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修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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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裴长生飞升那时，正值夙夜之交。
银色的剑诀如破碎的星辰浮现，环绕整个道观，庄重的光芒极璀璨而威严。
那把「长生剑」由星辰之处疾驰而来，握于手中。
那一刻，他成了「夙夜君」。
天生仙人之体果真不假，
他的惊才绝艳，无人能比。
先以区区几十凡龄化为仙体。
后又以几百仙龄震慑修仙之界。
他的师父罗生真人同样是道行深厚，仙龄颇深，却仍然未能臻于化境。
裴长生的天赋，自然是不必多说。
只是他从未想过的一件事，如今不得不想起。
【他到底为何修仙。】
为荣华富贵？
当年，他的家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蒙天子盛宠。
金砖玉瓦，世代簪缨。
为家族昌盛？
裴家早已经消失，怕也只有那说书人能记得一句，笑谈古今吧。
为长生不朽？
……那又如何……
家族落败，深恩负尽，妻离子散。
——
他背着长生剑，长袍及地，落在雪上，雪花融化沾染了湿气。
背后是那巨大的阵法。
南山是福灵之地，修仙洞天。
积雪不化，飞雪不停。
裴长生臻于化境，从不觉得寒冷。
为什么呢？
他的眉目似染了霜雪，抬头仰望那暗淡的月亮，月色中有什么呢
裴长生想起那年的树下，他未迎娶将夜儿之前，那夜，他也曾立在月下树前，隔着窗，好言劝那小姐。
他是修道之人，不能情爱，无法情爱，也不会情爱。
他不是吗？
为何她不听？
她叫他长生。
洞房花烛的时候，他揭开她的盖头，那凤冠的之下，那样清丽的脸，她的眸，如秋水盈盈，那样小巧。
【长生，我嫁给你啦】
他忍不住想，她满十六了没有？何必嫁于他这样的人，枯了红颜，何尝不惋惜。
修仙之人，谢绝尘俗，不问世事。
但是即是如此，裴长生，为何要吻她？明明决心斩红尘，问天道。
裴长生，为何不……推开她？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裴长生，你承认你是裴长生了吗？
父亲母亲知晓将夜儿有孕时惊愕而欣喜的表情，父亲欣慰的拍着自己的肩膀，说着父子情深的话，母亲笑骂自己【小子看似无情，最是深情。】
是吗？他是吗？
将夜诞下他的孩儿，九死一生，他甚至都不在她的身边。
裴阑，他的孩儿。
【夜阑卧听风吹雨，我为小女子，不懂得铁马冰河，只是诞下孩儿那天，望着月阑，想的是你。】
夜阑卧听风吹雨，裴阑出生的那天，月色一如今天的暗淡吗？
——
行走在雪夜中，寒风簌簌。
风钻进长袍，宽大的衣袖飘浮。
他离开家的时候，裴阑很小，软绵绵的手指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与父亲恩断义绝之时，父亲盛怒之下，以杯掷地，却砸在跪在地上的他的额角。
裴阑吓坏了，不敢说话，却捏着帕子，躲在他的怀中，软软的擦拭他额上的血。
他的阑儿，竟那样懂事。
【山中土匪胆敢欺辱我母亲！我便要那虎食我，啃我血骨，吞我魂魄！叫我化作恶鬼！我将他们吞吃入腹，嚼个粉碎！哪怕不入轮回，不能超生又如何！我便要杀尽天下负心之人！】
若未曾化为伥鬼，他定能认出的。
裴长生其是是记得，阑儿在他的怀中时，他看着小儿的脸。
阑儿的眉目很软，像极了将夜，嘴唇薄薄的，颜色很淡，他觉得应该是像自己的吧。
他长大了，比他走的时候更高了，褪去了几分的软糯，却仍然那样孩子气，阑儿那时应该六七岁了吧。
总角之年，再过几年，将夜儿或许会给他扎起一个可笑的发髻。
裴长生想勾起唇的，月阑被乌云遮住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了。
他杀死了裴阑。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儿子。】
【他的阑儿。】
裴长生很少有笑容，或许从来未曾有过。
他是想勾唇的，
但是，
“阑、阑儿……”张了张口，雪花落在他的唇上，因为灼热的温度而瞬间消融。
裴长生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孩儿。
十八
三清观是一个道观，事实上，三清观是很多道观。
普天之下，若是供奉着元始天尊玉清，灵宝天尊上清、道德天尊太清的道观便能称之为“三清观”。
只不过这座三清观，最为有名，
因【罗生真人】而名扬天下，更因斩妖除魔而闻名人间。
罗生真人有一神器，名为镇魂灯，世人皆不知。
为罗生亲传弟子齐真有所耳闻。
齐真即为那日于夙夜君同行的白衣弟子，性格坚毅。
那日夙夜君无无故离去，罗生真人没有立即闭关，而是将观內事物皆交由弟子，自己则前往北海。
齐真得密令，看管镇魂灯。
罗生真人告诉他，【只看着，无论发生什么，只能看着。】
齐真不解其意。
只能抱剑看守在镇魂灯的结界之外。
直到紫金华服的白发真人的莅临。
齐真似乎明白了什么。
“仙君……”
他握紧了剑。
夙夜君恍若未见，兀自捏剑诀，轻易的便破了那几乎坚不可摧的结界。
虚空画阵法，取镇魂之灯。
齐真看着镇魂灯渐渐消失。
对着白发真人的背影。
“师父叫我告知您，青云峰下，白槐林中，那悬崖边，有尸骨。”
那仙人身形一顿，回首。
“……你名为？”
“弟子罗生真人弟子，齐真。”
“罗生君，名齐天。”
“是，正是家父。”
齐真看到了什么？
那白发仙人竟……莞尔一笑？！
明明仙气盎然，他却……大骇！
那威压，磅礴如此，几乎要碾碎了他的肺腑！
“罗生真人亦为我师。”夙夜君道，
“真人自幼教导我【谢绝尘俗】【厌居尘世】修仙者，无爱无欲。我得长生之法，避居尘世之内！”他垂首，白发散。
“你却是他的血亲骨肉。”
着实可笑。
笑谁？
笑着天道无常？
还是咎由自取？
十九
【当年盛宠之下，明远大将军功高盖主，崇德皇贵妃与皇后不睦。
裴家应罪被抄家，沈氏女逃亡携幼子虎跃涧遇到匪徒】
青云峰下，白槐林。
明明很快就能逃出生天，却被阻挡在此地，她是不甘心的。
沈将夜十六岁嫁入裴家，十七岁诞下阑儿，今年她已经二十有余啦。
她的生活美满幸福，裴家父母待她如至亲骨肉，她的阑儿那样懂事。
她教他读书，写字，礼、御、射，她发现她竟然能那样坚强。
哪怕外人口中她如同【守活寡】，但她想，这就足够啦。
后来又有了小虎，
她的兄长也成亲了，她有了嫂嫂。
她在想，她的阑儿居然比兄长的孩儿还要大，忍不住偷笑。
她会让阑儿好好照顾弟弟。
她以为她的阑儿已经很大了，他都六岁了。
再过十年有余，或许阑儿就要成亲，她就要当奶奶了，有时候她还会想象一下小虎一头白发的样子，老态龙钟，那可真可笑。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她的阑儿是那么小。
他才这么小，跟着她逃亡，不哭不闹，这样远都路，连她这样的大人都几乎无力支撑，他小小的腿，小小的脚，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不哭？
可是她已经看不见了。
那恶匪用刀划破了她的额，或许还有眼睛，血落入眼中，血雾蒙蒙，幸而她还能看见眼前的路。
可是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滚落山崖，几乎要掉入悬崖之中，幸好小虎及时赶到，咬住了她的手臂。
“娘——”
她看不见裴阑，却听到那不哭不闹的孩子现在的哭腔。
“阑儿……”虎的獠牙已经深深陷入了她都手臂，悬崖过于陡峭，小虎在不松口他们就要一起掉下山崖。
“你父亲就在那青云峰上，让小虎带着你，你骑着他，去找你父亲。他会护着你。千万不能回家，更不能回沈家！”
沈家已遭牵连，长兄入狱，嫂嫂身怀六甲，千万不能再出任何事。
“娘，父亲他已和裴家断绝来往，他、他……”
“裴阑！”
她从未这样严厉的语气，或许因为她的手臂几乎断掉，或许她听见小虎已经不能支撑的急促的呼吸，更因为她的阑儿！万不能丢了性命！他必须活下去！
“他是你的血亲，你是他的至亲骨肉，我与他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即使求天问道，他定不会弃你不顾！裴阑，去找他，娘绕过山路去找你们，好吗？”
骨肉撕裂的声音。
她艰难的伸出另外一只手，抚摸呜呜哀叫而不松口的虎，
“乖孩子，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带着阑儿去，一定要保护好他。”
虎哀鸣，似亦恸哭。
“松口。”
她说。
二十
【裴阑六岁那年，未踏入青云峰上，虎啖骨肉，化伥鬼，杀尽恶匪，食尽骨肉。】
二十一
罗生真人从北海赶回的时候，齐真躺在床上尚且不能恢复。
罗生真人前去瞧他，齐真连忙下榻，抱拳。
“真儿……”
齐真向来是与他不亲的，仿佛父子不过是个名义罢了，再无瓜葛。
“真人，镇魂灯被夙夜君带走。”
他是知道的。
二十二
“真儿，你想成仙吗？”
齐真年幼时，罗生真人曾这样询问。
齐真正值少年郎，虽有犹豫之色，却面色严肃，抱拳拱手道：
“修仙如梦，虽百年亦云烟。但若断情绝欲，无爱无恨，……我，宁可永远不去窥得天道。”
亦不愿无爱无恨。
时间若如白驹过隙，长生也不过枉然。
红尘险恶，却总让人惦念。
连少年郎亦懂，罗生真人不懂吗？
夙夜君亦不懂吗？
二十三
“真人，您此去北海，为何？”
“寻一故人。”
“那伥鬼的尸身……”
“一并送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修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