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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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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施然推门进房之人可谓是仙风道骨、俊逸离尘。
恭敬的对庭上的两人稽首一礼,一身白衫的男子缓缓揭开遮住额间的散发,露出了一道浅淡的月牙印痕轻笑:“额上这道疤痕是凤筱四岁时所留,还请太后明鉴。”
或许鬼柏不知道,但是原慈孜却不会忘记,那是弟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鞭打凤筱。
那日秋高气爽正是赏菊时节,宫中团花簇锦,本应和乐融融。可身为皇子的鬼柏却因从树上坠落,被父母责令在寝宫休息,就连房门都不能擅出半步。
庭院中小小的孩童跪在地上,羞愧地低下头,偷偷望着父亲手中的戒尺,语带哭腔:“爹爹,我知错了!”
“你哪次不知错?!可你错完了又再犯。”原慈洧皱起眉,看也不看坐在石桌旁的夫妇二人,手中的竹板打下去,声声见响。
“舅父,不要怪凤筱,是柏儿……”心痛地看着厚戒尺落在凤筱身上,咬牙出房的鬼柏顾不得刚包扎好的伤口,赶忙拉住舅父的手。
“柏哥哥宅心仁厚……不要再劝了。凤筱幼承庭训,打惯了不痛的!”急忙打断鬼柏的话,原凤筱倔强地扬起头,漆黑大眼中却是早已蓄满泪水。
“幼承庭训?不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痛不痛?”双眼气红,原慈洧手上的戒尺一下比一下重。拐带皇子爬树,使得皇子从树上掉下来已是满门抄斩的重罪,现在居然还不知礼数的顶嘴,如若不严加管教,今后这孩子怎能成大事。
“算了,慈洧。小孩子闹着玩的,怎么就这么忍心呢?”拥过坐在身旁的皇后,龙椅上的天子懒懒地笑道,“朕的皇后都快心疼死了,看在朕的面子上就饶过凤筱这回吧!别吓坏了孩子。”
“慈洧,既然皇上都开了口,你也就别再为难凤筱。再说,柏儿也没什么大碍不是?犯不着跟孩子计较那么多。”温柔地回头对夫君笑笑,原慈孜拉起身畔阳德公主柔软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好了,今日姐姐做主,快回去让大夫给凤筱看看,别让孩子小小年纪便落下病根。”
招手示意还抓着舅父不肯放手的鬼柏到自己身旁,原慈孜抬抬下巴,示意弟弟赶快退下。
既然皇帝想看戏,她也只能陪着。最近没来由地就觉得全身都不舒坦,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反复思量,譬如今日。
好在弟弟责打凤筱只是在她的宫苑中,没有别的嫔妃在场。可杀鸡儆猴,皇帝先前的态度虽无不可,却让她胆战心惊。
山雨欲来风满楼,起风了呢……
那日夜晚,月如钩。避过皇宫守卫悄悄出宫,原慈孜甚至没来得及跟弟弟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进到凤筱房中。
“凤筱,你知不知道今日为什么爹爹会打你?”坐到床头,一手压住正欲起身行礼的侄儿,原慈孜窦丹指甲点点掐入他本就受伤的额头,猩红的鲜血顺着光洁额头滑下,在稚嫩却精致的脸上平添几分妖艳,额上细细的疤纹变成了一道弯月牙,“你是我原氏下一任的族长,便是真的错了,在别人面前也一定是对的!记住,我们原家子嗣永远都没有错的时候!即便今日你是真的措手杀了柏儿,也不过是他时运不济。”
温柔的嗓音道出的并非教诲,只是在阐述事实。靠在床头的孩童眼中波澜不惊,静静地望着美丽而雍容的皇后,微微颔首答应。
“姑母,凤筱知道!”稚嫩的童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之气,还是孩童的原凤筱所望的,却是远处月光下漆黑的深宫楼影。
似乎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那里面的世界并不属于他,住在那里面原本很喜欢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喜欢。父亲的心痛他懂,姑母的担忧他也懂……所以尽管肩膀还稚嫩,他也必须承担起身为原家独子的责任。
从那日起,原凤筱被关在家中不得踏出房门半步,只是潜心苦读,就连侍奉他的丫头都不能进到房中见自家公子一眼。鬼柏每日写信催表弟入宫玩耍,也有如泥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
不能软弱,不能再当个懵懂之童——额上的疤痕是只有他跟姑母约定的证据,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两个月后,国舅谋反案发,原氏九族连坐。
国舅谋反案发半月,皇上下令结案,诛杀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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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印子,是原慈孜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眼前之人的身份,已经无需再怀疑。
紧紧抓着身旁依桕的手腕,然后又放开,太后翕动眼睑,将快要盈溢出框的泪水强压下去,温柔笑着对跪在地上的人摇摇头。
“依桕,把你赏到皇帝身边伺候,你会不会怨我?”慈爱地抚摸着膝下女子如云的乌发,太后流转的凤眼中满是不舍与怜惜。
“太后吩咐,依桕便去。”握住太后的柔荑贴到脸颊旁,依桕闭上眼,柔顺地磨蹭着。
“从今往后皇上身边要好生费心,这个宫里出去的丫头可不能让别人见笑话。”眼帘轻掀,太后弱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抬眼示意下座的儿子到自己身旁,“还望皇帝以后好好地待依桕,这个可人儿你就帮我照顾了。”牵起依桕的手放到皇帝手中,她眼中锐利的神色一闪而过。
儿子想要的是什么,她根本不必猜。虽然身旁少了个可以说贴己话的人未免寂寞了些,可若是跟凤筱比起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母后就放心吧。”握着掌中微微发颤的小手,鬼柏轻轻抬起佳人低垂的下颚,审视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为什么想要这个人,就连鬼柏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在看到她能独占母亲温柔时心底生气的不甘;又或许是看到她那双慧黠的眼睛就让自己想起从前的筱筱……不是找回的那个已经陌生到就连说话都不愿的人,而是很多年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永远都是用热切依赖眼神望着自己的筱筱。
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鬼柏看也不看眼中已然无他的母亲,转身快步离去。
已经死掉的东西就无法再活过来……人或许可以,心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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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快要批阅完时,窗外树梢间轻风拂来,几片树叶飘落在书桌上。珺放下纸笔正要去关窗,一股热意从胸中涌出,他赶忙扶着桌案低头轻咳起来。
风寒已经半月有余,却总不见好断根,每次经风就会这样。捂着嘴咳得胸口都有点痛还停不下来,珺正要自嘲书生体弱,却不知谁人替他轻轻拍打背脊,终于将那口气顺了过去。
“谢谢。”低头微喘,珺赶忙向身后之人道谢。
“不是让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进宫么?”怜惜地看着珺惨白的脸色,鬼柏皱起眉。
刚从太后寝宫出来就见德福守在门口,听完禀告后鬼柏便立刻赶过来,可还没进房就听他咳得厉害。
“圣上。”听到熟悉的声音,珺赶忙欲起身行礼,却被人止住。
“好了,不必拘礼。”瞥一眼桌上厚厚一摞的文书,鬼柏微微弯起嘴角,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珺,今日朕跟母后要了件宝贝。”此刻他心情雀跃无比,今日就算珺没有进宫,他或许也会忍不住跑去尚书府见一见这个人。
“依桕姑娘玲珑剔透,太后舍得割爱,想必是废了圣上不少心思。”眼神淡淡扫过站在门口那个陌生的宫娥,珺心中轻叹。
虽然没有见过,但能一眼就让人觉得出众的宫娥并不多见,尤其是圣上带在身旁的人。不止一次听圣上提过要从太后那里将人要来,这次终于如愿。
笑而不答,鬼柏在房中踱几步,而后坐到珺对面:“让你找的卷宗都调出来了么?”
“替原氏一族翻案兹事体大,这种事该是吏部主管,臣不敢越矩。”
“要给凤筱封爵总关礼部的事了吧。”
“圣上若是下旨,臣自不敢违命。”
“你这是在跟朕怄气?!”
“臣不敢。”
“不敢?那让你调出的卷宗何在?”
“臣身为礼部尚书,岂能置朝廷礼法章程于不顾。”
“你是在拐着说朕罔顾朝廷礼法?”
“还望圣上谨言!”两人语气越见僵硬,珺突然站起身,对着鬼柏躬身行大礼,言语不觉尖锐起来。
房中气氛渐渐沉重,鬼柏之前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望着突然恭敬有礼的尚书大人,他烦躁地起身正待厉声斥责,一阵风吹来,却突然发现几日不见珺越发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硬生生将怒气压下,鬼柏转身对着书房外那群宫娥内侍低声怒吼道:“没看到天凉了么?!”若是再病倒了,这群人全都要拖出去斩了才能泄他心头之愤。
“圣上请……”顿了顿,珺又要行礼,这次却被拦住。
“这次要朕慎行么?”让他坐回椅子上,鬼柏没好气地瞪过去。
抬头迎向君主的眼神,珺沉静地望去,眼神已经柔和下来。
“原家的事,你不懂。”笑着摇摇头,鬼柏从依桕手上接过不知她从何处找来的一件披风,抖开细心地披到珺肩上,话语中带着几分黯然。
“臣失仪了。”
“当年朝廷党派倾轧,原家谋反一案来得太突然,先皇为稳定朝政不得不痛下杀手。如今事过境迁,还他们一个公道也未尝不可。”
“可如此一来,便会折损先皇英明,更辜负当年先皇的苦心。”
“你是担心如果为原家翻案,便会引出原氏旧党借机作乱?”盯着珺好一会儿,见他脸上担忧神色渐重,眉宇间倒是温和下来,鬼柏也跟着没了脾气。
“不可不防。”固执地将手按压在文书上,珺身上已不复先前咄咄逼人之态。
圣上所思必有圣上的道理,他实在是太急躁,以致触怒天威还不知。身为臣子,是不敬;身为友人……珺怔了怔,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很快又散去。
先前还没察觉,现在想来,自己仪态全无的模样全被瞧见,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见到圣上都会尴尬呀。
“罢了,今日你先歇息,这件事以后再说。”鬼柏招手示意依桕过来,对着脸上已现倦容的珺笑笑,“以后换她来照顾你。”
没有得到以前会想方设法得到,可一旦到手又开始觉得不过就是个宫娥罢了。留在身旁或许能有点用,然此刻他最担心的确实珺的身体。
明日早朝上他便会宣布当年的原氏一案推翻重审,之后要给筱筱封爵这些琐事,都免得不要让珺这个礼部尚书忙碌到连宫门都难出。若是让那群笨头笨脑的家伙照顾他难免记挂,这个依桕连太后都赞誉有加,想来不会出什么娄子。
“臣……”
“你又想驳朕么?”无奈地摇摇头,鬼柏已经起身准备离去。
原凤筱,那个不知是否已经离开太后寝宫的人,他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是否相隔的时间太长,现在说起那个名字他都会觉得拗口——可是总归要好好叙旧的,那个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
看母后的神色应该不假,当年原家如何将人换走他倒是很感兴趣。那日,他明明在刑台上亲手将人杀死,以他当时对表弟的熟悉决计不会认错人。可这么多年来他就是不放心,所以每年都派出密探四处寻访,终于将人找回来他却开始疑惑了。
想要得到答案,似乎只有亲耳听原凤筱说明……鬼柏现在就有点迫不及待了。如果有什么“好事”,晚上还能当作与珺闲聊的谈资。
“臣谢恩。”似是看出鬼柏的急躁,珺笑着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