年的程夜阳了。”当年的他,可以死皮赖脸缠着苏颜,而现在,他做不到。苏颜鼻子酸涩,险些掉下泪来,程夜阳的话中有深深的倦怠。“如果,你觉得维持和含笑的婚姻,真的很累,你为什么不离婚?”苏颜三分好奇,七分心疼地问,但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不是说不介入程夜阳的婚姻么,说这样的话不是存心要他们离婚?苏颜在心底问自己,被沉重的挫败感包围。

      程夜阳重重叹气:“苏颜,你还不明白?含笑是存心要我痛苦,她跟我结婚,就是要把她所受的痛苦,加倍还给我。”

      “她不肯离婚?”

      “不肯,只要一提及此事,她就以死相挟。”

      “或者,你该试着对她好一些。”

      “她只要我忘了你,而我,做不到。”

      ……

      苏颜垂着头,强压着心中酸楚翻腾的情绪,她想叫程夜阳都忘了,可她都忘不了,这样的话她又如何出口?“你……都忘了吧。”苏颜最终还是说了,她不想伤害林含笑,也不想伤害展白,尽管她可能早已经伤害了他们。

      “你比我幸福,苏颜。”程夜阳淡然说,“展白的事,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是你丈夫,要负责你后半辈子的幸福,不是吗?”

      苏颜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苏颜和展白一直呆在酒店,哪里也没去。一日,有警察上门,说是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盗窃巨款的人是罗宵,展白的控诉已经由原告撤消,结案了。

      展白莫名其妙,苏颜却隐隐有所顿悟,一定是程夜阳做了什么。苏颜去找程夜阳,他却避不见面,只托前台小姐交给她一封信。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

      “苏颜,你大概可以猜得事情的经过。我利用做他辩护律师的机会,暗中搜集了他盗用巨款的证据,上交给了有关部门。

      别对我说感激的话,我不需要,没有我,检查机关也可以侦破此案,我所做的,不过是让展白早日陪你回去。苏颜,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因为我们谁都不欠谁,我们不过是错过了一些,便再也找不回来。

      我无权去破坏你现在的家庭和生活,你大概也不愿意放弃你所拥有的……”

      苏颜哭了。

      他们是错过了,即使再次重逢,也终是无可奈何。重逢,亦不过是一段意外的插曲。

      ***************

      苏颜和展白坐在机场候机厅,等着班机。程夜阳远远站着,在心底默默念那封并没有写完的信:
      苏颜,若有幸,我能和含笑离婚,我便一直等你。

      有生之年,若能等到你,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苏颜心有戚戚,她知道程夜阳一定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于是,她努力笑得很灿烂。

      “展白,把今天当作我们的新生日,好不好?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和你吵上一架,免得你说我们的生活不真实。”苏颜嫣然而笑。

      “你开玩笑吧?”

      “你说呢?”苏颜闭口不言,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她当然要留给程夜阳最好看的笑,因为她很幸福,有一个人,一直这么爱她。

      程夜阳,若有幸,我能活得比展白长,那时候,我一定去找你。

      天若怜见,你还能活着等到我,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苏颜在心底默默地念。

      登机通知响起,苏颜一转头,只见候机厅的电子公告牌上,一行红色的数字夺目刺眼:X年七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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