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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过了谷雨,天气渐渐有了些暖意,只是一连几天都淅淅沥沥下着春雨,崔栗宛正煮着茶,婶娘刘氏来了。崔栗宛喜静,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搬出了长房的主屋玉澜堂东北角的长秀楼,住在崔府雪乡云蔚内的澄辉楼。雪乡云蔚是崔府的附院,早年是为了崔栗宛的曾祖父崔皓养病所建,之后就一直空着,与内院隔着一弯半月形的松岫池,所以一般无事刘氏并不会轻易来她这里。
      “六娘,烹茶呢,巧了,婶娘正好讨一杯吃呢。”刘氏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云发丰艳,蛾眉皓齿,边说边解了鹤羽斗篷。她内着一件月白色交领窄袖衣,罩着一件鸦青色折枝茶花纹对襟夹袄,一旁的侍女四儿忙接了斗篷。刘氏语气亲昵,她又是最爱说笑活泼之人,崔栗宛也感染了几分,忙取了客用的茶盏,为刘氏斟了一杯。
      “二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有什么事让四儿告知我一声,又何故让二娘受累跑一趟。”
      刘氏细细打量着这个长房孤女,今年不过十四,随意挽着一个家常的发髻,发间连最普通的银钗珠花俱无。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石青掐尖褙子,面庞如玉,眸如点漆。低眉时柔顺妩媚,竟一股子楚楚弱柳之风姿。崔家七个女孩子,除了七娘还不足五岁看不出什么,也就是她长得最美。
      怪不得。
      “虽说这天气转暖了,你这衣衫也未免太单薄了些,前些天四娘嚷着要作件灰鼠皮的半臂,我让四儿在库房里找料子,发现旧年还有些狐皮毛料,想着天也渐渐热起来了,虽不算顶好,但是将就着先做几件出来,等年下得了好的再做几件大氅。”崔家人口不算多,但里里外外总有各种调配周旋之事由刘氏管着,也空闲不得。
      “劳二娘挂心了,去年新得的夹袄还未及穿呢,也不用裁新衣了。”崔栗宛平日里并不在意这些衣物,只是将惯常穿的几件衣服替换着穿。
      刘氏并未应下,只是笑着又说:“昨日刚收到太妃来信说很想你,且开春天气好起来了,平江府比我们这天气更和暖些,想接你过去住些天。”
      崔栗宛愣了一下,才想到刘氏口中的太妃是原吴王的继妃崔氏,也是她这具原身的嫡亲姑母。崔栗宛是穿越来的,来了也不过一年,因怕举止习惯和原身不同而被看出端倪,所以主动提出要搬离长秀楼。经过一年多的适应,她勉强说服自己安心生活在这里。这个被称之为大渝的国家,开启国祚不足百年,经历三朝,民风开放,经济商业发展水平非常高。崔氏一族是望族,虽说大渝不像前朝看重门阀,但金陵崔氏依旧有着绵延百年的声望,且族中在朝为官的不下十人,而她的祖父崔芩更是官至华文阁学士、中书侍郎兼太子太傅,去世时由官家钦赐谥号“文正”。原本崔栗宛的父亲崔琦为五品大理寺正,后点了职差去江陵府办案,逝于任上。母亲徐氏本就身体孱弱,之后更为了崔琦的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三年前去了。但这都是崔栗宛来之前发生的,她对崔氏父母是一点印象也无。现任的崔氏族长就是崔栗宛的叔父崔玟,刚升任从四品左司谏,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对子女后辈十分宽容和蔼。而说起这位姑母,崔栗宛更是没有一丁点了解,只是听陪房姆妈蒋嬷嬷说起过。先吴王原配生有一子,产后不调生病去了。崔氏素有贤名,且长得极为标致,原也不打算做吴王续弦的,只是先吴王求娶时颇为郑重,发誓不再纳姬妾,真心关爱体贴崔氏,才打动了祖父崔芩。先吴王是太祖皇帝幼子,是先皇唯一的嫡亲弟弟,而当今陛下是先皇嫡子皇孙,先皇子嗣不隆,只有皇后所出嫡子,十岁封太子,十九岁薨了,幸留有一子为当今陛下。是以现吴王肖湛是陛下正经皇叔。
      去崔太妃家做客不就是去吴王府,崔栗宛想了想,有点退缩。崔府虽也是百年豪门,但毕竟不是天家皇苑,规矩森严。况且府中长辈也只有叔父婶母,对她也极好,所以崔栗宛在崔家并没有受到什么约束,但去吴王府就不同了,且不论与太妃姑母关系淡薄,更别说王府一大套起居坐卧的规矩。
      刘氏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心中顾虑,温言道:“别怕,从前你母亲也带你去过的,太妃是待你极好的。你外祖家也在平江,这一路也顺道去看望一下你外祖母和舅舅,也算是替你母亲尽一尽情分。”
      崔栗宛见刘氏如此说,也只能答应。
      “娘子不想去吴王府吗?我听说蒋嬷嬷说吴王府像仙宫一样,可气派了。”侍女择衾理着丝线一脸向往地问道。
      崔栗宛翻着书柜挑拣着书籍册子并不答话。照着刘氏的意思,崔栗宛最迟过了二十就要动身南下去平江了,吴王封地在平江府,离京都不过五百里路,走水路七八天就到了。她虽没什么行李,但怕客居寂寞,只好挑些未看完的书本随身带去。

      平江府是大渝九路二府三十一州最富庶繁华之地,有着南都之称。吴王治下太平,商业尤为兴盛。吴王府坐落于城北的洲桥西街,因占地广,洲桥西街又叫吴街。这一日,太妃在添香苑备了酒席请了漕司潘夫人和府尹张夫人前来赏花。
      “到底是太妃这里的地气好,这九里香的盆栽都生得如此葳蕤。前年我家官人从流求商人那也得过一株,但怎么都养不好。”潘夫人喝了一盅酒,开了话匣子。
      崔太妃靠着金棱七宝装乌木椅子,微抿了口绍越酒酿,懒懒地开口道:“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着九里香的枝叶倒有些用处,前些日子我手臂出了湿疹,搽了进贡的膏药都不见效,倒是范内知说了一个土方,将九里香的鲜嫩枝叶洗净,用水煎了,煮出来的汁子来擦拭湿疹处。果不其然,搽了两天红肿就消了一半。”
      张夫人听着陪笑道:“太妃这方子倒是记下了,平江到底比不得妾身原籍庆州那么干燥。每年一到冬春之交,妾身少不了出些个湿疹子,虽无大碍,终究是不太舒畅,再说看着也不大好。”府尹张大人张植原籍庆州,娶得是当地士绅的二娘子秦氏,张植科举入仕之后领得是翰林待诏,秦氏仍留在原籍。两年后张植外放至平江府做府尹,秦氏这才从庆州赶来陪张植上任。
      少顷,侍女们换了新的菜肴,大渝的酒席风俗是一道菜配一种酒,菜肴果品也是一道道的上,所以一次酒席下来,至少需两个时辰。有些人家席间会请戏班子热闹,但崔太妃素不喜戏文,遂请了岚霖坊的乐舞班子。太妃精通乐律,十分喜爱岚霖坊乐伎素蛮,每次宴请都必邀素蛮来清歌一曲。
      素蛮唱了新排的《临江仙》和《凝露》两曲,《临江仙》唱的是落雨时分倚窗思念未归的旅人,素蛮音色空灵悠远,少减了几分曲调中的情丝婉转,多了一些悠扬自得之态。崔太妃听得入神,不自觉地拿手指在方桌上轻点着拍子。《凝露》唱得是早起的农人看见霜露而欣喜满足,展望丰收的曲子,曲调比《临江仙》更欢快些。
      素蛮唱毕,崔太妃立刻命人赏了她两匹苏绣锦缎和一副珠翠头面。潘夫人见太妃如此爱重素蛮,便问道:“素闻太妃爱声乐,怎么不在府里畜养一班怡性呢?总比外头请的更符合心意呢。”
      崔太妃刚要回话,见吴王的一个随身仆役在廊外候着,知道是吴王回府了。“我虽喜欢小曲怡情,但宗绎随他爹,并不喜爱这些,他虽有孝心也帮我搜罗过几个擅长音律的孩子,但我也怕花心思调教,就图便易,只请一些外面好的来。”
      “吴王自然是体恤太妃您的。”大家都知道吴王非崔太妃所出,但却是她一手教养长大,这几年看下来,倒也是母慈子孝。
      崔太妃笑着并不多言。

      掌灯时分,崔栗宛把箱笼收拾妥当,又将还剩的一点衣料送给蒋嬷嬷的儿媳妇,刚要用膳,刘氏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两个婆子。
      刘氏将摆在一旁的行李细细看过,说道:“六娘,虽去的时间不长,但你只带一个箱笼,恐怕也不妥,衣物还是要多备一些。见礼我都帮你准备好了,随身的财物你也贴身收好,除了蒋嬷嬷和择衾,我还挑了一个侍女窈儿和两个婆子跟去,两个婆子是出过门的,精于世故,外面的事自有她们帮你照应。虽然走的是水路,途中也没耽搁,但到底是你第一次单独出门,婶娘还是不放心些。”刘氏絮絮说了一大堆话,倒也是真心为崔栗宛操心。
      崔栗宛原本还有些忐忑,看刘氏的样子,倒也只能反过来安慰她。

      三月十九日,崔栗宛拜别了叔父婶母和几位堂兄妹,登上了去平江府的船。沿大运河而下,过了七日进入平江府的地界。到了岸口,早已有四个仆妇和七个小厮等着了。崔栗宛坐的是吴王府的马车,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鸾雀立于衡上,盖青帐,十分宽敞奢华。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洲桥西街南边的石牌坊。进了门换乘了小轿,崔栗宛坐得有点晕晕乎乎,忽听一个婆子喊道:“崔娘子,到了。”下了轿撵,崔栗宛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三四个侍女簇拥下引了进门。
      “太妃,崔娘子来了。”为首的侍女笑吟吟地喊道。
      崔栗宛抬头一看,见堂中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梳着高髻系鎏金银团冠,穿着葱白交领纱衣,外罩秋香色大袖衫,领缘边镶印金彩芙蓉纹样,珍珠网纹霞帔光彩夺目,下配着杏黄双蝶戏牡丹绣罗裙。真是神仙风采,容色耀人。
      “六娘拜见太妃。”崔栗宛收敛目光,正色屏气道。
      “六娘,七年未见,怎么生分了,你从前叫我姑母,还是这么叫才好。”太妃目光慈爱,亲身扶起她。
      崔栗宛含蓄一笑应声道:“姑母说的是。”
      “转眼你都要到将笄之年了,从前我在闺中之时,与你母亲最好,你母亲是顶柔顺多情之人。刘氏虽也是个实心,但终究是比不上自己亲生母亲的。”
      “婶母待我如亲女。”崔栗宛接道。
      “嗯,我只是在想,若你母亲在,你也更宽心些。待在姑母这里,你就比自己家里更随意些,你表哥尚未娶亲,内院也无旁人,你就安心住着。若要出门,多叫几个婆子小厮跟着就好。”
      “表哥?”崔栗宛疑惑道。
      “就是宗绎,七年前他随他父亲进京,你们没见到,这次也不凑巧,他去广元县了,要三天后才回来,你们到时候见吧。”
      崔栗宛这才听出这个“表哥”竟然说的是吴王肖湛。

      “殿下,不过是死了一个秀才,您又何必大老远亲自去广元县呢?自有贺知县会呈报给张府尹,到时候,您在过问也不迟啊。”王府长吏周垣榕哭丧着脸,牵着一头毛驴说道。
      肖宗绎玉冠青袍,赶了一天的路也无风尘之色,目力所及之处,飘扬着“茶”字旗,安抚着周垣榕道:“先去前面喝杯茶,歇歇脚。小毛也该累了。”
      “谁是小毛?”周垣榕刚问出口,就见肖宗绎睇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表情。
      两人刚进茶棚,就听见一个中年男子举着茶碗说着:“于秀才刚考上贡生,听说八月就要去京都的惠昶书院了,真是可惜了,怎么会出这么事,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茶摊主人边为锅炉添柴,边接口道:“可不是啊,听说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今年贡生,我们平江府就出了两个,一个就是我们广元。听说去惠昶书院的贡生,来年秋闱十有八九都会中举。”
      茶摊主人说着又倒出十几碗茶晾着,抬头才看见一个青衣缓带的颀长身影,只是这风姿特秀的公子身后,跟着的不是匹骏马而是一头小驴。
      “店家,来两碗茶。”肖宗绎站着说道。
      “公子请坐,茶就来。”店家端起早晾下的两碗茶,往肖宗绎站着的桌边送来,只见青袍公子依旧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正纳闷,只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布衣男子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软垫放在长凳上,青袍公子才掀衣坐下。
      两人正坐着喝着茶,十几个穿着浅青黑色官服的男子进了茶摊,茶摊位置本不多,只是在城郊的空地上摆上了四五桌,这十几个人个个都彪形壮硕,店家看着都为难,也不晓得如何招呼。为首的人偷偷瞧了一眼在旁低头饮茶的肖宗绎,转头对店家客气道:“各来一碗茶,没空位也没什么要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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