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只呆头狐》陇珑昽

24、墓园边的入殓

　　这天的早晨是灰蒙蒙的，于是流川樱醒来的有些晚，当她听见院子里夹杂着哭泣的窃窃私语时，也顾不得许多，在白麻布晨衣的外面披上一件外褂，便光着脚跑了出去。

　　北野老人和很多附近的村民都聚在那里，安慰着一位悲痛欲绝的村妇。

　　“这也是没办法啊，小把戏得的是热病，总算也尽了人事，可还是往生了啊。你要节哀。”老人一边鞠躬，一边这样劝慰着。

　　“真可怜，小建是个好孩子啊！”

　　“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突然怎么就得了热病？真是遗憾！”村民们这样议论。

　　“北野爷爷？”流川樱走上前去，站在北野老人身边。

　　“哎？樱小姐？真是抱歉，吵醒你了吧？”北野老人吃惊地回过头来，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

　　樱摇了摇头，同情地望着在一边哭成一团的那个女人。

　　“北野大叔，今天傍晚入殓的事情，那就拜托你了！”其他几位貌似亲属的中年男子，这样说着，向北野老人哈腰致敬。

　　“那是当然，小健是好孩子，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办！”北野老人忙不迭还礼。

　　“入殓？”暂且送走村民，回到屋里，流川樱疑惑不解地望着北野老人棕红的后脑勺。

　　“是啊，樱小姐，入殓，是送逝去的人最后一程啊！顺便说一句，这附近的村落都是流川家族的属地，我又是个看墓园子的，和大家相处也还不错，所以，大家也都很信赖我，但

　　凡村里有了去世的人，入殓的工作，都是我来做。”北野老人深深地说。

　　“今天的，是个小孩子？”樱叹了口气。

　　“是啊，才8岁的小男孩，长得很好看，人也活泼，他妈妈疼他疼得不得了，想不到~~~~~~~~~哎！真是可怜！”北野老人的胸腔里也发出一声悲鸣。

　　“今天请带我去吧。”冷不丁，樱不假思索地请求道。

　　“带您去？樱小姐，这怎么可以呢？？您毕竟是流川家的小姐，不论怎么说，去那种不洁净的场合~~~~~~~~~~~~~”向来沉静的北野老人被她的请求吓了一跳，忙不迭拒绝道。

　　“请带我去。”她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眼神，也定定地望着北野老人的鼻尖。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脸显得尤其小巧，只留下两只明眸闪烁，真有些大得可怕。

　　北野老人长吁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将他已经空荡了多年的脑海填满，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墓园附近的村落，和所有安逸的田园一样，洋溢着生活中平凡却又温馨的气息，与北野老人一般深色香客装束的流川樱掀开斗笠上的面纱，感到心情少许复杂。

　　死去男孩小健的家，与所有村屋一样，算不得漂亮，但也坚固舒适，只是弥漫着隐隐约约的哭声，显得尤为凄凉。

　　“入殓仪式竟然烦劳上面的小姐也来寒舍，真是过意不去！”小健的父母擦着眼泪鞠躬道。

　　樱摇了摇头，与北野老人一起摘下斗笠，端坐到死者的面前。

　　看得出，那是个漂亮的小男孩，虽然脸色早已灰白，但嘴唇还隐约泛着血色。

　　“真的是个好孩子啊！”她轻声说道。

　　她的目光，落到屋子角落一个箱子上。

　　箱子里花花绿绿，给这暗淡的屋子抹上一层亮色，她凑上前一看，里面是各种手工制作的玩具，其中一个大个的陀螺，被磨得油光锃亮。

　　北野老人娴熟而又庄重地将男孩零乱的头发理好，又为他换上崭新的条纹和服，盖好新编的稻草被子，好像这并非入殓，而是一次旅行的准备一般。

　　村民们流着泪望着这一切，去世如果也能够有如此的体面，这确实会将悲痛减轻不少。

　　就在北野老人的工作接近尾声时，樱站起身，走到屋角的箱子旁，弯下腰，将那个陀螺拿了出来，转身递到他的面前。

　　“嗯？”北野老人愣了下神。

　　“这个，也给他带上吧。”樱的声音很轻，却还是那么低沉。

　　“樱小姐，这是小健他最喜欢的玩具了呢~~~~~~~~”小健的妈妈，又一次泣不成声了。

　　“好吧，好吧，就让小健他带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走吧。”北野老人深深地点了点头，接过陀螺，小心地放在小健合十的双手中间，“樱小姐，谢谢你。”

　　能带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算到任何地方，都不会觉得悲伤吧？她的脑子里，是这样想的。

　　比起墓园里沉默的墓碑，这鲜活的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更令她动容一些。

　　藤井侍女的去世，俨然成了她心头一块伤疤，如果能为眼前的死者做些什么，好像就能让那伤疤稍微的抚平一些，流川樱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达这种意愿，但是她却又确实是这样

　　做的。

　　打理完这件事情回到墓园，北野老人深深叹了口气。

　　“北野爷爷？”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樱小姐，请您原谅我这老头子麻烦，只是最近，村里得热病的人还真是不少，身体强壮的，自己也就好了，小孩子却可怜啦~！”北野老人一边烧水，一边说。

　　“得病的很多？”樱惊惶地问，“北野爷爷，村子里在闹瘟疫吗？”

　　“据我看来，也并不是瘟疫，”北野老人摇摇头，“只是，最近妖气瘴气重了些是真的，村子里没有什么保护，瘴气进了人的身子，就容易染病。”

　　“墓园里却并不觉得怎样。”樱吸了口气，看看周围，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墓园可是收藏有狐神大人的遗骨啊！怎么会轻易被瘴气侵入呢？狐神大人的遗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圣物，流川家族之所以有如此声势，与狐神的瓜葛是脱不了干系的。”北野老人笑了笑，解释着。

　　樱的眉间，骤然笼罩上一层阴霾，她一言不发离开屋子，向遥远的墓地望去。

　　就算是死去的贵族，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特权，而那些村民，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大难临头性命不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而自己，恐怕本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吧？今天虽然身处此处，以后却又不知将会如何？而看着那鲜活的生命逝去自己毫无办法，这种痛苦攫住了她的内心。

　　她的身影，瞬间凝重起来，刚才轻轻放在小健遗体旁边那枚陀螺，好似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流川樱从来没有如此恐慌与惆怅过，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纳豆的丝线完全缠绕起来一般，想去做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从何做起，而自己的能力，也是那样的苍白。

　　北野老人呆呆地从窗户向外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他的内心，对这未来也一样的不安，而对于她，他却愈发地增添了一分注意。

　　老头子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村子里，罹患热病的小孩越来越多，而症状，也越来越严重。

　　他隐隐约约觉得，是“上面”发生了什么问题，可却又不能确定。

　　樱一言不发地跟随着他在村子里忙这忙那，倒是看守墓园成了个摆设任务一般。

　　她时常远目眺望墓园外广阔的村庄，那些低矮的房屋仿佛笼罩着表面上那安逸的柔光，令她的呼吸平顺万分，却又滞重。

　　短短几天，就病死了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小孩子的入殓与出殡向来并不允许搞得隆重，甚至不便家长过于操心。这些任务不知怎的，就落到了流川樱的身上。

　　看年龄，她比死去的孩子大不了几岁，看身份，一个养女倒也不算怎么高贵。关键是，她不苟言笑又足够细心，总是能将死者的遗容打理得整齐洁净，而出殡时她那张蕴含了悲哀的平静面孔，也非常相得益彰。

　　从小到大总被人诟病的安静性格，现在，在北野老人和那些村民眼中反而成了优点，也或许是她自己，也发生了不易觉察的变化。

　　“樱小姐，有件事情，老头子我想征求您的意见。”这天，刚刚熬好退热病的草药，北野老人开了口。

　　“嗯？”流川樱抬起被熬药蒸汽熏红的脸，诧异地望着他。

　　“樱小姐，您喜欢弓箭吗？”北野老人慈祥地笑着问道。

　　“弓，弓箭？”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抓了抓眼睛下面的皮肤，不明就里地望着北野老人沟壑深深的额头。

　　“不是自夸，我年轻的时候，习武也算有些成就，后来有幸侍奉八重小姐，弓箭方面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看樱小姐喜欢弹弓，想必也会喜欢弓箭！如果樱小姐不嫌弃的话，老头子愿意显摆显摆~~~~~~~”北野老人的语调诚恳而安稳。

　　“可是，其实我能力很弱，”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在湘北公学的瓦组里，我都一直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学生，母亲大人几次三番要求批准我进入玉组，最后都是因为我成绩实在不够格，才没有达成~~~~~~~”虽然以前也没觉得怎样，但现在说起这些来，樱骤然感到自己实在是很无能的一个人。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流川枫的影像，从她懂事开始，他就是个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没有人能在任何方面比得上他，而不论什么学习，在他都好像游戏，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得头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潜力，樱小姐您也一样，很可能还会比一般人强，只不过以前恐怕是方法不对又没有兴趣，才被蒙蔽了而已，这并不要紧。我的想法，您不妨考虑一下，就算并不好，当个强身健体的爱好练一练，也未尝不可啊！”北野老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位精明能干的老者那恳切的面庞，流川樱的心底不知怎的，有点酸楚，不过，这种酸楚很快就被一种对未来莫名的好奇所掩盖过去，她的脸庞泛起红晕，不觉绽开了一个微笑。

　　“嗳。那么，我就试试！”语调虽然不高，但却蕴含着不一般的肯定。

　　“好，好！明天，我就给樱小姐特制一副小弓箭来，樱小姐，相信您一定会有很大进步的！”北野老人一拍大腿，笑得爽快而又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