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三语两言

2、第 2 章

　　此时，赵晓红才知道这叫米泡，见炸出来的像是膨化食品，看着没食欲，但小孩大人都欢天喜地，是吃十顿火锅烧烤麻辣小龙虾都得不来的满足。

　　去厂子的事情不能耽搁，要不晚了乐乐就回来了。她和蒋师傅继续往前走，前头是单位给家属区修的一个观景水池。圆圈台面，下面水池养些观赏金鱼，上面有偏欧式的人物雕塑，一个白玉小孩在左边喷水，另外两小女孩子在右边躲。
　　可惜现在池里没水，给填了土，上面乱草丛生。

　　两人去到机关，蒋师傅先签，赵晓红后签。下岗买断都是按工龄算，一年工龄是180元钱。蒋师傅有三十四年工龄，领了6120元。赵晓红十年工龄，1800元就把将来半生的工作清算了。

　　赵晓红觉得不值，替她从未了解过的，这批九十年代的下岗工人不值。
　　这点钱能干什么呀？
　　到二三十年后，买不了半个平方，上不了半年的学，甚至连一个月生活费都不够用！

　　但蒋师傅却觉得钱很多，土豆一毛五一斤，她妹妹在别人家做保姆，一个月才100块钱。就是她老伴干部退休，一个月退休金也才四五百，6120元，不小的数目了。

　　蒋师傅问赵晓红，拿了这笔钱想买什么？
　　赵晓红说没想好。
　　蒋师傅似乎早已有规划，告诉赵晓红，她儿子想要一台汗显BP机，要四千多，一直没敢买。

　　赵晓红问：“BP机是什么？”这个时代的电脑吗？她没听说过。

　　蒋师傅瞬间就骄傲了：“小赵你真的太落伍了。你也算年轻吧，怎么BP机都没听过？连我这老婆子都不如！”
　　蒋师傅给找晓红解释，BP机是一种通讯工具，别在腰间，瞬间提了精气神。有人找你，会通过寻呼台呼叫到你的BP机上，还会带着简短字句的留言。你看到后，找电话亭给呼叫你的人回过去。

　　赵晓红努力在心中构建BP机的功能及形象，在平时跟朋友网上聊天都是一个手机解决的她看来，BP机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赵晓红：“BP机为什么买这么贵？”在她看来性价比超低。
　　蒋师傅说：“BP机是高科技玩意，高科技玩意都贵！买着，以后肯定增值！”

　　“还是别买吧，越是高科技，越是迭代快，贬值也迅速。”赵晓红劝道，她忍不住问，“现在高科技有哪些东西啊？都卖什么价？”
　　“空调，四五千！卡拉ok，三四千，要用VCD才能唱歌，一张碟五六十元！最贵的是那叫什么来着……叫多，不对，叫电脑！多斯（DOS）是这个脑里的系统，这个脑子要卖一万多元！”

　　赵晓红一边听一边盘算，看来科技产品三十年来价格范围差不多，可算一下1993年的工资，物价，前天她去带鱼才三毛五一斤，这些科技产品定价就令人咋舌了。

　　赵晓红和蒋师傅是边聊边走的，这会走出机关大楼，有几个比赵晓红稍微年轻点的女工在聊天，见赵晓红来了，喊她一起聊。
　　赵晓红过去，正好她想详细了解下这个时代的年青人。

　　一个女工感叹，早知道当初上技校，就不报纺织技校了。分数跟她一样的同桌，当时上了电业技校，进入电力局，现在就没下岗，仍旧捧着铁饭碗，单位还集资建新房呢！

　　“那谁能料到呢！”另一个女工感叹，“以前纺织效益多好啊！最好的单位！人人都钻心思进，我老公就是听说我是毛纺厂的才找我的！”

　　“唉，以前效益好的现在都不行了。你们没听说吗，重型那边上个月就开始买断了，比我们还早！”重型是指重型机械厂，距离毛纺厂两条街。
　　“唉，我有个同学就是重型的，他当初没选钢厂选了重型，现在肠子都悔穿了！”

　　“唉，你们打不打扑克啊？”有工人从机关大楼出来，冲她们几个女工说。反正厂子垮了，没什么事干，“打的话上二楼啊！”
　　有两个女工上去了，剩下的都说要回家，

　　赵晓红要去接乐乐，也没去打牌。她心想：现在穿过来，手里已经是一副烂牌了！
　　怎么打好这局牌哦！
　　少女未曾经历坎坷，越遇困难往往越不服输，暗暗发誓就算老天给她一副烂牌，也要打出王炸。

　　她去接乐乐，等了许久乐乐才出来。

　　“发成绩单啦？”她问。暑假前最后一天，是发期终考试的成绩单。
　　乐乐的小肩膀倏地一抖。

　　“妈妈你不要打我。”他是央求了，然后才将右手里一直攥着的塑料小蓝本递给赵晓红。
　　赵晓红打开一看：
　　语文99
　　数学98
　　思想品德100
　　美术100
　　体育70
　　……
　　班主任最后评定是“优”。

　　赵晓红笑着同孩子说：“都考得不错，不过体育以后要加强哦！放暑假有时间了，早上起来带你一起跑步！”

　　乐乐愣住了。以前，妈妈是只看语文和数学成绩的，如果不是100分，拳脚马上就上来了，很凶地骂他。怎么现在他语数都没有考满分，妈妈反而不骂了？而且以前妈妈从不在意他的体育成绩的，只要学习成绩好就够了，现在怎么重视体育了？

　　不过，他喜欢现在的妈妈。
　　乐乐开心地笑了：“妈妈我以后一定把体育提上去！”

　　母子俩一边走，乐乐一边给赵晓红讲学校的趣事，他跟妈妈请求：“妈妈我今天想早点吃饭。”

　　“吃完饭和小伙伴有活动？”

　　“嗯，我们五个都要去阿毛家里玩。”乐乐在学校有玩得比较好的四个同学，大家约好放暑假了，去有小霸王学习机的阿毛家里玩游戏去。

　　赵晓红认同乐乐，放假第一天是该好好玩玩。要是她当初在2018能顺利高考，考完肯定要痛快起码一周。于是吃饭饭后，赵晓红就把乐乐送到了毛毛家，并且约好玩到八点半，来接他回家。

　　离开毛毛家的赵晓红，没有急着回去。来93年快一个月了，活动范围始终离不开“毛纺厂”三个字。厂区就像个独立城市，工作、教育、医疗，一应俱全。甚至连汽水和冰棒，都是厂区自治的。

　　她想出去走走。

　　赵晓红走得很远，走出厂区，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前面不远外有个帐篷围住的场地，围栏较高，看不清里头是做神马的。放着很响的音乐，甚至可以说吵闹。
　　歌曲是男女合唱，男声唱“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女声紧跟着就接“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然后男女双声深情合唱“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赵晓红是第一次听这首歌，细细品味，总觉得是渣男和绿茶的故事。
　　一下子就失去了靠近场地的兴趣。

　　她往回走，歌曲放到下一首，“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赵晓红一下子止住脚步。终于有一首她知道的歌了！

　　这歌叫《小芳》，她是通过《我是歌手》听到的，演唱的歌手她还蛮喜欢的，要是他眼睛再大点就更好了。

　　被这首歌心情带好，赵晓红折回重新去“探秘”，近到场地跟前，她能看得清楚些，场地门口有位大妈，坐在靠背竹凳上，手里拿着一捆分角钱，用橡皮筋拴着，似乎是位收费员。大妈旁边有块牌子，上头写着：

　　溜冰（冰鞋可租）：
　　早场（9:30-11:30）：2元/90分钟
　　中场（11:30-1:30）：2元/90分钟
　　晚场（14:00-17:00）：3元/90分钟

　　跳舞
　　19:00-22:30：5元/位

　　场地里有许多男男女女，配成一对对，搭着各自手臂或搂着腰，随着歌声起舞，他们跳的舞步，赵晓红在广场舞里见过，18年许多大叔大妈都在公园门口跳。
　　但这会的舞厅里，却全是年青人。

　　顶上吊着许多霓虹灯和旋转球灯，七彩颜色变换，土中带着暧昧。歌曲又换了一首，曲调极慢，跳舞的男女步子随着舞曲变慢，男女之间却贴得更近，赵晓红从门口清楚看见，一位男士趁着昏暗手滑到跳舞女伴的腰以下，这令观察者赵晓红立刻不安起来。

　　她脚下未察觉地后退，直到右脚踩上一个柔软，接着就被人从后头环住了，那人手直接搂在她腰上。
　　她立马抽身后退，凶凶盯着来人：“你要干嘛？”

　　搂她的是个男人，年轻看着不小了，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烫过，还是中分。穿着一件驼色高领衫，把衣服扎到裤子里去，再配一个腰带，下穿着紫红色喇叭裤配皮鞋。

　　赵晓红心想：这土味审美，也是没谁了。

　　男人生气回应：“呵，今天还碰到狗咬吕洞宾了，你踩着我脚，我扶你一把，你没个道歉还怪我？”男人脸本就长得凶，这会语气厉害声调上去，还攥了拳头。

　　赵晓红挺害怕的。

　　男人却瞬间转作嬉皮笑脸：“哈哈，吓到啦？大妹子进去陪我跳个舞就算了。”
　　“我不会跳！”赵晓红不假思索拒绝。

　　“慢三慢四、伦巴恰恰都不会？”
　　“不会。”

　　“那探戈呢？”
　　“不会。”

　　男人嬉皮笑脸笑了，说不会不要紧，可以教她。
　　“我只会跳我会跳的，其它的怎么教都学不会！”

　　男人来了兴趣：“哦，那你会什么？”
　　“我会的，这舞厅里没人会跳。”

　　“没事，哥聪明，你跳，大哥我看一眼就能学会。”男人又凶又固执，非让赵晓红进去跳舞，还口口声声说她只有跳舞才算道歉，不然都不算，男人就要找她算账。

　　赵晓红紧张害怕，感觉这男的是真对动手打人那种。她看男的逼她进舞厅跳舞，门口大妈都不敢收两人的钱。

　　男人非让赵晓红站舞厅中央，转折的彩灯红黄蓝绿全打在她脸上，赵晓红既紧张又厌恶。

　　男人问她：“怎么不跳？”
　　“歌不对。”

　　男人点了只烟抽起来：“那行，还好几个小时，我们慢慢等你喜欢的歌。”

　　赵晓红很讨厌抽烟的，尤其是公共场合抽烟，微微屏吸，别过头去。她想早点解决眼前的痞子，回去接乐乐，便等着一首又一首慢歌结束，来了首快歌。

　　“hey，在那盏路灯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Hey，小姑娘哭得多悲伤，不知道是谁把她抛弃……”

　　赵晓红跟着歌声跳起来，她主要是跳Locking的，中间会有一套popping动作。从四、五岁起，爸妈就带她去学舞，头、颈、肩、手臂、弹跳……跳着跳着她就想起爸妈，还有幸福的18岁生活。这快歌她不知道歌名，但却觉得歌词万分应景，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来，为何要在灯下被抛弃。

　　不要不要悲伤。
　　不要不要哭泣。
　　在这夜里把你带回去。

　　赵晓红禁不住眼眶湿润，打心底希望一舞跳完就能回到未来，情不自禁下还来了一个地板动作。
　　歌停了，又变成慢歌。

　　她刚好也跳完了。

　　全舞厅的人都在看她。

　　捉.弄她的男人愣愣看着她，旁边有几人问男人：“钱哥，你带来这妞跳得是‘霹雳舞’？像又不像啊……”
　　“是啊，钱哥，奇奇怪怪的。”

　　赵晓红心想：这就是街舞，了解一下。
　　她嘴角冷冷一勾，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舞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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