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夜歌》凌犀

14、苏醒

　　星罗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红色的世界。
　　天空的红是熊熊的火焰在燃烧，大地的红是战士的鲜血在流淌，天地间的红，是漂浮的血腥味。
　　星罗站在这一望无际的天地之间，孜然一身，茫然无措。身上的伤痕都消失了，她一双赤脚，站在红色的水面上，身着战甲，手持长剑，仿佛那一天出战之前，雄心壮志的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最后一刻箭矢穿入身体的锐利疼痛，而后，记忆就如悬崖般停止了。
　　远处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星罗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坐在前方的血泊里。
　　“爹！” 她向着他跑去，赤脚踏在水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越靠近父亲，脚下的水越是鲜红，等她跑到父亲身旁，那片水面已经红得触目惊心，像一朵妖冶的花。
　　“爹，你怎么了！”
　　父亲如同一堵倾颓的墙，无力的瘫在水中，全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鲜血正从那些伤口中缓缓流出，渐渐消耗掉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星罗，爹快不行了。” 他疲惫的说。
　　“不会的……” 她的泪水在眼底打转，“爹是常胜将军，是北燕的王……”
　　父亲露出一个苦笑：“王，也有输的时候。”
　　她不说话，只是无声的摇头。
　　“答应爹，要好好活下去……北燕的子民，还等着你回去带领他们。” 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父亲的语气严厉起来，“听到了吗？你要是不答应，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星罗看着父亲，见他虽已奄奄一息，眉头还是紧紧拧起，为北燕的未来在忧虑，她心中酸涩，颤声道：“我答应。”
　　父亲这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缓缓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女儿。”
　　“爹，不要离开我……” 她抱住父亲。
　　父亲看着她，笑中带泪：“爹不会离开你的，你娘不也没有离开你吗？”
　　说着，他低头看向星罗手腕上的那条手链，那时她已故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从小，她总是听着父亲讲述母亲的故事，然后看着这串链子，想象出一个无比温柔的母亲的样子，久而久之，看到这串手链，就如同真的看到了母亲一般。
　　父亲颤抖着双手，从胸前取下了自己的鹰牙项链，挂在星罗的颈上，“这三十一颗鹰牙，就是爹的一辈子，你带着它，就跟爹陪着你一样。”
　　星罗看着胸前那串密密麻麻的项链，知道这意味着父亲一辈子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她感动于父亲一生的奋斗和勇敢，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决心，对父亲坚定的说：“我会活下去的，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北燕军队，完成爹的梦想，踏平夏国的土地！”
　　“我的女儿，从没让我失望过……”
　　父亲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后，他的双眼渐渐下垂，像困了似的，慢慢合上了。
　　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呆呆站着，不敢相信父亲已经死了。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平静的水面下开始翻腾，以父亲的遗体为中心，形成了一股旋涡状的水流。那水流接触到的地方，父亲的身体被一点点吞噬，她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扑向那升腾的水流，试图从中抓住些什么，然而流动的水瞬间就从指缝中溜走，很快，父亲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只有一团血红色的碎片，飘舞着飞向燃烧的天空。
　　“爹！爹……”
　　她绝望的跪倒在地，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和她在水中的倒影，这时，她发现自己脚下的水面也开始冒起了气泡，她急忙奔逃，想要躲开旋涡的吞噬，然而这旋涡仿佛扎在了她的脚下，像幽灵一般紧紧跟随着她。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水流吞噬，变成了无数的红色碎片，双腿消失了，身体消失了，手臂也消失了，就在她的头颅即将消失的时刻，她一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一个圆形的屋顶，星罗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一片陌生。和意识一起苏醒的，还有全身上下钻心的疼，只要稍一用力，伤口便猛烈的灼烧起来。
　　“这是哪里……” 她想着，恍惚中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旁对话。
　　“大人，老夫已经尽力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这位姑娘自己的信念了。”
　　“公子，要不要把她的手脚先绑住？”
　　“不必了，她都伤成这样了，还怕制不住吗。”
　　这几个声音传入星罗的脑中，却没有唤起一点熟悉的感觉，“他们是谁？” 她心中一片茫然。
　　“她、她醒了！” 有人注意到她睁开了眼睛，惊讶的喊了一声。
　　几个男子全都围了过来，站在她的床边。
　　“你醒了？” 一个脸带刀疤的男子问，见星罗不说话，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另一个老者问。
　　或许是他的声音比较友善，星罗听话的点了点头。
　　“应该没事，可能刚刚苏醒，头脑还是迷糊的。”
　　“姑娘，我们既然救了你，希望你能老实交代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却把星罗问懵了，她顺着这人的问题，努力回想自己的身份，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记忆是一片空白。
　　“我是谁……” 她喃喃自语。
　　“对，只要你老实交代，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那人的声音冰冷无情。
　　“我不知道……” 她心中逐渐慌张起来，有许多东西仿佛在脑子里不断盘旋，但都被一层浓雾给包裹起来，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看不清。
　　“你要这么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住手。” 一直未说话的少年按住了他的手，“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大夫，你再仔细看看。”
　　老者坐到她的身前，温和的问：“姑娘，你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星罗茫然的摇头。
　　“那，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再次摇头。
　　老者转过身，有些忧虑的说：“她眼神涣散，精神恍惚，应该是得了失忆症了。”
　　“不会是装的吧？” 脸带刀疤的男子怀疑的说。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星罗直直的望着眼前的少年，这张清朗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她见过他，她心中莫名的肯定，然而再多的事情，她也记不起来了。
　　少年看着她茫然的神情，静静道：“不可能是装的。”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对我们就没有意义了，要不要……” 男子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少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不行。” 少年脸色一变，“你先出去吧。”
　　很快，那两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少年一人。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坐在她身旁，温和的望着她。
　　“我记得……我见过你。” 或许是因为那股熟悉感，星罗莫名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少年有些惊讶，“还记得什么？”
　　她仔细回想，想起了苏醒前的那个噩梦，很奇怪，明明醒来还没有多久，梦的内容已经变得极为模糊，只隐隐记得一片可怕的殷红，还有一个千疮百孔的背影。
　　“红的……” 她喃喃的说：“到处都是红色的……是血，还是火？”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别想了，忘了就算了吧。”
　　“不、不行，我想记起来……” 她拼命回忆，那血红色的世界到底是什么，脑袋却如针刺般剧烈的痛起来，她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嘴里发出神志不清的话语。
　　“别想了！” 少年抓住她的双手，强迫她从回忆的沼泽里挣脱出来。
　　“别再折磨自己了。” 他命令她，看到她听话的点了点头，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你的父母已经在战争里死了，那些回忆想起来也只会让你痛苦。” 少年平静的说，“你就当是，重新活了一次吧。”
　　少年说完，起身离去，临走时，有些不放心的对她说：“好好养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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