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之一心求死》命弦

13、13

　　自尊阳城后，又北行四日。

　　夜晚，待马车安顿好后，穆峥掀了马车帘子轻手轻脚的钻了进来。探手摸了摸躺在马车里的叶思安的额头，蹙眉自言道：“竟是还未退烧吗？”

　　叶思安睁开眼，两颊酡红，额间还有细汗，昏昏沉沉道：“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穆峥将拧了凉水的汗巾搭在叶思安额间降温，道：“戌时刚过。”

　　叶思安点了点头，抬眸问道：“娘亲好点了吗？”

　　这是后来镇里买的马车，不及庄里的那一辆收拾妥宜。穆峥见他醒了，便弯着腰探过身检查四周的车窗是否封住，防止寒风漏了进来，然后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才道：“无甚大事，一碗药下去就没事了。方才还念着担心你呢，要不是你一直拦着说怕传染什么的，她非得要是从马车上下来看看不可。”

　　叶思安又闭上眼睛恹恹道：“可能是未曾出过远门，风寒加一点水土不服罢了，哪有多大的事。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话音刚落，车帘被小小的掀了一个口，一只手端着一碗药递了进来。

　　叶小红裹着一身寒风，也不进来，只站在马车外都还欠兮兮的道：“这小小的一个风寒竟也让你病了四天，药还成天吃也不见好，啧啧，身体真是愈发的弱了，当真像个文弱的小、咳……公子。”

　　叶思安嘟嘟囔囔，又轻哼了一声。

　　知小红这家伙估计又要说他是小姑娘，只不过是看兄长在，才临口变卦。

　　穆峥接了药，见他如此模样，半是心疼半是不满，道：“留行说的没错，明日就到苍洱山，你若还是不见好，便在马车里呆着吧。”

　　马车里萦绕着中药味道，叶思安瞬间觉得口里泛起了一阵苦味。满脸的不情愿，却依旧还是坐起了身子接过药碗。

　　“别，哥我乖乖吃药还不行吗？明天肯定就好了，好不容易来趟苍洱山，却还让我呆在马车里，那可真的要憋死我了！”

　　说罢喝了一口，脸耳鼻子立即皱成一团，连忙开着话头转移注意力：“哥，来之前你说苍洱河有些许古怪，何为古怪？你不如现在和我说说吧。”

　　马车为了让叶思安好舒服的躺着，亦是做了一番改造。两边的座椅都撤了，穆峥此时寻了个车壁靠着，将被叶思安随手放在一旁的汗巾往窗外一扔，便有人接了。

　　这才闭上眼，慢慢道来那些已被封印的前尘旧事。

　　“你可知道，六十七年前，血衣教探子混入庄内，毒杀看守刀堂的四位长老，盗得血饮刀。当时的穆家庄虽然被尊为神剑山庄，但是早已树大招风，再加上血衣教放出风言风语说神剑山庄要独霸江湖推波助澜。若被江湖上知晓此刀邪佞不详，更被魔教夺得，只怕会百年威严毁于一旦，于是当时爷爷作为庄主，极力反对将此事透露外人知晓，只得派人秘密潜入魔教搜寻此刀下落。”

　　探得‘故事背景’，叶思安立即精神了，连忙追问：“但爷爷并没有成功是吗？楼愁花三年时间布得此局就为了这把刀，只怕没那么容易被人追到。后来呢？”

　　穆峥瞥了一眼他的药碗，叶思安瘪了瘪嘴，闭着气一口灌下，这才继续道：“没错，楼愁早有预谋，一边筹谋夺得此刀，一边派各处的血衣卫搜罗了三百个童男童女，用活人练功，以鲜血祭刀，更是激发了此刀的魔性。”

　　叶思安也叹道：“听说他一出关便屠了附近的三派一门，一百七十五条人命，竟是被他如割草一般就没了。那些人与他无冤无仇，他竟然下的如此狠手。只怕是早已被此刀影响了心智，走火入魔了。”

　　穆峥的声音冷如冰：“因为是祖爷爷以身殉刀，血饮虽有戾气，却还可挽回。原本爷爷和各位长老商议是否要将此刀送至大安寺，若得高僧祈福，说不定还有净化邪性的那一天。没想到魔教费尽心思夺了去，想用来残害武林，可他们自己也没讨得什么便宜。终是害人，害己！”

　　知晓重头戏来了，叶思安连忙竖起了耳朵。

　　“楼愁得了此刀后，心智大失，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就连武功在江湖排名上第六位的庆虹老人都在其手中走不过五十招被斩刀下，江湖上一时间风声鹤唳。各大势力以及正道名宿得知消息后立即组织成武林盟，讨伐血衣教。血衣教听闻消息后也立即纠集人马，于是正魔两道数千人聚集在苍洱山下。”

　　“双方厮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十不存一。精英尽出，正道八大高手围攻楼愁，尽数死在血饮刀下。尸体都快填满了苍洱河，河水被鲜血染红，红了整整一个月。原本住在山下落日镇的村民们亦是感染了瘟疫……整个镇子的人都没了。”

　　握着碗的手，不自觉用力，叶思安久久才轻声道：“出门之前，其实我有听闻，若身负命债的人过了苍洱河，必定河水翻涌，想必，传闻便是自那场惨烈的大战后才传出来的吧？”
　　穆峥此时方睁开眼：“不是传闻。”

　　叶思安怔住。

　　穆峥转过头，寒星般的眼眸凝视着叶思安，道：“思安，这不是传闻，这是真的。”
　　“苍洱河河面宽广，若要渡河，必要乘船。几十年来，若是乘船者有身带兵器，此船必翻；更若有身负命债之人……”

　　叶思安有些紧张，道：“会怎样？”

　　穆峥缓缓道：“七日之内，此人必死。”
　　*

　　四周草木青黄，河面平静，视野开阔，一眼便能望见对面的郁郁葱葱的苍洱山。

　　今日上山，叶思安一身月白男装，因着大病初愈又怕他受寒，叶小红不管不顾又是给他加了一件披风才罢。福伯和穆峥亦是一身素白，穆老夫人一身冬装御寒，发间毫无钗环，只簪了一朵白绢花。

　　河岸边有一座小码头，码头旁尚余一条小船。福伯跳了上去，寻了块木板搭在船头与码头上，雪踏上小船后回身搀着穆老妇人上了船。叶思安正要随后上船时，被远远叫住了。

　　“叶公子！”

　　叶思安回头，只见尹冰河与千薇下马后疾步而来。

　　行至面前，叶思安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千姑娘、尹公子，昨日一别，不曾想今日便又见面了。不知有何要事？”

　　昨日晚上，叶思安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闻不远处传来刀戈剑鸣，且越来越近。为顾安全，穆峥在马车外护持，叶小红寻声而去。

　　一刻钟后，脸色臭臭的叶小红身后还跟着当日在文宝阁遇见的一男一女。那少年还好，少女却是发丝略显凌乱，衣衫上似还沾了点点血迹。

　　原来他们一行四人遇见数批黑衣人截杀，两个随从皆已丧命。黑衣少年武功虽高，可却要护着少女，不免捉襟见肘。此时幸得叶小红的相助，也特来向穆峥道谢。

　　直到此时，叶思安才知道那少年原来是武林盟的少主尹冰河，而跟在他身边的少女亦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千家小姐，千薇。

　　尹冰河先是向穆老妇人见了礼，目光定在叶思安身上看了一圈，才道：“看来叶公子身体已经大好了。”

　　他言语虽然冷冽，但一旁紧盯尹冰河双目的穆峥皱了皱眉，下意识上前半步稍稍挡在了叶思安面前。

　　“不错，还有多谢尹少侠赠的药。绵薄之力换一枚灵药，两两相抵，不知今日二位有何贵干？”
　　尹冰河道：“救命之恩岂是区区一枚药丸可抵的？不过既然穆庄主快人快语，尹某亦直言了。不知穆庄主一行可是要去对面的苍洱山？”

　　似已猜到他们所为何来，穆峥剑眉微蹙：“不错。”

　　尹冰河微微一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家妹亦欲前往苍洱山一行。只是平日里这渡口少不了有七、八条小船，不曾想今日只剩下这一条，还望穆庄主与叶公子能行个方便，带上家妹，随船过河。”

　　闻言，穆峥瞥了一眼一旁的千薇，淡然道：“尹公子客气了，船并非穆家所有，这位姑娘若是要上船，自是应当的。只是——”

　　一旁的小红叼着根草晃了过来，慢悠悠的接茬道：“只是若这是要过别的河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苍洱河。过苍洱河的船向来可不是随便载人的，宁愿一船一人的过，也不会与别人同船共渡，这个规矩想必尹公子应该比我们这些小人物更清楚才是。”

　　“所以，依我看，还是劳烦这位千姑娘在岸边等上个半日吧，不然以你们武林盟的势力，想在附近再寻一条船想必也是不难的。何必再同我们挤呢？”

　　苍洱河湖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危险。以前便有随船之人挟带兵刃，身负命债，导致整船的人都淹没在河中央。自那以后，渡河的人越发的少了，即使要渡河，若非绝对亲近的人是不可能与之同行的。

　　尹冰河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刚要道明缘由，便被一旁的千薇抢了话头。

　　“渡苍洱河的规矩谁不知道，你这话就是在怀疑我吗？再说了，这船是你穆家的船吗，就因为你们比我早到几分为何偏生要我等，我要硬渡你能奈我何？你们不愿意与我同舟，莫非我愿意与你们共济不成？！”

　　千薇昨日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狼狈异常，因着被施援手原本还算客气，只是一听的他们是穆家庄的人，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礼仪风度全然不见，一脸的恼怒羞愤，直言不需穆家人相救，拉着尹冰河便要离去。

　　即使今日再见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云鬓花颜，但那嚣张跋扈的态度仍是让叶思安心中很是恼火。

　　他上前半步，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千薇身上：“既然千姑娘不愿与我等同乘，那边也不勉强。这河的确是不是我穆家的河，这船的确也不是我穆家的船。姑娘若要渡河，请另择船而渡。”

　　“即使姑娘不知何为礼仪风度，何为先来后到，但也应该明白‘人多势众’四个字怎么写吧！”
　　末了，还轻哼一声，那神情十分纨绔。

　　千薇亦是牙尖嘴利回道：“哼，看样子叶公子倒是懂礼，那不如正好体现体现你的风度让本姑娘先过河，毕竟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人命关天不是？”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时，不知何时已经上岸的穆老妇人沉声道：“够了！”

　　众人静默，低头示礼。

　　唯有千薇一人昂着头直直的盯着那一身素白的妇人沉步走来。

　　她虽已年老，然风华仍在。

　　“你姓千？”

　　千薇：“没错。”

　　穆老妇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后，语气缓和了不少：“千寻、重水两位前辈是你什么人？”

　　千薇恨然冷道：“是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少女冷笑一声，目光在眼前的穆家一行人跟前扫了一遍。

　　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与恨意：“难为穆家竟然还记得……”

　　“毕竟他两位老人家，就是在六十七年的今天，死你们穆家所铸的血饮魔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