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相公他被我吃了》顾明芜

21、将军（四）

　　要怎么开口告诉小姑娘，她爱的那个将军其实已经死了呢？

　　还是因他而死。

　　莫措回京之后足足想了两天，才鼓起勇气找到小姑娘。

　　他走了之后，小姑娘去了戏楼唱戏，听说还有挺多人喜欢。

　　他进去的时候，安静地坐下台下听看小姑娘看戏。

　　一见她来，小姑娘的眼睛便一亮，可是碍于还在戏台子上，于是只能苦苦忍着。但欢喜却是藏不住的，一出悲情戏，硬是被她唱出了几分轻快活泼的感觉。

　　莫措终于理解，为什么在将军的记忆里会觉得小姑娘天真可爱了。

　　不需让人费劲思量，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了一抹微笑。

　　唱完了一出戏，小姑娘没有回后台，给老板打了声招呼，就直直地朝看台上的他飞奔过来。

　　小姑娘身上还穿着戏服，台下很多人都看着她，然而她丝毫不以为意。

　　皖月在他的面前站定了，眼睛亮晶晶地，脸上的笑容大大地，语气里还带些刚刚急促跑动的喘，“少白，你回来了。”

　　他看着小姑娘写满欢喜的脸，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来之前演练好的一套说辞忘了个干干净净。

　　小姑娘还在期待地看着他。而周围的人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他索性上前牵住了小姑娘的手，把小姑娘拉出了戏楼，拉上了马车，然后让车夫把他们两人拉到他现在住的院子。

　　马车里空间毕竟有限。他怎么避也避不开小姑娘的视线。小姑娘越看他，他心内越是焦躁难安。

　　小姑娘虽然脸上满是疑惑，但还是乖乖地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解释。

　　“将军已经死了。”

　　进了院子，他步子迈得很急，对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步子慢了些，支起耳朵屏住了呼吸听小姑娘的反应。

　　小姑娘看着他，一脸不信，绕到他身前，小小的一双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笑着看着他，“没发烧呀。少白，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胡话呢。”

　　他拿下了小姑娘的手，却不敢看小姑娘的眼睛。

　　忍了许久，他还是没忍住，索性一股脑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不是将军，我只不过是寄居在将军的身体里的一缕魂魄而已，真正的将军已经死了。”

　　“还是为了救我而死。”

　　“少白，你编的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笑。”皖月盯着他，“你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么？”

　　将军抬起头看她，眼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无奈的温柔。

　　那个时候，皖月心里已经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将军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的少年将军，总是那么意气风发，那么笃定，什么时候都带着几分锐气，脸上从来不会出现这么躲闪的神色。

　　也从来不会用这么温柔的神色瞧着她。

　　“你若是骗我的话，我会难过的。”小姑娘脸上还是笑着的，声音里却带上了惶恐，眼眶里也带了泪。

　　“我没骗你。”他咬咬牙，笃定地说。真相很残忍，可他不愿意骗她。

　　小姑娘眼眶里的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不信！”皖月胡乱地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抹去，“你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把将军还回来！”

　　还不回来了。

　　他也曾试着想让将军回来，即使这样他可能会消失。但是他们说将军的魂魄离体太久，恐怕是早已入了轮回，因为什么招魂的法子都找不到将军的魂魄。

　　看他不说话，眼前的小姑娘擦干了泪，定定地瞧着他。

　　“你跟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是在一家粥铺，当时我要让小二加糖，你发现我加的糖比你加的还要多，把我好生奚落了一通。”这些话他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是将军和她的记忆，不是他的。

　　小姑娘一脸“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的表情。

　　其实这是将军记得的和她第一次见面。而小姑娘早就见过他，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个时候，她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得胜归来的将军。

　　后来在粥铺再遇，她认出了他。嘲讽他爱吃甜食，其实也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当时他却一脸坦荡，“有人爱吃酸的，有的爱吃咸的，我爱吃甜些的，这有什么不可？”

　　看着小姑娘的神色，他顿觉失言，艰难地对着她解释，“我能看到将军的记忆，所以知道你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少白，但是你知道少白的全部的记忆？”小姑娘现在已经完全认定他是在同她开玩笑，“我不信。你是不是少白，我会知道的。”

　　小姑娘四下看了看，“你家厨房在哪儿？”

　　他指了指院子西侧的一间屋子。

　　小姑娘嘴里哼着一支欢快的小曲，内心暗自腹诽，少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了，居然还学会骗人了。待她一试，肯定就能试出来。

　　看他要跟上来，小姑娘止住了他的脚步，“你不许过来，就在这儿等着。”

　　他有些不放心，还是悄悄迈了步子跟上去，小姑娘拉着他，一把把他摁在院子里的一个凳子上坐着，“我说了不许跟过来，乖乖坐着，不然我哭给你看。”

　　小姑娘的威胁毫无道理，但是却很有分量。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按照小姑娘说的，乖乖坐在那儿等着。

　　小姑娘去了厨房，翻了翻食材，倒腾着熬了一锅粥。

　　粥熬好的时候，小姑娘乐滋滋地从糖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糖，然后撒进了粥里，还用勺子搅了搅。

　　这个甜度，一般人都忍受不了，但是将军却喜欢。

　　莫措在外面等了许久，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去厨房看看的时候，小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出来了。

　　“给你，你尝尝。”小姑娘把粥递给他，眉眼间都是笑。

　　他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粥送入嘴里。

　　又甜又腻，他直接把那口粥吐了出来。

　　抬起头看小姑娘的时候，他发现小姑娘刚刚脸上的欢喜已经一点点黯淡下来，眼里面全是惶恐。

　　言语可以说谎，但是一个人的习惯却骗不了人。

　　将军爱吃甜粥，但眼前人明显却不是。刚刚他吃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他，他的反应完全不似作伪，是真真切切地不爱吃，甚至于厌恶。

　　莫措看着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就好像身后的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有些不放心，他偷偷地跟了上去。

　　小姑娘出了门，步子慢了下来。她垂着头在他家附近走来走去，脸上写满了茫然。

　　最后，小姑娘估计走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缩成的小小的一团。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小姑娘压抑的哭泣声。

　　声音并不大，但听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怎么样都好，只要这个人别再哭了。

　　他只想看到小姑娘笑。

　　他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姑娘抬起头用一双泪眼看着他，眸子里还带着一点怨念。

　　莫措在小姑娘的身边坐了下来，把整个故事讲给她听。小姑娘怔怔地听完，脸上的泪痕也干了，呆呆地问他，“你是说少白为了救你，才会被箭射中的吗？”

　　莫措点点头。

　　这样的事，确实像是少白能干出来的。

　　小姑娘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前方，眼里的光熄了下去，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记忆里眉眼飞扬的那个小姑娘在他的脑海里翻搅个不停，他只觉头疼得都快裂开了，心里也极疼。

　　“将军回不来了，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的将军吧。”

　　莫措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轻轻地说。

　　小姑娘只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回去，语调落寞，“你不是他。”小姑娘迅速枯萎，凋零，失去生气。

　　我会为你变成他的。

　　莫措整夜都未睡，他反反复复地回忆，记忆里的将军是什么样子，然后把将军的每一个特点都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他起身去了厨房，把小姑娘做的剩下的粥一点一点吃了个干净，甜腻的感觉在胃里翻腾，他中途忍不住出去吐了一次，漱口之后再吃时倒是感觉没那么恶心了。

　　第二天，他去找小姑娘。

　　用的是记忆里将军的神态，将军的说话方式。他昨日已经对着镜子演练了无数遍。

　　小姑娘看到他这个样子时明显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少白，是你回来了吗？”

　　“嗯，我回来了。”

　　他应该模仿得极像，因为小姑娘看着他，神色激动极了，伸出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像是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一样，喃喃地对着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小姑娘其实心里闪过一点疑问，但她下意识地选择不去深思。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小姑娘笑得一脸欢喜，她心心念念地盼了那么久，每次听到一点关于边关战事的风吹草动就心惊胆战，生怕他出了一点意外。

　　虽然出了一点变故，但是好在这个人是终于回来了。

　　莫措看着小姑娘的笑靥，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开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