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纹：苍离传》陆离狂士

3、第一章：炎攸（二）

　　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朝拜它们的主人。

　　夜露，诡异地开始凝结。

　　陆正玄仍旧一身黑袍，立在夜色中，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

　　他抬头，空中无月，唯有一重玄邃。

　　“他若再不来，可就要违约了。”他缓缓地向对面三人说，声线不怒而威，掩盖住了微有的喘息。

　　那三人距他两丈开外，成角镇之势，显然要较他狼狈一些。

　　“绝渐司敕这样心急，我等也没有办法。”说话的是左侧一着绀色剑衣的人，“我等知道绝渐司敕是不屑于同我等商议的，方才出手实在多有冒犯。”

　　“不过，我二人连同慕容前辈，已经来了，断没有后退的道理。”绀衣人话锋一转，“既然司敕不像我一样喜欢动口，那我等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四周雾气突然翻滚起来，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江面，被无形之手来回搅动。绀衣人背后的阔口大刀划破雾帐，尖刃直指陆正玄眉心，却只穿透乳白色的虚无。

　　雾气更加浓重，陆正玄的黑衣也隐没在其中。绀衣人回身站定，怒喝一声，握刀右手迸发出赤黑色的光芒，紧接着，只见那阔口大刀刀面上，一道血色纹路开始显现，如雪山融水汇入江河，这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刀面上绘下一种古老的符咒！

　　浓雾在赤黑光芒前也不由得退缩，厚重的刀身上，“殷岩”二字淌着血，隐约可见。

　　“殷岩，”陆正玄微微点头，“一柄好刀，对不住了。”

　　当纹路爬满了整个刀面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雷鸣。“殷岩”在绀衣人手中，发出来夜兽般的咆哮！

　　光芒中，隐有虎豹之形，刀锋来时更加肆意，挥刀的绀衣人嘴唇紧抿，似在思索对方如何抵挡。

　　然而，他没有注意也无暇注意的是陆正玄在他欺身时一瞬间的动作。他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躲避，而是右手微地一握。

　　足够。

　　风暴。

　　云雾的狂舞。

　　没有人能看清那一瞬的情景，原野上弥漫的轻雾在他手中轮转、聚缩成一束剑状白光，然后，就那么，从刀刃上划了下去。

　　其余二人来不及堵住耳朵，在一声切割金属的巨响后，绀衣人连同断裂的“殷岩”向后摔出数丈。而大刀被削切下的另一部分，则无比轻柔地落在草地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绀衣人慢慢爬起来，刚张嘴想说什么，吐出来的却是一大口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才咧开嘴笑了笑，“绝渐司敕，不愧是你，不愧是你！可惜啊……可惜了我的殷岩，我打小就磨合的刀……”他心疼地抚过断裂的武器，“难为我早想来喝司敕家小公子的满月酒，然而司敕非但不请我喝酒，反而断了我的刀……”

　　他一手拄着殷岩，摇晃着直起身，”可是啊，可是啊……等了这么久，我还是要与你战下去……”

　　“聒噪。”

　　冷冷的两个字。一个素色身影挡在了绀衣人和陆正玄之间，面色生硬，甚至都没有多看绀衣人一眼。

　　一柄极修长的细剑被灵力催动，悬浮在那人身侧，素衣人再无多言，细剑清光大盛，从掌心飞出，亦是直取对方要害。

　　云雾不再涌动，陆正玄微一皱眉，瞥向自己的左臂。

　　这细剑远要比殷岩狡诈，它的冷光掩盖了径迹，陆正玄堪堪避过，似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双秀，退下。”

　　就在细剑削断他几缕发丝的时候，陆正玄听到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一个必须要面对自己的人。

　　细剑收回素衣人手中，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和刚到的那人打招呼，便默默地离开了。绀衣人跟在他身后，也隐在了安静的云雾中。

　　而除“双秀”之外，方才迟迟没有出手的第三个人，也就是被绀衣人口中的慕容前辈，此时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向相反的方向。这并不是刚才的伤，他似乎是个天生的瘸子。

　　“许久不见了啊，阴非空。”

　　这句话从陆正玄口中悠悠而出，仿佛太息。

　　现在，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各色各样的刀与剑指向他：敌人的，朋友的；仇家的，亲人的。

　　“你，也让我等了很久。”阴非空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着这一战啊，”陆正玄低下头，“你挥起你的长刀，试图斩落十二部的光华，你称这为’肃清‘，然后亲手断绝了’遗世者‘世代相传的灵脉……你该让我如何评价你，你是成就大业的人，或许也是要亲自毁掉它的人……”

　　“无需评价。”阴非空似笑非笑，“我只在乎有人站在了不该站的位置上，去接受愚者的拥戴，而必将有另外的人踏着愚者的尸骸让他低头。”

　　“但他不会低头，也厌倦了与你为敌，你又如何？”

　　“肃清。”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陆正玄忽地大笑，他扶住左臂，在黑夜的掩盖下，没有人注意到他脸色逐渐苍白，“果然，是肃清，不是决战……阴非空，我实在不愿相信你谨慎到了胆怯的地步。你的追随者在我周围结阵，试图压制我的灵脉，很好，你成功了，你现在有把握击杀一个灵力减半的云部司敕，你注定是十二部新一任的大宗主，代代的遗世者会流传你的名字，”他顿了顿，“但是，你永远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与我一战！”

　　”没有必要如此……“刀拖在地面上，划出沙沙声，”我不想失去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一点亲情，陆正玄。对你，事情不会做绝。你知道我的目的，我也知道你的志趣。还有……你和她的焱竹，我还没有听他喊过我一声姨父……“

　　阴非空将长刀举至眼前，擦去上面凝结的露滴。

　　原本旋舞恣肆的雾气，已经有了沉寂的迹象。

　　”我倦了，"陆正玄道，“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妻儿。”

　　他挽起左袖，只见他手臂上盘绕着图腾一般的疤痕，从小臂直至肩膀，这图腾极其精细，却如同带着上古时粗犷的力量。

　　然后他将右手覆了上去。

　　发力。

　　只在一瞬间，云雾都疯狂地颤抖起来，它们啸叫着、卷动着，似乎要阻止什么，要逃离什么。

　　手臂上青筋暴起，陆正玄被剧痛逼出一声低吼，他跌倒在地，右手依旧死死按住图腾状的疤痕，缓缓向上移动。所覆之处，雾气结成微霜，然后炸裂，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直到雾气停止凝结，真正散去，他才松开右手，原来的图腾再也无法辨识。

　　”已经碎裂了。“他轻声说，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阴非空微微一怔，向前行了两步，又停住了。

　　”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绝渐司敕，祝你如愿。“他转身，”可不会有人再这样称呼你了。“

　　还有人不愿相信，在乱世的车轮下，无人能求得幻想中的安宁。

　　【史册】

　　史书里有一个幽灵。

　　太云。

　　四境、四象、四律，共十二部。司敕，取掌神祇敕令之意，统领各部。以四象中云部司敕为大宗主，是为旧制。

　　有人说他们是上古神祇的后裔，有人说他们是拥有强大灵脉的”遗世者“，有人说他们是操纵乱世棋盘的弈棋人，有人说他们不过是求取不可得之事的普通人。

　　没有哪个遗世者会忘记白狩十七年。

　　这一年，肃清之战结束，十二部仅存其二。曾经斩杀枭雄原真的颂部司敕阴非空逼退云部司敕陆正玄，成为残局之后的大宗主。

　　五月廿四，苍离司敕陆焱竹降生于梁文城。

　　太云的道路会被指向何方，无人知晓。

　　次年，天降大旱，饿殍无数，哀鸿遍野。徽朝端靖帝下诏罪己，祭天地求宗祖除旱魃，赐五色土和稷麦灵露与诸贵族，开国库赈济灾民。

　　同年，端靖帝申邕文崩。次子淮王申政弑太子申济，践祚，改元广业。

　　广业六年，归如侯叛，攻入华都，是为乱世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