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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昨日之歌(一) ...


  •   雇佣兵,收钱,做事。
      简单明了。不像正规的军人那样。他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完成任务,便是唯一的出路。
      “我要挣很多的钱。”这是奈布当雇佣兵以来的一个目标。也是所有和他一样的雇佣兵的目标,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没有。
      战场,是葬送生命的地方。
      战场在哪里,死亡的气息就蔓延到哪里,所过之处家破人亡,血流成河。战场是灰暗的,就如同奈布早已蒙尘苍凉的心。战火燃烧,抹平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美好。
      鲜花,笑颜,都是战场上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奈布做雇佣兵很多年,见到过许多面孔。有悲伤的,有惊恐的,有失落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受到了战争的影响。没有人能逃得过诅咒,没有人能逃得过绝望。至少奈布还没有见过。

      他利落地潜入了战争其中一方的阵营,就这微弱的火光,灵巧地拨开一顶帐篷。
      还没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他抬手就是利落地一划。随后快速离开。那人倒下了,鲜血溅在帐篷上。
      作为这里最年轻但经验最丰富的雇佣兵,奈布早已谙熟各种杀人技巧,在将损失减小到最少的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
      战场是无情的,佣兵也是。

      他走远了,却从那个营地里听到了孩子的哭号声。
      战场上……怎么会有孩子?
      他皱着眉,半个身子掩在草丛中,回过头去张望。
      那是一个带着草帽的短发女孩,莫约有十几岁的样子。她正哭嚎着,想要进刚才被他杀掉的人的帐篷中去,可是被几个大人拉着,无法动弹。
      对于这种早就应该司空见惯的事情,奈布本来是想走的。可是那个孩子哭喊着的字眼却把奈布定在了那里。
      “爸爸……爸爸……”
      他告诉自己:回去吧,回去吧。这些年来见到的这些还不够吗?没有必要将每一场离别都放在心里,死了就是死了。
      何必……挽留呢?

      奈布想起了那个夏夜。闷热闷热的。
      所有人,爸爸妈妈,都离开了他。
      他曾经发誓过要报仇,可如今却走上了和杀人凶手一样的道路。
      雇佣兵,完成任务,就能拿报酬。
      不管对方是谁,或是有怎样的家庭。
      心早就已经荒芜,被厚厚的灰烬所遮盖,长不出一株绿草,开不出一朵鲜花。

      奈布用兜帽盖住脸。不去听,不去想。可为何他无法停下颤抖?
      火光,呼喊,死亡。有些记忆与当年自己的挣扎重合在了一起。
      他忽的意识到:自己是罪人。
      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找不到赎罪的方法。只好蹲下来,蜷缩成一团,同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月亮在头顶缓慢移动,星辰也随之飘摇。
      两千零一十八……两千——
      安静下来了。
      他悄悄探出头去。那个人的尸体似乎已经被处理完毕了,那个褐色头发的女孩不知去向。他站起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四处查看有没有什么埋伏。

      营地的旁边,有一处溪水。溪水很清澈,倒映着即将落幕的月亮和星辰。戴草帽的小女孩侧躺在溪水边,脸对着水流。
      不用看她的表情。
      奈布知道,她没有继续叫喊,继续抽泣,只是因为在疯狂过后剩下了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绝望。以及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后的放弃。
      奈布刚想抬脚,走过去。
      却发现脚下有着不知名的野花。花瓣有些还没有展开,带着露水,反射着月光。
      他稍加思索了一下,蹲下去将它采下。
      他是佣兵。
      无法带给他人爱。长时间只有任务的生活让他变得笨拙,无法安慰受伤的人。不过也许他可以试着给面前的女孩带去一丝光亮,找到活下去的方向。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女孩瘦弱的身躯被打上阴影。
      奈布将花放在了她身后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确保她翻过身来不会压到,踏着土地悄然离去。
      女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翻过身来。
      正对着她视线的,是快要盛放的几朵纯白色的野花,以及匆匆离去的军绿色身影。

      ——这大概算是“赎罪”了。

      年轻的佣兵奈布,今天也依旧在任务的道路上奔波着。
        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似乎对于他没有任何的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做任务就做任务。但只有他自己明白,阳光依旧被心上的阴霾遮挡在外。
      他变得更加沉默无声。
      去年的时候,一次失利给他的嘴角添上了无法去除的伤疤。针线缝合过嘴角的痕迹至今清晰可见。
      这就是身为雇佣兵的罪。奈布照着镜子,用手抚上伤疤。那个女孩子,她怎么样了呢?
      其实那是奈布第三次执行暗杀的任务。也是最后一次,那之后的虽然报酬很诱惑,但都被拒绝掉了。

      天空依旧晴朗,有白云飘在空中,只是没有鸟叫声,也没有风声。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在附近。作为随行的一员,他完成任务后,并没有跟着大部队去处理并登记遗体。
      他有一项新的工作了——带新人。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活计,听起来很不错,可经历过的都知道有多麻烦。新人,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就会犯下大错。
      而且听他的战友说,是个女孩子,况且还有些底子。都调笑说奈布这下有福气了。
      奈布只是认为,女孩子就如同鲜花,是不该绽放在战场上的东西。太过脆弱,无法自保。
      可是这是上面直接给下来的任务,不得不做。
      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去找那个新人。
      上面说她很好认:翠绿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笑起来他※娘的就像天使。
      奈布对此嗤之以鼻。
      不久后就不会再存在了。笑容与欢乐,都将成为尘埃,成为往事。干这一行的最后都会变得和他一样麻木冰冷,为了钱和命而活下去。

      奈布找到了那个新人。
      她正站在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思索着什么,在听到奈布的脚步声后,猛然回头。上面说的没错,奈布想——她的确很好认。褐色的头发高高盘起,显得简练,留下两缕稍短的盘不上去的垂在脸颊两边,又增加了几分可爱。翠绿色的眸子此时只映着奈布一个人。
      只有一点奈布不赞同上面的说法。
      她笑起来不像天使。
      像三月战场开出的花。
      “奈布·萨贝达。以、以后负责指导你的任务。”
      该死。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两下,他以前说话从来不结巴。
      “我是艾玛。艾玛·伍兹。可以叫您‘奈布先生’吗?”艾玛继续笑着,询问面前佣兵的意见。

      名字。

      奈布说:“随你。”

      名字这种东西,怎么叫都是可以的。
      他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佣兵。
      一个随时会死去,并且不知道会死在哪里的佣兵。
      名字对佣兵来说,并不太重要。因为当有人哪一天捡到你的尸体时,他不会在意你叫什么。他们所认知到的只有一点:你死了,并且正在腐烂。有耐心的或许会考虑将你的尸体送入食物链的分解轮回,没有的,才不会管你呢。腐烂,或生蛆,与一个过客并没有任何关联。
      他们只会对你的尸体讲:“晚安,无名先生,好梦。”

      “奈布?”艾玛见奈布说完之后久久出神,便唤他。
      奈布回过神来。只见少女的脸颊凑在他的跟前,眨巴眨巴翠绿色的眼睛望着他。他连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走吧,伍兹小姐。”
      奈布转身,又将自己藏在了兜帽的阴影里,连同那一份小小的羞怯。原谅可爱的奈布先生吧,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他就没有离一个女孩子这么近过。于是他的脚步也仓皇起来。

      艾玛跟上了眼前军绿色的背影,看着奈布的披风随走动前后摇摆,她的眼神也随之闪烁不定。
      ——找到你啦,佣兵先生。
      她很想对他说。
      那天的花很漂亮呢。可惜尽管放在花瓶中小心照料着,也依旧没有存活多长时间。
      艾玛的眼神略过一具具尸体,嘴唇紧抿。

      我走上了一条和杀了您的凶手一样的道路啊,爸爸。希望您不要怪罪才好。

       “砰——”奈布端着手/枪,一枪打在了靶心正中央。他抖了抖手腕,将枪甩给了艾玛。
      女孩子应该没怎么接触过枪。他想。如果学会了,这将是一个好的防身方法。之后他还会再试着教一些其他的东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探探底。
      艾玛接过了奈布的手/枪,双手握住。顺势在枪的最前端亲了一下,随后在奈布不解的眼光中将枪端平,射击。
      脱靶。
      再一次射击。
      脱靶。
      艾玛皱眉,继续射击了一下。
      三环。
      她叹息一声,放下了手/枪,扔回给了奈布。
      “抱歉呢,奈布。”

      以前同爸爸里奥在一起时,她总是不用顾虑太多。她不喜欢用手/枪,倒是对狙/击/枪情有独钟。
      因为她不爱去拼杀,只喜欢在后方支援。
      里奥就是因为在战场上拼杀,所以才有了那一身抹不去的伤痕。
      只可惜她那时太小,还不懂得怎么去用。只依稀记得里奥慈祥的握着她的手,将狙/击/枪从她手上拿开。

      “我们的小甜心不需要去战场上拼杀哦?最后一仗,你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爸爸回来就好,到时候我们买一个有花园的大房子,种上好多花。”

      只可惜他还没有等到那一仗,就已经不在了。军队因为没有了里奥这个脊梁骨而军心涣散,他们最终战败。
      艾玛被父亲的一个战友拉拉扯扯,逃离了那里。她遇到了一个叫玛尔塔的大姐姐。
      艾玛的所有情报都是玛尔塔提供的。
      她逐渐放弃了狙击枪,专心致志地练习体术,她知道想要杀死一名佣兵不容易。武器用的最好的是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
      本来以为手/枪的射击感觉和狙击枪是差不多的,想顺着当年的感觉走,但看来还是不行。

      “没关系,不用道歉,”奈布说,“想耍帅就去——哪天死掉了没人会管。”
      他是在说刚才的动作。
      好凶。艾玛瘪瘪嘴。
      不过没关系,只要可以跟在他身边一天,她就跟一天,迟早可以找到下手的机会。她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死他而当佣兵的。苦练体术,就可以在将来某一天快速制服他。
      几年前收到花以后,她就疯狂地寻找着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的那个披着绿披风有大兜帽的男人是谁。可最后追查出来的结果却是——正是那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可笑啊。
      将她推入深渊,却又妄想着她可以在深渊中苟延残喘。给予她希望的,却正是毁掉了她一切的绝望。
      可悲啊。

      她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对奈布说:“那个啊——是我父亲每次去打仗的时候都会做的动作:在刀背上亲吻一下,了。表示和我的约定:一定会回来的。我想着如果对着枪也那样的话……可能射击的成绩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顺便给了奈布一个大大的微笑。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奈布的批评多么的伤心。

      虽然对艾玛的射击水平极度不满,但收到了微笑的佣兵还是脸一红,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自然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但是他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小女孩,于是他试探性地说:“你继续练习吧——你父亲还好吗?”

      “嗯,他现在退休回老家啦!”艾玛回答。并且笑得灿烂。

      奈布的心放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站着,似乎都是回忆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
      风吹过,带起了艾玛的发丝,在额头和眼睛附近晃荡。
      奈布看向了远方的旌旗,兜帽替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的风。

      艾玛知道当佣兵很危险。
      也明白奈布刚才的责怪从何而来。
      她本来也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置奈布于死地。但最终她却选择了一个最麻烦,也是最容易搭上自己的道路。
      她来到了奈布身边,接近他。
      艾玛不想就这么杀死他。她想看看当年能够一刀杀死自己父亲的,究竟是谁。也想弄清楚他的想法。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那天翻过身去,她看到的花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昨日之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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