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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插部:田冈记忆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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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冈茂一穿着母亲新做的藏青色外衫,步伐矫健地走在前往湘北的路上。
比起湘北,他所生长的陵南靠海更近一些,气候更加潮湿,不过一路走来,郁郁葱葱的绿色倒是增加不少。
湘北的风景,想来也很是不错吧?
活了20岁这么大才第一次来湘北,说上去好像没见过世面,但如果不是老师的一句话,或许田冈茂一就算活到60岁,也不会专门想着跑去湘北
耍耍。
他的老师——陵部监督年事已高,看中了田冈茂一的才能与善良的本性,所以下决心将他栽培成自己的后继者。
“所以,你要见见世面才行啊!”老师这样说,“需要修炼!懂么?修炼!”
关于修炼的地点,是田冈自己挑选的,为什么当时会选择湘北,他也说不清楚,或许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所以才会组
合成自己的生活。
既然是修炼,当然不能过于张扬,此时此刻,田冈茂一暗暗下定决心,作为一名不起眼的外乡人去到湘北,吃吃苦,尝尝世态炎凉,同时当然
也要提升自己的灵力与武艺。
如果没有收获,那就索性不回去!对自己,他向来都这么苛刻。
不过,身穿结结实实的藏蓝色衣衫,头戴宽大的斗笠,脚踩新编的赶路草鞋,倒也没有人能认出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人,竟然是陵南出名
的贵族子弟,还是下一届陵部的监督。
田冈的脚力不错,赶了一天路之后,他终于披着淡淡的星光进入湘北的山林,虽然夜晚有些寒冷,但是这林子里的空气却令人舒畅不已,他突
然觉得,这里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去处。
扶扶斗笠,他就此决定这个夜晚暂且在林中露天度过,大不了烧群篝火驱寒,想必湘北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四周平静得如同风和日丽的海平面,田冈茂一满意地点点头,选定一棵看上去很不错的树木,打算今天就以它为枕头将就将就。
不管怎样,能够四肢舒展地凝望满天繁星,不失为一种莫大的人间乐事!然而就在田冈打算放松下来进入梦乡之时,突然一股冷飕飕的凉气飞
快地远远袭来,而位置,竟然是直指他的眉心!
他瞬间静下惊恐的心神,轻巧而又迅猛地抬起手臂,手指跟随风向轻轻一捻,一种尖锐的刺痛顿时摩擦过来。
“啧!”田冈茂一发了一恨声,费力攥住手中的凶器,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乌木银头的弓箭。
既然是银头,那肯定就不会有毒吧?弓箭的主人想必至少不是个阴险之辈,只是这力道,这准头,都令他吓了一跳。
而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田冈意识到,射出这只箭的人来了。
他绷直了后背站起身来,紧紧握住刀柄。
“喂。”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得难以分辨性别。
真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啊!田冈现在可真是领会到这句中国古诗有多诡异了。
“你好。”他清清嗓子,力求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
一个细长如黄鼠狼的身影穿过层层灌木,出现在田冈的面前。对方的打扮倒与他有些相近,都是藏蓝色的罩衫,以及头顶上巨大的斗笠,于是
,一时间竟然看不见其本来的面目。
“首先声明,我不是来搞乱的坏人。”田冈开始申辩,“我只是个过客而已,想在这片森林里休息一晚。”
“哼。”对方冷嗤一声,“露天休息一晚么?”
“有什么不可以?”田冈对其不冷不热的态度非常不乐意。
来者却伸出一只手。
“既然不是坏人,那就把箭还给我。”
田冈无奈地摇摇头,将箭头转了个弯冲向自己,递了过去。
那人默默接过箭收进箭囊,又将手里的弓挎到后背,这才点点头,举起胳膊抬起斗笠的边沿。
那把弓的长度几乎等于主人的大半个身长,而田冈抬起眼皮,又被斗笠下的面孔结结实实先吓了一大跳。
乌亮的刘海整整齐齐盖住额头,或许是月光凄冷,竟将皮肤照成雪白?
不过扶住斗笠的手指亦是如此,想必此人竟是拥有特殊的肤色吧。
秀长的眉下,两颗殷红正滴溜溜地转动着。
是个看上去年纪还很轻的女孩,大约超不过十八岁。
女孩用她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珠打量一番田冈茂一,末了,撇下一句话。
“笨蛋。”语气倒也不那么严厉。
田冈茂一虽然长了20岁,但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一双红眼珠打量,也差不多是第一次被人骂成“笨蛋”。
“你好好看看!”女孩一边说,一边帅气地甩手向天空指去:“是满月没错吧?”
田冈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一轮圆月稳稳当当挂在天幕,明亮耀眼,似乎它不是月亮,简直是太阳一般。
“满月之夜睡在户外,可是会伤身体的!”红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田冈茂一的脸庞。
说实话,田冈茂一虽然从没觉得自己有多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是半表人才还是蛮有自信,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那双红色的眼眸就像两团
极强烈的光束般,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少女瞅瞅他,轻轻叹了口气。
“跟我来吧。”她倏地一甩脑袋,浓密修长的黑发如同一帘披风,垂垂地挂在了她的肩头。
这个外貌奇特的少女,到底是人还是鬼?!虽然早已是陵部绝对的支柱,但田冈茂一尾随着她,心中想起的却全是祖母曾经那些老掉牙的鬼故
事,什么雪女啦,什么蜘蛛妖啦,什么怨魂啦~~~~~~~~~~~~~~~~~~~
堂堂一个男子汉满脑子的鬼故事,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全陵南估计都会笑破肚皮!想到这,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踩稳了脚步。
少女步履轻捷得好像飘动,似乎完全没察觉他的恐惧。
夜色苍茫,他只看见,她背上的那把弓影影绰绰,虽然威武,但也散发着柔光。
“喂。”倒是她先开口,田冈惊异地抬起脸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音调低沉,语气却完全没有恶意。
“哦,很远的地方~~~~~~~~~”田冈下意识地打了一个马虎眼。
“呵呵。”少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过你没出过远门吧?”
“当,当然出过!”被戳到痛处,田冈不由得红了脸。
“出过还会不知道满月之夜露宿的危险?”女孩半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问。
“呃~~~~~~~”田冈茂一一时语塞。
“算啦,我来告诉你一些常识!”少女嘿嘿一乐,伸出细长的胳膊,指向天际:“满月之时呢,第一,动物的神经会绷紧到极限,很容易失控
伤害人类,而第二呢,满月原本就是一个充满巨大灵力的能量体,你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驾驭它,顶好还是离它远些。明白?”
“你是谁?”田冈压低声音问道。
少女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拨开浮云的圆月之光全无泄露地洒在她的脸上,这是田冈茂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这张脸。
且不论轮廓深邃的五官,光是脸庞上颜色对比的冲击力,就足以使他瞬间几乎血液倒流。
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洁白如雪的肌肤上,浓黑的眉毛小剑一般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线条。如果不是那两枚殷红的眼珠,恐怕黑与白
便会泛滥得有些失衡。
看着田冈瞠目结舌的模样,少女落寞地笑了笑。
“这样的我,很像怪物吧?”她自嘲地说。
“哪,哪有!”田冈慌忙摇头否认。
奇怪,当然还是奇怪了,但要说像可怕丑陋的怪物,那简直是瞎说八道!
平心而论,这张面孔与其说美丽,倒不如说圣洁。
圣洁?也有可能是鬼魅,神魔反正绝大多数人都见不到,所以也就没什么分界点。
“不过长相不代表什么,”少女换了一副语气,“最重要的是拿出实力说话!好了,我的名字叫樱木八重,请问你尊姓大名?”
“田冈,田冈茂一。”
他忽然发现,少女的衣领上,有一枚刺绣精致的樱花家徽。
樱木,八重啊。
樱木八重的性格似乎没有她那副长相怪异,将田冈带入一所木制小屋后,她小心翼翼拨亮灯芯,又从屋子正中间的食柜里拿出干粮。
“哦,不必了!”田冈不好意思地道着谢:“干粮,我自己也有带。”
“还怕我在里面下毒不成。”樱木八重白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掰下一块粗面糕放进嘴里。
田冈突然觉得,她的手,比那块糕还白。
“你今天晚上住在这里是很安全的,”樱木八重笑了笑:“因为我是湘部的人,完全值得信赖。”
“湘部???”田冈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鲜红的眼珠。
虽然在陵部,也有不少女性成员,但是像她这样抛头露面还在夜晚出动的,他还真是没有遇见过。
这次轮到樱木八重奇怪地盯着他了。
“说起来你人虽然老实,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她啧啧两声,摇摇手指头:“女孩子就不能在外面执行重要任务吗?偏见啊偏见!”
“可是,女孩子不就应该温柔地呆在屋里,然后把什么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好了吧?”田冈争辩了一句。
对方没再答话,只是转过脸,将他看了几秒钟。
那从红色眼珠中喷薄而出的眼神是那样安逸,却又带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与坚定。
她站起身走到炉边拿起胖胖的茶壶。
“有的茶呢,适合用滚水来泡,有的就不适合,人也一样。”樱木八重似笑非笑地说。
那瞬间,田冈心里有种感觉,这感觉,促使他无条件地同意了她的话。
“今晚上是我的工作,有个人能和我说说话,也挺不错的。”八重将茶杯递给他。
“那个,家里人不会担心吗?”田冈小声问。
“放心啦!”八重捋了捋肩膀上漆黑的发丝:“我还不至于没出息到要人担心的地步。”
“真假~~~~~~~”田冈轻哼一声。
“不说这个!你明天什么打算?还要继续赶路?”八重没在意他的不满。
“哦,我是想在湘北呆上一段时间,嗯,怎么说呢,游学,游学吧?”田冈忙不迭声明。
“游学啊?”八重难以置信地望着田冈的装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还有如此雅兴。
“所以,这段时间还请多多关照!”田冈坐直身子,深深一躬。
“你这个人还真够有礼貌的~~~~~~~~~~~”樱木八重哑然失笑。
“不会给你添麻烦!一定!”田冈茂一忙不迭地撇清。
“我倒可能会给你添些麻烦呢!哈哈!”樱木八重明显是乐得更开心了,她站起身来,冲眼前这位男子一挥手。
“既然要我来当向导,那么一切都要听我吩咐!来,我要去巡查,请跟上来吧!”
“真的?!”田冈茂一难以置信:对于她,自己简直还是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陌生人,可是她,却似乎非常信任自己,毫不掩饰。
“什么真的假的,反正我的眼光我相信!带你去总不至于被你出卖。”樱木八重受不了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田冈更加迷惑。
“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八重推开木门,穿好留在屋外的木屐:“一个能将箭头对准自己的人,不可能坏到哪里去。”
她还真是明白,在陵南,虽然有些人对田冈的能力并不看好,但他为人的厚道与诚恳却是实实在在的。
田冈将杯子里的剩茶一饮而尽,利落地跟了上去。
夜晚在山中巡查是件并不轻松的差事,一般都会交给实力最强的部员去完成,陵南靠海,所以田冈每隔几天便会有一次夜中巡海的任务,但是
在于他,巡山还是头一遭。
“说实话,陵南确实不太巡山~~~”他小心地看着脚底越来越崎岖不平的路。
“你说你是从陵南来?”八重操着低沉的嗓音问,“听说陵南靠海,很美的地方。”
“是啊!其实,我们经常去海里垂钓,夏天的海风是最舒服的。”
“怪不得你那么黑!”八重斜眼看看他,不禁笑出声来。
田冈窘迫地缩了缩肩膀:虽然眉目长得非常不错,但肤色黝黑更是他一大特色。
特别是站在一团雪一般的她身边,他更觉得自己简直比乌贼喷出的墨汁还要黑。
“不过嘛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男人要那么白也没用,啧,说白了,女人要那么白也是没用。”八重半带着安慰的语气这样说,似乎是对上面戏
谑的补白。
“那个,那个,八重小姐。”田冈晕头转向地唤着。
“叫我八重就可以。小姐免了吧。”八重淡然地说。
“八重小姐,巡山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田冈问道。
“想来你是贵族吧?”八重犀利地看了看他的面孔,“那么你一定知道髓与脉?”
田冈点点头:此二物是神奈川的镇川之宝,身为贵族,岂有不知之理?
“我的任务之一,是保证脉所在的小溪中溪水足够纯净,使得脉能够吸收日月之光,而第二个更重要的任务,则是守护髓的安宁。”
“脉的话,我是知道的,可是髓却从没看到过。只知道它们碰巧都只能生长在这四神山上的湘北属地。”田冈道,“只是知道他们很重要,所
以才需要你们派专人保护?”
八重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面孔。
“不仅仅是重要。”她的语气更加严肃了:“或许可以说,现在脉与髓都受着很严峻的威胁。”
“哦?!”听闻此事,田冈不由浑身一惊。
“除去神奈川,其他地界的人们,也知道脉与髓的威力,”八重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虽然表面和和气气,但其实他们都心怀鬼胎,妄想吞
掉脉与髓的灵力,可愚蠢的是这些人并不晓得,那种灵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弄不好不但弄巧成拙,还会丢掉性命。”
“这?这是为何??”田冈紧张地追问。
“如果自身修炼不够或天分不高,那么强大的灵力很有可能会将好好的人变成没心没肝、迷失本性的怪物,也有可能直接使人血脉倒流,□□
四分五裂。如果人会变成那样,那还不如直接杀掉的好。”八重冷静地说。
“这么说,你杀过这类人吗?”田冈盯着她的后背:“用这把弓箭??”
八重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可能我会被长成这么古怪,也是宿命的安排。”她踩在干燥的泥土上,“我天生就应该一直守护脉与髓的安宁,这就是我活下去的原因吧。
”
“干嘛突然又说得这么可怕~~~~~~~”田冈觉得气氛骤然压抑下来,于是连忙撇开话题:“好啦,说点别的。我们家呢,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弟弟
,所以我叫茂一,他叫盛二。”
“我和你正好相反,我们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哥哥,他已经成家有几年了,有一个男孩,不过再过几天,我嫂子应该还会再为我们家添个人口
。”樱木八重顺着他的语气介绍。
“看不出来,你还是姑姑哪!”田冈生来对小孩子比较有好感,现在顿时喜笑颜开。
“是啊!有个淘气包侄子,闹啊闹的,我趁他父母不注意就用弹弓弹他的脑门儿,恐怕已经弹傻了吧?”八重乐颠颠的说,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
“真希望嫂子这次生个女孩,别那么能折腾,我呢,就会很乐意亲自抚养她长大。”她抬起头,夜空中,正闪耀着淡淡一脉银河。
“听上去还真是和睦呢!”田冈饶有兴致地夸赞。
“那是自然,要不也不会生出我这样的女儿~”八重小小地开了个疑似自恋的玩笑。
“哥哥他也是湘部的人,只不过由于性格还有体质的原因,所以在湘部是做文员工作的,这样看我们家好像刚好是颠倒的职务。”她深深吸了
口气,“虽然我们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嫂子是个贤惠的女人,有她在家里,我们倒也很安心呢。”
“这样~~~~·”田冈点了点头。
比起父母双全,小日子无比红火的自家,她虽然也不错,但总有清冷的感觉。
“现在开始请小心,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脉之所在了。”还没等他继续自己的感慨,八重已经重重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脉!田冈的心脏,随着这个消息骤然狂跳起来。
这神奈川的一大镇川之宝,就要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他曾经听说过,“脉”的领地只有专人专事才能进入,自己虽然是贵族出身还是陵部主将,都还从未有过如此机会!
“我说,你的心脏也太那个了吧?”突然,八重哭笑不得地转过身,长长的手指头顶住田冈茂一的胸口。
“呃~~~~”被她这么一顶,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真是对不起~太没出息了~~~”田冈不好意思却又难以置信地说,“不过你怎么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很快?!”
“这有什么难的。”八重匪夷所思地回过头去,重新赶路:“这都感觉不到,那还怎么能在战斗中取胜!”
虽然田冈茂一确确实实没那本事随便感觉到每个人的心跳,但他却也向来不是个败将,现在听到这种言论,未免有点脸上挂不住之嫌。
然而,当他真切地看到一汪清溪中若隐若现,光洁莹润的“脉”时,刚才的所有感觉,都奇妙地烟消云散了。
虽则,那只是一细长条散发着幽紫之光的石头,然而正是那光芒,润泽中蕴含刀锋般的利气,看了,既能够安定人的内心,又能鼓舞精神。
“好东西吧?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在觊觎。”八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石头,同时确定溪水足够洁净。
想必,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来照看“脉”吧?不知不觉,田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过周围的气氛是那样安详,那微微被风吹动的一草一木,都好似在无言地守护着“脉”那美丽的光芒。
“真的很美啊!让人情不自禁,想去守护它。”田冈喃喃自语。
八重抱着膝盖坐在小溪旁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块传说之石。
血红的眼眸与幽蓝的圣石,交相辉映却又形成鲜明的对比,二者都有惊心动魄之力,又兼得难以名状之美。
所以,她在想什么,他难以知晓。
田冈茂一,从那天开始,便在樱木八重值班的小屋里暂且住了下来,由于这整个月份照看“脉”的巡夜人一直是她,所以他,倒也不用担心被
其他人发现与盘问。
不过由于是巡夜人,樱木八重也只有暮色降临时才会出现,剩余的时光,田冈便穿着他低调的便服,或静静自修,或下山去到湘北的市民区走
走,感受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平民的天伦之乐。
他发现,在相当放松的情境下,自己的能力似乎提升得尤其快。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七天,这个傍晚,当田冈正在炉子上煮鸡肉火锅时,八重突然喜气洋洋地冲了进来。
“看样子你今天很开心啊?”田冈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早晨,我嫂子生下一个女孩,恭喜我吧,又做姑姑了!”樱木八重笑着坐到他身边。
“真的?!”听见这个消息,田冈茂一也不觉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八重又往前靠了靠:“很可爱的女孩呢,我相信她会长得可爱。”
他发现,此刻,八重那双笑盈盈的殷红眼珠,正怪有趣地望着自己。
那对眼珠中,满满蕴含着满足与欣喜,就好像得到了整个世界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八重,那么恭喜你啦!”田冈茂一争取让自己的笑容能更阳光点:“很巧,晚上我特意做了鸡肉火锅请你吃,算是谢谢你,也算是为你庆贺
!”
“对不起。”或许是樱木八重感到自己刚才实在高兴得太忘形了,她将腰板挺直,乌黑的长发捋到脑后。
“嗯?”田冈诧异地看着她。
“我不吃有脸的东西。”八重笑了笑,拿起茶壶。
这种说法,田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
八重没有理会他的诧异,狡黠地向他挤挤眼睛,从背后变魔术一般抽出一只大包。
“你还真是快!早早把火锅煮上了,其实,我也有我的打算呢!你看~~~~~~~~~~”说着,她从那个应有尽有的大包里连绵不断地拿出各色各样
的东西来,包括:玉米、山菜、白萝卜、山芋以及白薯,还有不计其数的水果~~~~~~~~~~
“上好的成色!因为这些都出产于我们家的田地与果园~~~~~~”八重颇为自豪地向他一件件展示着。
“真难以置信你背着这么多东西上山~~~~~”田冈倒对这件事更加耿耿于怀。
“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吃上去会比吃肉更舒服哦!”八重轻快地站起身来,走到屋角的食柜处,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结实的布包,层层
打开后,一套相当精巧的厨具便夺目而出。
“这?”田冈更加惊奇。
“我经常在这所房子里面的,所以这里其实设施很齐全,这是东西我都收的很好,一般人都发觉不了而已。”八重一边解释,一边麻利地将诸
多的白薯、山芋等纷纷切块。
“原来你还会做饭啊~~~~~~~”田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不像会做饭的吗?真是笑话。”八重皱着眉头微微一笑:“实话说,我那个贪吃鬼侄子可是只吃他姑姑我做的烧秋刀鱼呢!”
“我来帮忙~~~”一边说,田冈茂一一边迅速地站起身来,怎奈他动作太猛,幅度太大,一个不小心碰洒了一锅鸡汤,于是这整整一锅鸡汤结结
实实扑在了伟大的田冈茂一那肌肉发达的大腿上,顿时只听他一声惨叫,四仰八叉栽了过去,苦不堪言。
等到八重赶到他身边,撩开他的衣襟时,才发现田冈的整个左大腿就像开了锅一样,咕嘟咕嘟冒出不计其数的水泡,红的红肿的肿,最可恨的
是,该气泡们还散发着鸡肉的香气,好似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一般。
“啧!”八重恨声杵了一下田冈的后脑勺:“你还真是个笨蛋!这么快想泡地狱温泉吗?!”
至于田冈,又是痛又是羞,早就不知该说什么出来应付。
他还是第一次让一个大姑娘强行扒开衣服看自己的大腿,而这个姑娘偏偏还是她!虽然事出有因,但现在,他的脸颊可不比大腿凉快多少,就
差再起几个水泡那才更加好看。
八重长叹一声,在他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里揉了揉,权当安慰,随即往自己的腰带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药瓶让田冈握住,将创面收拾干净后,
仔仔细细撒上一层药瓶里白色的粉末,便要田冈靠在墙边静养。
“这是什么?”说来也怪,那层白色粉末一撒上,痛感立马减轻许多,这么有效的药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人鱼肉的粉末,信么?”樱木八重似笑非笑地将自己刚准备好的粥锅架到炉子上回答。
“人鱼?!!!”田冈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种违禁之物?!人鱼肉是剧毒啊!!!”
“骗你的。”樱木八重停下搅拌粥锅的筷子,回过头来向他吐了吐舌头,那姿态完全算不上贵族淑女,到有点像不羁的浪子。
田冈呆呆望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许久,缓缓低下头去。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好像总在给你添麻烦。”
八重没有回话,似乎正专心致志看着她的锅。
“那个,八重,”田冈鼓足勇气再次开了口:“我是不是很笨啊?”
“笨蛋才会说自己笨,天才就总会说自己是个天才。”对方头也没回。
“是么?”田冈茂一低声道。
回答他的是伸过来的一只瓷碗,里面盛满了热腾腾的杂粮粥。
“把它喝下去。”粥碗的那边,是八重殷红的眼珠:“很好喝哦!”
这是一碗由玉米粒、山芋、白薯、山菜煮成的稠粥,闻上去香气扑鼻。
田冈茂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他接过碗筷,迫不及待地将一大块白薯扒进嘴里,却又极快地吐了出来。
“好,好烫!好烫!”他含混不清地叫唤着,腿上的烫伤加上舌头的灼痛,今天还真是倒霉!
“你还真是笨蛋!”八重忙不迭递过一杯凉水:“刚出锅的白薯怎么能直接就往嘴里送呢?你看你,烫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着,她已经
伸出自己纤长柔白的手指,轻轻点过田冈茂一的眼角。
那个瞬间,田冈茂一突然有种想抓住那只手的冲动,他呆呆地盯着樱木八重的一举一动,生怕有半点遗漏。
而樱木八重的手沾上那滴泪,也僵在了半空。
“好!我去切点水果!”她“腾”地站了起来,迈开大步向食柜前那堆水果走去。
田冈茂一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那种空白揪心而又甜蜜,好似一只蛰过自己的蜜蜂又在自己的肌肤上留下花粉一般。
八重双唇紧闭,以极快的速度切着手下的水果,脸色严肃而又专注,这种凝重倒使得她不像个女孩。
突然,一道寒光从她眼眸中闪过,放下刀,抓起弓箭,吹熄屋里所有的烛火,这一切只花费了她几秒钟的时间。
“呆着别动。”她向田冈轻声嘱咐一句后,顿时消失在他眼前。
“喂!”田冈茂一正在诧异,突然,自己也警觉起来。
一种阴冷的气息,正渐渐将这座山脉包拢,这气息中夹杂着血腥,令人不寒而栗。
来者绝非等闲之辈!想到这里,田冈茂一顾不得灼痛的大腿与舌头,咬了咬牙,紧紧握住刀柄,也跑了出去。
虽然一瘸一拐,但凭借自己不坏的脚力,他的速度倒也不至于慢到那里去,只是她早已像阵轻烟,不知散播到这山里的哪个角落去。
田冈小心翼翼地前进,尽力使自己不留下一点破绽,他也的确做到了。
眼看前面不远,就是“脉”之所在,而那股阴冷的气息则更加密集,他选了一丛茂密的灌木暂且潜伏下来,以观后效。
就在这时,6个漆黑的身影跃进他的眼帘,那股阴冷的气息,就是来自他们。
那几位从头到脚包裹着漆黑夜行衣的人,从身形与动作上看,应该是年轻男子无疑,几个人停顿片刻,便分成四路向“脉”之所在包抄过去。
田冈浓眉紧蹙,他的身体紧绷如一条飞鱼,只等对方露出一丝破绽,便上前结果了他们不光彩的生命。
突然,一道尖利的光束直直从半空射下,只听一声闷响,已有一人应声倒地,还没等田冈回过神来,又有两人发出惨叫,栽在土里做着垂死挣
扎。
“在上面!树上!”幸存的三人中那位个子最高的厉声喝道,手腕一甩,从袖中不知飞出一排何物,多半是暗器。
随着暗器的掷出,只见高高樱花树上枝叶轻轻一摆,暗器还没找到目标便纷纷落地。
田冈目瞪口呆地望着从樱花树上跃下的人那副月光中愈发静谧的红眸。
“你们没听说过么,樱花之所以开得鲜艳,是因为下面埋着死人。”低沉的语调配上这副说辞,樱木八重,此时此刻像极了阿鼻地狱的使者。
“少,少废话!我们上!”三个黑衣人声音比她大出很多,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就是湘部的樱木八重吧?!早就听说你的弓箭很厉害,不过这么近距离,弓箭也起不了作用!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今天就让你血债血
偿!!!”
对于这番话,樱木八重不置可否地将箭袋扔到一旁,将宽大的弓箭横在胸前。
“那就来试试吧。”她的语气依然没变。
田冈茂一沉不住气了,顾不得腿痛,一个箭步从灌木里跳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挥下刀柄,只听“咔嚓”一声,刀刃结结实实砍在一个黑衣
人的左肩。
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三个入侵者是既吃惊又恼火,尤其是那个肩膀被平白无故砍了一刀的,简直有现在就把田冈撕成碎片的冲动。
八重拿弓一挡,奔到田冈身边。
“喂,你来送死么?!说了让你呆着别动!!”她的语气不再淡定,愤怒中带着些许关切,这,他听得出来。
“难道我能看着你送死么?!”田冈一边回答,一边摆开架势,“还有,我不叫喂!”
“你叫笨蛋!”八重受不了地骂了一句,可话音未落,敌人已分三面以极快的速度逼将过来。
“这里就是你们俩的葬身之地!!!觉悟吧!”他们豺狼一般嚎叫着。
“人品这么好才不想死哪!”田冈恼羞成怒,也跟着大吼一声。
八重也不跟这些口出狂言的黑煤球计较,只在等待。
“我说,你还真想等死啊?!”田冈一边与一个入侵者交锋,一边焦急地唤着她。
她,却沉默地等待着剩下两人的前后夹击。
“你自己小心别死就行!”樱木八重的唇边竟然绽出一缕微笑,她红色的眼珠如同猫眼一般,在夜里闪闪发着磷光。
“这个时侯你不行动,还笑!是不是疯啦?!”田冈踉踉跄跄将自己那个烦人的对手砍下来的刀逼到一边,转过头向着八重扯开嗓子。
八重也不答话,倏地将手中的弓箭微微在腕子里一翻,弓弦轻轻一抬,一拨,一收,转眼望去,已是稳稳将两个黑衣人的脖颈死死勒住,只见她十指猛然并拢,将弓弦往怀里重重
一带,两颗人头顿时应声落地,再看那热腾腾的腔里,咕嘟咕嘟的热血和着哈气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溅了几滴在她脸上,那种颜色竟比她的眼珠还妖艳几分。
刚被田冈茂一逼到一边的入侵者呆呆地目睹了这血腥却又流畅的一幕,喉咙里汩汩作响,竟然也像块朽木般栽倒在灌木丛里。
田冈愣了一愣,马上回过神来奔到那个刚刚自尽的倒霉蛋身旁,扯下他的面罩,竟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男子,再看面罩的边角,上面用草体绣着一个“南”字。
“这些人是忍者?”田冈问道。
“是大阪的一个刺客家族。”樱木八重一挥弓箭,弯腰捡起箭袋背到后背上:“没有忍者那么高的觉悟,只知道窃取宝物令自己变强,愚蠢的一群人。”
这番话,内容非常倨傲,语气却虚弱得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田冈警觉地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胳膊。
八重缓缓摇了摇头,慢慢环视四周。
“一,二,三,四,五。”她轻声嘟囔:“今天,又杀了五个人。”
她仰起脸,月色下,那几滴已经凝固的鲜血,竟然衬得这张面孔充满了彼岸的味道。
“我说,八重,你干的很好!”田冈咽了口唾沫:“不要放在心上,他们来侵犯脉,就是活该找死。”
“胡说!”谁知这番知疼着热的话换来的却是一声断喝。
“谁生下来,都不是活该找死。”八重喃喃自语着,“我今年17岁,可我身上的人命,却早就多过17条,脉一直都非常洁净,但这样的洁净,是用我的肮脏换来的。”
“你别瞎想了!什么叫肮脏啊?真是孩子气!”田冈茂一着急地摇着她的肩膀:“八重,你这家伙不要胡思乱想,如果没有你的保护,脉落入那些危险人物的手,那才是真正的肮
脏啊!”
乌云,死死遮住了月亮,顿时深林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雨融化了八重脸上的血渍,直直挂在她的腮上,好似一抹红泪。
这天晚上寒意逼人,八重披着田冈的罩衣,目光呆滞地望着暖洋洋的炉火。
“喝点茶吧?精神一下。”田冈低声唤道,一边将一杯刚刚泡好的新茶递到她的手中。
双手围拢茶杯,她却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正义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笑着,心里暗暗肯定,这笑容一定比茶水还要苦。
田冈挨着她坐下。
“八重,那个,请原谅我向你隐瞒了些情况。”他低声道。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好似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那个,”田冈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我是陵南人,那个,其实我也是陵部的,还有,那个~~~~~~在陵部,我,我现在是队长。”
一片静寂。
樱木八重缓缓将手掌伸到面前,翻过掌心,看着上面细细的纹路。
“我这次会来湘北游学,是因为监督的命令!因为可能会提升我,作为下一届陵部的监督。”田冈或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句话说得比较清晰流利。
“呵呵,”这个原本相当荣耀的消息并没让樱木八重有太多惊喜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清点完手心的掌纹,用指甲在脑门上掐下为数不少的痕迹,终于算是勉强抬起眼来。
“你说你隐瞒了些情况,或许我隐瞒的更多。”这声音虽则低沉,然而却柔和得好似刚刚绽开的棉桃,好似无力,同时却又极其深邃。
“不说了。”八重稍显烦躁地挥了挥手,“我很累。”
田冈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炉火烧旺,自己则挨着墙角坐下。
虽然,她离那团火焰是如此之近,他,却仍感到一种令人揪心的潮湿,虽然经过刚才那番拼杀的惊心动魄,他的嘴唇早已干燥得像是要裂开。
“喂,八重。”他轻声唤道。
对方厚实的衣袖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算是回答。
“那个,没事。”田冈茂一的拳头攥紧,却又松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不过那场深夜的战斗似乎起到了足够的效果,这之后田冈在湘北的日子里总算太太平平,而到了游学的后期,由于场面上的缘故,拜访湘部也是不得缺少的程序,毕竟要带去陵部
正式的问候才可以。
可惜的是,湘部监督安西先生向来深不可测,此时又在外地云游,接待田冈的负责人,是他的亲信大弟子堂本。
“像你这么年轻又优秀的人才来我们湘部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堂本的开场白是这样的,然而他也丝毫没有食言,为了表达自己的重视,在田冈茂一宣布近日需要启程返回陵南
之时,作为一个足够经验与排场的理由,他召集湘部全员专门为田冈茂一举办了一场别开上面而又热热闹闹的盛宴。
因为听说是未来的陵部监督,湘部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精神十足,不仅准时到席,还不约而同穿戴得十分考究。
然而这一天,樱木八重是到场最晚的一位,当然,她没有失礼。
说实话,田冈看着她进到屋来,竟又是吓了一跳。
平日看惯了披散的头发与粗粝的装束,现在服服帖帖梳成两条乌黑的粗发辫垂在背后,加上那一身黑底粉白樱花的素净和服更是与艳红的眼珠形成鲜明对比,竟有那么一瞬间,他
没敢确定,这就是她。
樱木八重冲他翘了翘嘴唇,用一种安静的仪态跪坐到女席中,那对眼眸,便更加引人注目了。
那场宴会田冈没喝多少酒,却总感到晕得有点天旋地转;早已忘记都上了什么菜式,但口中却回绕着留有余香的滋味,年轻有为的堂本对他说了什么,一概不记得,不过也只是寒
暄而已,一种温厚而又醇浓的情感将他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这种暖和自在的感觉,让他没理由不相信,自己的未来,应该报以怎样幸福的决心。
樱木八重唇边飘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混在女孩群里,目光游移到田冈身上,却也会瞬间转开。
她的笑容,很轻,又很重。被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包围着,总有点寂寥之味,然而她却也能够完全与她们混迹得恰到好处,似乎谈论起某些体己的话题,也会振振有词。
湘部的女孩明显对八重很是敬畏,她说话时全员安静,她闭了口,总会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从新找出话题。
“听说流川家里那位小少爷资质非常不错哦!”
“以前的流川公主就很好,所以才会生出这样强的儿子。”
“就是她从湘部退役得太早啦!”
“是啊是啊~~~~~~~~”
透过喧闹,田冈能隐隐约约听见的就是这些。流川家族他曾经听自己的老师谈过,也没什兴趣,八重一样带着轻柔的微笑聆听女孩子们议论纷纷,并不插话。
“八重大人这么优秀,以后恐怕会成为咱们湘部头一位女监督呢~~~~~~~~”有人这样说。
“怎么会!”樱木八重明显提高了嗓门,“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嘛。”
田冈茂一正在神游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拽了回来。
直到宴会结束,他再也没有走神。
时间过得很快,在湘北的日子就这样接近尾声,和诸人别过的那个傍晚,他背着自己轻巧的行囊,穿着来时那厚实的罩衣,健步登上四神山,来到那熟悉的小屋前。
八重正坐在小院里全神贯注擦拭她的弓箭。
“喂!八重!”田冈茂一扯开了嗓门喊起来,虽然离得并不远。
八重吓了一跳。
“我知道你来了,可没打量你能突然喊这么大一声。”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怎么,回去就该做监督了吧?”故意将自己那对红艳艳的眼睛眯细,好似一只坏坏的猫。
“嗯,但是八重,你不要做监督吧?”田冈的声音稍稍放低了些。
“哎?”八重诧异地看着他方正的脸庞。
对方正艰难地蠕动着喉结与嘴唇。
“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八重的男人!到时候,八重你就不会再觉得累了吧?”过了许久,田冈茂一终于说出了一句用尽他勇气的话,话音一落,他便倏地一下转过身去
,向陵南的方向跑去,剩下樱木八重呆愣在那,望着他狂奔的背影。
“那个傻瓜。”她垂下湿润的眼睫毛,用那惯有的低沉嗓音闷声闷气地对自己说。
那句雄心壮志令田冈浑身是劲,这种力气一直贯穿了他抵达陵南后的一系列工作,陵部的上上下下见到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无一不交口称赞陵部的确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好的
新领袖。
整个月,任命的程序一步步进行得十分顺利,这天午后,田冈穿好精美的礼服,心潮澎湃地向父亲与母亲所在的正屋走去:明天晚上,自己将会被任命为陵部新一任监督,今天这
样正式地与父母交谈,则并不完全为了此事。
“茂一真是争气!我们田冈家族终于要出一位监督了~~~~~~~~”多愁善感的母亲喜极而泣,“看到你立业,如果再看到你成家,为娘我不知会多开心!”
田冈茂一脸庞红红地抓着后脑勺,一脸傻笑对母亲“嘿嘿”地乐。
他正要开口,父亲大人却接过了话茬。
“是啊,茂一,以后要多为陵部做贡献!你要知道,身为陵部的一员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监督又是多么荣耀的职位!我们陵部真是令人满意,你看看湘部,最近的事情就麻烦啦
!”
“什么?湘部??”田冈惊异地抬起头来,笑容瞬间僵住。
“是啊,出大事了!这还是昨天与你老师他们喝酒时才知道的内部消息~~~~~~~~~~~哎??茂一,你去哪?!”父亲的话还没说完,田冈已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一阵风似的跑出
了宅子。
等他来到老师——陵部老监督的宅邸时,已是玉兔高挂了。
“老师,这么晚来打扰不好意思,但是湘部?!”田冈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首先要说明,这件事是湘部的内事,我们陵部知道就好,一要保密,二则不许插手。”老监督低声道:“湘北的樱木家族被谜一样的侵入者几乎灭门了。”
那种不祥的预感在田冈胸中酝酿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当老师吐出“樱木”二字时,他所剩下的,只有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同困兽。
“樱木家~~~灭门了么?”他断断续续地问。
“只幸存下樱木家的老太爷与一位小公子,据说少爷夫妇,一名新生的女婴,还有在湘部秘密行动队任骨干的那位奇怪的小姐,都葬身火海了。”
“火海~~~~~~~~~~”田冈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他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进而缓慢地起身,走向门边。
“茂一君?”老监督从未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这副模样。
“我很好,师傅,我很好~~~~~~~~”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田冈攥紧了拳头挤出这句话,跌跌撞撞离开了老监督的屋宇。
他感觉,一只坚硬锋利的大手硬生生将他的内脏完全掏空似的,只剩下空洞的痛感在体内穿梭。
湘部的事情,陵部无权过问,而他——新任监督,必须做好这个表率。
即便,即便他可以,又能做些什么呢?与她分别,只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她,那样无所不能,怎会轻易葬身火海?!
当田冈脸色苍白地上任时,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内里完全无力的人了。
樱木八重那双殷红的眼眸,则从未离开过他的脑海半步,他却又抓不到她的一点气息,余下的,只是嚼了又嚼的回忆。
他反复地抽取这记忆,在夜深人静时的细纸上描摹,一幅又一幅,却难画她的神韵。
她,终究是走了的,他,依然在残喘。
由于他可靠地性格,田冈茂一的工作历来认真到极点,只是没人知道除去工作外,他还会有什么自己的标记。
一天又一天,日子挨过去,又挨过去。他的额头有了皱纹,黑发掺了银丝,笔下的她,却依然玉貌红眸,神采飞扬。
那樱花的家徽,在田冈的眼中无异于一次别样的复活,尽管他的眼睛早已比少年时浑浊许多。
田冈深深吸了口气,拼命从回忆中摆脱出来,他推开窗子,月色朦胧,却又恰似他们初识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