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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与徐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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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椿树,还有两株葡萄藤,棕褐老藤闪过西墙自北向南稀稀落落铺展,墨绿色掌叶困了一层灰。今年的果实实在萧条些,紫黑圆子零零散散怕只够一人食量。老藤架下是只老黄狗的窝。老梯上盆景竟也显枯败之色。
这葡萄架是我与徐朴某年夏天心血来潮一同种下,随后不太打理,竟也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后置一架直梯,有事时供采摘用,闲时摆放些花花草草零零碎碎。先前我养活过一只黑狗,也是徐朴送的,说不上纯种。那是早些年间的事了,算起来打我成年,他俩就一直陪着我了,统共得有十多年了。从前对门那个平日喜欢在街口拐角处同数人挑拣人家的事讨论八卦的女人也禁不住爱夸它毛色鲜亮,精气神十足。
一夜无眠,早餐时候甚至改我一贯情绪,突的对阿姨发起无名之火来。
今早在家附近公园遛弯儿,突然一股剧痛袭击过来,腹中有一口郁结之气。小至不如意早餐,大至挚友离世。我走到无人之境,扶住身旁的树干,不禁失声大恸。
我与徐朴相识数年,相知相伴,携手跨过几多风雨。人生道上患难与共,再大的风浪都挺过来了,这次病魔突袭,我们苦苦挣扎,全力以赴,却一败涂地。
徐朴病痛治疗时常同我讲,无事,安心。治疗初期我听同事提起家族中有人曾寻访中医成功,一头扎去南方深街小巷采访。
我们去最专业胰腺的医院,病理切片出来是印戒细胞癌,肿瘤属急性,恶性程度很高。医生眉头皱得老高尽量温和的看着我。打吊水,吃花花绿绿的药片,之后又有化疗。他没有去为失去头发抗议。我甚至不敢告诉他审查结果。如今我想聪颖如他大抵也是猜出来了。倒头来我还没有他坚强。
徐朴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后留校任教。为人刚强,爱独往,不与狐朋狗友聚餐厮混。平日里喜好与我出门爬山,带上老尼康拍拍风影。生就一副多病体躯,偏常常不肯认“高山仰止”四个字。
生病前一个月我们在河南云台山拍落日余晖的主题。如今想来,我们的老伙伴小黑当时许是察觉了什么,格外对徐朴在意。它在犬类中十多岁的年纪竟还要时时刻刻跟着徐朴。在我带着徐朴各处寻医时,不忍心他到处奔波,寄养在姐姐家时,它不吃不喝日日守在门口。我抽空回家拿些东西时,带它见一眼徐朴,它近些日子肉眼可见的衰老速度竟有减缓趋势,但饭量依旧很小。此后我没想到,它在与徐朴的羁绊和年龄的问题中挣扎,竟没撑过徐朴。
我将小黑的消息告诉徐朴,我看到他眼里长久的悲痛,这是他在治疗期间唯一一次没有顾及到安慰我,无事安心。
当时病情恶化得极快,容不得我怀念小黑以及徐朴的头发。他不多的皮下脂肪几天就失踪了。治疗的刺激使他某天下地不小心造成的小碰伤迟迟不见痊愈。后来,我只能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了。
我很痛苦,我夹杂在他的乐观与医生不断递送的恶化报告里来回挣扎。有刺刀在一片一片削肉,它在折磨我。后来我照镜子,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表情了。那段时间我认为自己常常打扰到其他人,又忍不住在医院走廊来回踱步。我回到病房,我又会看到他扯出苍白的微笑,无事,安心。
九月十六午五时,徐朴与我终是天人永隔。人间种种,再见。
我回到我们的老院子,种了一棵椿树,养了一条黄狗。今年椿树比葡萄架都高了。
盛夏我于树下纳凉,葡萄正当季节,本应是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