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佰陆拾伍天》随雲

3、糖是甜的

　　一日，张道恒下山买米，留云思隐一人在家。
　　房子是由木头搭建的，屋子挺大，但里面的家具极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和几把椅子罢了。屋外还有个小凉棚，师徒二人经常在夏夜坐在凉棚下的竹床上看星星，这样的生活虽清苦，但也十分惬意。
　　而云思隐也习惯于苦中寻乐
　　他躺在床上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据他师傅说，这玉是父亲留给自己的，想到这儿，拿着玉的手不禁用力握了握，希望可以感受到父亲手心的温度，哪怕只有一丝，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法触碰的奢望。
　　这是他与父亲唯一的联系
　　正值夏季，屋子里实在是闷得慌，云思隐又躺了一会儿，想了想，从床上一下子跳下来，寻思着去树荫下待一会，一来降降温，二来还可以等师傅回来。
　　要说起他的师傅，那可真是迷一样的存在，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看起来如同四十刚出头一般，他的身世是个谜，张道恒从不向云思隐透露半点有关他之前的经历，所以云思隐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他的性格也是一个谜，在训练时严肃把自己往死里虐是他，训练后温柔为他上药的又是他，前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阴云密布。
　　云思隐不禁回想起自己被师傅逼着练油锤灌顶那会儿，半球形的“锤”不断重击着自己的头顶，前几次练完的时候，从头顶上留下来的血可以说是布满全脸了，训练时他一声不吭，师傅也沉默不语，每天的训练必须达到规定时间才可以结束。
　　纵使云思隐再硬抗，可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晕了过去，昏迷前，最后看见的还是师傅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唔……”云思隐清醒后便挣扎的要起来
　　“小云别闹，我先给你把药一上。”张道恒轻轻的按住了他，用蘸了温水的毛巾细心的擦着他脸上的血
　　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云思隐不由一愣。
　　师傅你态度变化的要不要这么快！您是精分了吗？你真的是刚才那个拿油锤打我的师傅吗！
　　于是，张道恒在云思隐一脸震惊下像个没事人一样上完了药。
　　张道恒，一个可以在严厉教师和温柔师傅间随意切换的男人。
　　其态度变化之快让云思隐坚信，如果他师傅肯出山演戏，得个奥斯卡小金人绝对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云思隐不由得叹了口气，师傅心，海底针啊。
　　正当他在树荫下，嘴里叼了根草无聊地抬头看天时，突然看到他师傅正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来，右手提着两袋米，背上怎么还还背着个人？云思隐马上站起来向师傅跑去。
　　“小云啊，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树下等你。”一边说着，一边从师傅手中接过一袋米抱着。
　　“哎……米很重啊，还是我来拿吧”
　　“不重，我能提的动。”
　　“小云真懂事啊。”
　　云思隐摇了摇头
　　借此机会，云思隐也好好地观察了一下师傅正背着的人。
　　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全身布满淤青，鲜红的血液从额头顺着脸颊流向脖子，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师傅，这位是？”云思隐疑惑的看着背上的那人。
　　“哦，”张道恒笑了笑，道：“他啊，我买米的时候，听见小巷里传来叫骂声和重物的击打声，我便赶过去看了，到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被打的意识昏迷了，我一看，这怎么行，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于是我便把那群臭小子轰走，顺便把他带回家了。”
　　“原来是这样。”云思隐恍然大悟道。
　　那这位还真是有点惨啊……
　　到了家里后，二人把米一放，张道恒便吩咐云思隐拿来温水、毛巾和药。用毛巾蘸满温水后，一下一下地在少年脸上温柔地擦拭着，然后再用药把伤口涂抹好像后，二人便等着他的苏醒。
　　正当云思隐迷糊间，都与周公摆好棋盘时，床上传来的巨大动静一下子惊醒了他，赶忙寻声看去，发现那少年已经醒了，身子退到床头前，正冷冷的看着他。
　　“呃啊……你别误会，”云思隐连忙解释道：“我师傅救了你，看你晕过去了，于是把你带回家。”
　　那少年向四周看了看，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云思隐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说罢，那少年便要下床往出走。
　　坐在门口的张道恒连忙起身拦住了他，急忙道：“别走啊，你伤还没养好，要是那群人还那么对你怎么办！”
　　“我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少年冷冷的想，默默地将拦住他的那只手拨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赶来的云思隐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道：“哥哥你就别倔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伤如果不处理好会有后遗症的吗，到时候你再去医院就来不及了！”云思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做决定前想一想后果，留下来吧……
　　”
　　少年看着那双眼睛，本想拒绝，可说出口时却成了好，而且自己也确实不能意气用事。况且……少年看向云思隐，这孩子估计才五六岁吧，刚才劝自己时，那眼神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到有些不对劲。
　　那少年对云思隐产生极大的好奇心
　　张道恒见少年答应了，生怕他再反悔，赶忙道：“那好，你们在屋里睡，这些天我先睡竹床。”
　　“这……”少年犹豫道
　　“没事，照顾伤员吗。”说罢，便出门了
　　云思隐和少年坐在床上，尴尬的气氛在整个房子里蔓延开来。
　　其实云思隐当初是打算跟着师傅一起出去的，但被张道恒一个弹脑门给弹了回来，只能悻悻作罢。
　　云思隐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眯眯地开口道：“你的伤还好吧？”
　　“还好。”
　　云思隐的嘴角抽了抽，心想真是简洁明了啊……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你困吗？”
　　“还好。”
　　“你昏迷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
　　“罢了。”
　　云思隐仍笑眯眯的说，觉得自己笑的脸酸：“你很坚强啊。”
　　“嗯。”
　　云思隐一脸黑线，心想这位朋友你敢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但他这孩子有一个优点，就是坚持，说白了就是倔，他仍不死心的问道：“那你饿不饿？”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嗯……”
　　老天开眼了！！！云思隐激动的想
　　他急忙下床朝柜子跑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再“噔噔噔”的跑上床，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十颗花花绿绿的糖果。
　　云思隐拿起一颗，拨开糖纸，将糖果放在手心里，看着少年，道：“哥哥，吃糖吗？”
　　少年愣了愣，看着那颗糖，久久不语。
　　他只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时听别的小孩提过，小孩向母亲撒娇要吃糖，母亲自然是宠溺的答应了，望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默默地翻着垃圾桶。而他也不奢望吃糖，因为他从不对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抱有幻想。
　　少年慢慢地拿起糖，又慢慢地含到嘴里。
　　“怎么样？糖很甜吧？”云思隐在o一旁激动的问
　　原来糖是甜的啊……
　　少年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涌，云思隐显然没料到他会哭，手忙脚乱的安慰道：“你别哭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去少年脸上的泪：“你若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一颗，实在不行，我把这一盒全都给你，你别哭了……”
　　少年哭的更凶了，八年来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与不甘此时都爆发出来，好似一只刺猬，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肚皮露给云思隐看。而此刻，少年终于肯放过自己，同其它的八岁孩子一样，将不满发泄出来
　　云思隐渐渐也明白了少年哭的原因，温柔的抱住了他，轻轻地安慰道：“没事的，以后我的糖全给你吃，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少年愣了愣，心想明明也只是个小孩子......但却也无声的回抱住了他。
　　阳生于阴，阴生于阳，阴阳互补，万物方可平衡。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因为源于黑暗，所以才会这般渴求光明。
　　云思隐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漫漫长夜长夜中走来，将光明给予他人，然后又随着最后一抹斜阳遁于黑暗。
　　等少年睡着后，云思隐替他掖好了被角，悄悄地走出了门。
　　“师傅......”
　　“是小云啊，怎么了？”
　　“我想让他留下来......”云思隐低着头道，他不敢看师傅的表情
　　“......”张道恒摸了摸他的头，良久才开口道：“我也有收留他之意，但这得取决于人家的意愿，毕竟凡事莫强求啊。”
　　云思隐猛地一下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张道恒，激动道：“谢谢师傅！”
　　看着云思隐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张道恒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
　　眼里还真有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