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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逐 ...

  •   追逐
      六月,畢業季,漫天飛舞的阿勃勒花將一首首畢業歌曲環繞的校園染得金黃。樹下學生忙著霸佔最佳的拍照景色,幾位校園風雲人物忙著穿梭在一群群學生中,手上滿滿的是承載著愛慕與不捨的分別禮。

      畢業,代表著人生的下一步,脫離了被各方保護的校園,踏入充滿危機的社會大叢林中,有人抱持著對未來夢想的希冀,準備在各個領域大展抱負,卻也有人尚未準備好下一步的去向,茫茫的盯著漫天飛花的黃金雨,遲遲踏不出那扇校園大門。

      何鏡弦手裡握著畢業證書滿身大汗的將學士服與學士帽還給校務處理人員,工讀生小黃一邊抱怨辦公室冷氣不夠冷,一邊處理相關文件,順手將成績單交給何鏡弦。

      「學姊,恭喜你畢業啦,要常帶食物回來投餵我們這些被教授虐爆的小白菜耶。」小黃皺著他招牌的八字眉,一臉羨慕的看著自己的直屬前輩,自己最近為了期末報告已經被教授釘得滿頭包,恨不得自己能夠坐時光機回到半個學期前,乖乖收案做數據。
      「接下來研究所也會常常見到面,幹嘛一副永生不見的樣子?你們阿帽學長也會常回來啊!」
      「唉?但是阿帽學長不是接下來要去澳洲打工度假嗎?我看他前陣子在看簡章耶?」

      因應政府節能省電政策下,辦公室冷氣不得高於27度,悶熱的室內卻還是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何鏡弦握緊手上的畢業證書,不可置信地看著小黃,低下聲調問道「他不是還要念研究所?」
      小黃敏銳感受到眼前學姊的情緒變化,盡量放輕口氣回答:「我是在放榜前看到他在看簡章的啦,只是看到沒有仔細問阿,說不定只是有興趣看看,沒打算去?」

      何鏡弦二話不說,轉頭往校園裡走去,掏出手機開始聯繫阿帽,可想而知,對方並沒有回應,這種日子身為系會重要幹部的風雲人物身邊不意外會聚著一群小崇拜者忙著跟他拍照。在眾多拍照著名景點都沒看到人後,打算到對方宿舍停車處堵人的何鏡弦看見了一名常跟在阿帽身邊團團轉的小學妹,白襯衫搭著小束腰迷你裙,腳上踏著棕色牛津鞋,匆匆從讀書館旁的林蔭中衝出來,小學妹臉上脹紅,眼角還帶著眼淚,配上那張精緻妝容真的是我見猶憐。
      來不及打上照面,小學妹就往校門口跑去了,何鏡弦這才看到從林蔭中單手插口袋,踏著沉重腳步走出來的阿帽。
      「呦!畢業證書領到了嗎?怎麼不說一聲一起去領阿。」視線晃過何鏡弦手上的畢業證書,阿帽慌亂的躲過了對方的審視,轉身往辦公大樓走去。
      「去澳洲是怎麼一回事?」何鏡弦想問,但看著阿帽方才拒絕小學妹告白後的狼狽身影,她牙咬著下唇,硬是將滿腹問號又吞回去。

      往辦公大樓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悶熱的天氣讓阿帽的帽t背後濕了一片,正午的陽光從樹葉縫隙流洩而下,在阿帽的背影投影出一幅金色的幾何圖形。從小到大,何鏡弦一直是以這個視角追著阿帽的身影與腳步,追著他學畫畫、學音樂,追著他考上的第一志願,也追著他考上了不怎麼喜歡的科系,阿帽就是跑道上那一條終點線,催促著何鏡弦跑完了一段又一段的馬拉松。
      何鏡弦的好友君君問過她喜歡一個人那麼久不膩嗎?們心自問,她對阿帽是喜歡,但與方才對她告白的學妹不同,更多是對於終點的嚮往感給了驅使了她往前走的動力,她從小就沒什麼主見,鄰居阿帽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是社區裡的孩子王,她已經習慣了跟在她身後,跟遊戲裡的路易吉和小尾巴一樣,追著馬力歐和音速小子往前衝。

      辦公室內,尷尬的氣氛讓小黃不敢像平常一樣搭著學長肩膀打嘴砲。領完畢業證書,阿帽先回宿舍,兩人約好十分鐘後在停車場見面去吃午餐。

      大學附近的餐廳總是主打著「高cp值」、「俗擱大碗」的原則,食物精不精緻是次要,吃得飽又便宜就可以吸引沒什麼生活費的學生們光顧。兩人走進了一間主打貓咪陪吃飯的中途貓咖啡廳,裡面擺滿了貓家具、貓樹,用餐區散落在一件件貓家具之間,簡單的矮桌與小坐墊,方便與裡面的貓咪互動。但適逢畢業季,相較於舉辦謝師宴非常熱門的豪華餐廳,這種兼賣簡餐的咖啡廳裡客人只有小貓兩三隻,比真正待在隔離區的小貓還要少。兩人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點了餐之後又繼續方才的沉默。

      中午一隻小三花沒在睡覺,慢慢靠近了阿帽,將她小小的頭伸進阿帽隨身包包中,試圖從裡面翻出有趣的玩具打發這個無聊的午睡時間。阿帽看見,順手將小三花撈進手上,一手替小三花順順毛,雙眼盯著小貓的眼睛,緩慢開口打破了尷尬。
      「都要畢業了才在大告白,今天都三個了,以為年中大酬賓嗎……」
      「…你要去澳洲?」
      阿帽愣了一下,僵硬地將視線從小貓身上移開,抿了抿有點乾的嘴唇問道:「你聽誰說的?」
      「小黃說他看見你拿了簡章,在研究所放榜之前,你是打算考不上就去澳洲嗎?現在呢?第二名考上了,你要放棄嗎?」
      「等一下,你剛剛冷著一張臉就是要問我這個?」
      「你什麼時候決定的?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我提議要考研究所你幹嘛一起考啊?直接說你不要考不就好了?」
      阿帽將小三花放開,進了餐廳之後第一次將視線轉向對方臉上,這張臉他從小看到大,鵝蛋臉帶著一絲古典味,粗黑的眉毛下是一雙有神的眼睛,不算大,笑起來眼尾上鉤有點像古典畫中的丹鳳眼,配上右臉淺淺的酒窩,較一般東方人還要挺一些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搭配她身上的書卷氣質,替對方吸引了不少追求者。從懂事後就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什麼都要學他,學他剪小男生頭,在其他小女生穿著小洋裝,紮著小辮子成群結黨的玩著家家酒與洋娃娃時,何鏡弦跟著他在公園挖沙洞、蒐集七龍珠卡片、一起玩其他女生沒興趣玩的電動。直到升上高中,沒了髮禁之後對方開始留起長頭髮,穿著打扮開始像個女孩子,在阿帽覺得這跟小尾巴終於要脫離他的時候,對方卻又跟著他選填了她沒什麼興趣的大學與科系。認識那麼久,加上求學時代收到告白的次數實在太多,他明白對方對自己的心意,但她看他的眼神跟小學妹盯著他的那種視線不同,除了愛慕還帶著其他感情,他說不出那是什麼,但隨著時間越久,他覺得對方投以的感情讓他越來越無法消化,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顆被槲寄生寄生的大樹,為了對抗寄生處所木栓化的表皮壓著他的肺,讓他呼吸愈發困難。
      「就想出去看看啊!以後出社會就沒機會有這麼長的假了,趁年輕力壯,去打工換宿出賣一下體力看世界,我覺得很棒啊!」阿帽抓了抓頭,告訴何鏡弦:「念書什麼時候都行,出去歷練要趁年輕,出了社會要顧慮的事情太多了,說不定久了就會打消這個念頭了。至於研究所,可以先報到再休學啊!」
      「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大四上學期就有這個想法了啦,那時候開始補強英文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至於不告訴妳,妳真的想問的是這個問題吧?依我對妳的了解,妳是不可能跟我一起去的,那告不告訴你又有什麼區別?我想在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再告訴你啦!」
      何鏡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稍稍平復一下滿腹的反胃感。他深深呼了一口氣,開口再問:「那你為什麼要一起跟我去考研?你那個時候為什麼不說?」
      「我說了你就不考了嗎?難得妳對未來出路有所想法,我就當去陪考啦,考不考得上都還不知道,就試試看嘛!妳也該學著獨立點了,我做啥你學啥,你都成年要步入社會了,試著自己往前走個幾步路會少活幾天嗎?」

      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騎車返回宿舍的路上,阿帽在轉入校園前的一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往相反方向騎去。後座的何鏡弦也沒出聲,任著他騎著機車到處晃。越往西邊騎,遠離了市區,房屋之間的間隔越來越遠,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映入眼裡,再往西,只剩下防風林與電線杆搭配著養殖業的魚池,鹹中帶黏的海風吹得何鏡弦不舒服。在一間7-11停下來買了飲料和冰開水,阿帽看著對方被曬紅的手臂,默默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對方穿。海邊的遮蔽不比市區多,六月的太陽又毒又辣,長年窩在室內活動的何鏡弦皮膚被曬得又刺又痛。
      又往海邊騎了二十分鐘,兩人在一片沙灘下車。這片沙灘他們來過很多次,大學裡的人告白或慶生很愛來這邊,無論是放煙火或是蠟燭排字都很適合這個場地。上一次來還是幫著好朋友告白,用實驗室拿來的酒精膏艱困的在地上排了個歪七扭八的「I LOVE YOU」,海風一吹,啥都看不出來,鋒頭還被旁邊一群放煙火的搶走了,那次告白當然是失敗了,後續又陪著那位失戀者喝酒宿醉了兩天。

      沿著海岸線走了大約十五分鐘,何鏡弦在一顆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太陽烤得石頭燙手,坐不到一分鐘她又站了起來。阿帽見狀擰開了冰開水的瓶蓋遞給她,略帶抱歉地對她說:「忽然想來吹吹海風,抱歉沒考慮到妳怕曬。」
      何鏡弦沒說什麼,接過水抬頭喝了一口,遞給對方,脫了鞋默默往海浪的方向走去。
      「妳是在氣我不告訴妳?還是在氣我打算離開?」阿帽看著何鏡弦的背影問道。
      何鏡弦停下腳步,轉頭回來看了她十幾年的追逐目標,自打懂事開始,她就一直追著對方跑。媽媽看鄰居送阿帽去學畫畫,怕孩子輸在起跑點的母親便問孩子要不要也去學,沒什麼概念她當然只會點頭說好;學鋼琴也是,後來念哪間學校也是,忙於工作的父母親對於第一個孩子該怎麼教育沒什麼想法,看著鄰居把阿帽大姊教育得出落大方也開始學著他們家的教育方式。久而久之,阿帽出入身後總是跟著個小跟屁蟲,何鏡弦成為社區大媽口中的「小尾巴」。對於當一條小尾巴她並沒有什麼排斥,她的確不是那種會對未來抱著很大憧憬的孩子,上幼稚園時老師問她未來的夢想是什麼,她只能乾巴巴的回答成為一個好人。
      「我不知道,那你是真心想出去拓展視野,還是只是為了擺脫我?」
      「不是擺不擺脫妳的問題,妳不覺得妳該試試自己去摸索道路了嗎?什麼都學我,以後我娶老婆妳是不是也要娶一個?更何況,為了這種理由出國,我……」
      「你覺得我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何鏡弦提高了說話音調和語速,搶在阿帽說完真心話之前把話接下去,傷人的話由自己口中說出來,胸口那種被針扎的感覺好像不那麼明顯了。「說真的,你討厭我做啥都學你,你幹嘛不說出口?還是你覺得身後跟著一個小妹很有大哥派頭?」
      聽到對方尖銳的問話,阿帽覺得肺部被壓迫的感覺又開始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開口:「我們兩個認識那麼多年了,你是怎麼想我們的關係的?妳對我的感情跟我對妳的感情是不是一樣的?妳…對我跟小學妹對我是一樣的嗎?跟我對妳是一樣的嗎?妳想好了,我們再來討論擺不擺脫的問題。」

      最後,何鏡弦也沒有就這個問題做出回應,阿帽不覺得意外,認識太久了,說是男女朋友也很少有人黏在一起十幾年,時間是很殘酷的,再好的感情在時間流逝下也會變質,無論是往好還是往壞發展。在海邊走了將近一個鐘頭,到兩人跨上機車踏上回程依舊沒有對話。

      一直到研究所九月開學,何鏡弦跟阿帽都沒有見到面,創下兩人認識十幾年來首次最長時間沒有對話,也沒有見面的紀錄。見狀覺得奇怪的何媽媽只想到兩人是小孩子吵嘴,一陣子就沒事了。直到報到那天,事隔三個月,兩人久違的在教授辦公室見到面。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讓指導教授也察覺出不對勁,問了問兩人只是擺了擺手說沒事。
      報到完阿帽馬上提出休學要求,在教授慌亂表情中笑了笑說自己對著書本奮鬥這麼多年,想放自己一場長假。何鏡弦聽了也沒出聲,默默走回分派給他的座位,打開電腦,開始確認基本硬體設施有無其他需求。她有聽說阿帽打算十月出國,對於阿帽先前拋出的問題,她想了三個月都沒想出個所以然,她也不認為剩下的一個月裡她想得出什麼,索性放棄思考。

      就這樣,兩人即將迎來人生第一場分離。

      阿帽出國前一天,兩家人聚一起吃了一頓飯,何家父母對於阿帽的打算很是驚訝,傳統觀念長大的夫妻倆無法明白阿帽放著研究所大好機會不要,在人生最精華的時候跑去出賣勞力對未來能有什麼幫助呢?相反,阿帽父母倒是很尊重兒子的想法。
      「年輕人出去闖闖也好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脫離書本,藉此認清自己的價值和未來目標也不錯。」飯後阿帽母親端著水果出來,說:「就是他大姊今年年初結婚,他又要出國,一時之間孩子都走了,有點不習慣吧!」
      「男孩子出去見見世面也是不錯啦!還好我們家鏡鏡沒要一起跟去,不然我一定會頭痛。兩個孩子從小沒分開過,今天兩個人躲在房間告別嗎?」說完看見電視正好播到兩個媽媽都有興趣的節目,話題馬上轉換。

      阿帽的房間在二樓書房旁,小小的房間除了書桌跟床,最顯眼的就是窗台下的電視和電腦,何鏡弦來過很多次,小時候一起窩在窗下打電動,大了一起看租來的影集,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很熟悉的空間。但她卻一直沒注意到,阿帽床邊牆上有一幅大大的世界地圖,上面貼滿了各式各樣的便條紙,地圖已經掛在牆上很久了,直到今天她才看清楚,便條紙上寫滿了各個國家著名的名勝景點。他什麼時候查了這些資料呢?為什麼來過這麼多次都沒有發現他在做這些作業?何鏡弦覺得從小到大追著的那個背影忽然變得好遠好遠,眼前看到的這個人只是個立牌,以前自認已經跑到終點的馬拉松,其實終點線一直都在遙遠的前方,自己的追逐相較之下滑稽又可笑。

      看著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阿帽只好打破這段沉默:「我之前問你的問題,你想過答案了嗎?」

      何鏡弦依舊盯著那副地圖,讓一頭亂麻的思緒就地圖上一條條便條紙梳理的一清二楚。過了一會,她才開口:「我從小就喜歡追著你,是因為大人或其他小孩子問你問題你都可以很篤定的回答他,即使你是錯的,我佩服你眼中的自信,因為那是我一直以來所沒有的;遇到問題,我想解決方案一定是先以你為範本『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事實證明,這樣可以順利解決問題,久了這套方式我已經奉為圭臬,一時我也改不了。我猜你想離開已經計畫很久了,這副地圖的註解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完成的,但我來你房間這麼多次,我卻都沒有發現,你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阿帽只是沉默。
      「因為我只懂得跟在你身後追,我根本沒在注意到你為了往前跑都做了什麼努力,因為你根本沒要我知道,你只是由著我在後面追著你,就像這間房間,我來只會跟你窩在窗台下,其他地方我根本壓根沒去注意過。我不相信你不懂我對你怎麼想,我也不相信你對我沒有那種想法,但不管我怎麼學你都沒有用,我們終究是不同種人,我放不下那麼多東西,我沒辦法像你那樣瀟灑地揮揮衣袖,任雲彩留下來。」
      「如果我是作文老師,你這篇文章我一定給你D,詞不達意,文不對題。」聽見對方的回答,阿帽彷彿很失望一般。
      「我不認為依我們的交情有必要去捅破那層紙,就算捅破那層紙,你要離開已成定局,手續機票都辦好了,難道你肯放棄嗎?」
      「這都不是我要的答案,妳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
      「我們之間真要發生什麼早就發生了,你以為還會拖到現在嗎?」
      「妳連試都不試,怎麼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做什麼事情都要三思,事實上就是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讓妳三思!」
      越來越接近爭吵的音量引起阿帽母親的注意,她有點擔心的上前敲了敲門。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辯論,一時房間裡安靜得跟抽了真空一樣。
      「沒事,我明天的飛機,我要休息了。」
      何鏡弦轉身出房間,替他帶上了房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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