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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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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素衫,一个背篓,一柄锈剑——应城孙三。篓里还残留些药草,那柄砍豆腐都能卷了刃的锈剑也在里面。他的留着八字胡,个子呢有点低,相貌也是平平,混在人群,里无论是谁,都一定最后才能找到他,他永远是最不起眼,最平凡无奇的那一个。如果硬是说他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时不时的有点糊涂。
他现在就开始糊涂了。
“这白馒头多少钱啊?”
“一文钱俩。”
“哦……”他点了点头道:“给我那仨吧。”说着,递过了两文。
“哥,您这……”
“我说了呀,拿三个。”
小贩笑了笑道:“唉,您那好。”
“让开让开让开!”
孙三刚接了过来,便有两队人当街御马疾驰而来,他正要躲开,不成想绊住了桌子腿踉踉跄跄差点撞在了墙上。
“咳咳,什么情况!”
等那两队人走后,尘土好久才下去,那小贩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咱们镇上来了好多人。”
“奇了怪了,这也没过年啊。”
“谁知道呢。”
“那我先走了。”
“三哥您慢走。”
刚要出城,孙三便问道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自语道:“什么味儿啊。”正说时,便来了两队搬着尸体的捕快。他凑上去对满脸胡茬的捕头道:“年大哥,这什么情况?”
“兄弟,你住北郊倒是清净,你可不知道,这几天也不知从哪来了这么多外乡人,还都生性好斗,天天都有尸体,少则两三具,多则十几具。”那捕头叹了口气道:“哎呦我的天,他们死着不累,我都快累死了。衙门那停尸房都能赶上城西乱葬岗了!”
“不是吧,这么恐怖。”孙三道。
“你自己看吧。”捕头指了指道:“今天还算少的,一个大和尚两个身份不明。”
孙三看了看他指的地方,正盖着白布。“哎,怎么都这么想不开呢?”
“可不是咋的。”捕头道:“我先忙了,你啊,晚上关好门窗,可别乱晃悠,实在不行啊,我给你在城里找个地方你先住着。”
“多谢年大哥,如果真有需要,到时还望多多照应。”孙三道。
“好说好说,前两年儿子大病,那还多亏了你的药呢。”年捕头道:“有需要你开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记住啊,晚上别乱晃悠!”
“哎,放心吧,我也想多活几年呢。”孙三道,看着那一块块盖着的白布,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得摇了摇头。
应城,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孙三住的小屋就在北郊的半山腰上。这个季节桐叶洒下一地金黄,在无限余晖的映衬之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秋风起时,更掀起一层星铺作的海洋。这也是他最喜欢的感觉,秋天的风吹在脸上,再糟糕的心情,也总有一份清爽。童趣的小调散落在通幽的小径上,虽是肃杀的季节,却迎来了一些欢乐。
“嗯?鸟儿们还没回家啊。”孙三痴痴的自语着,秋风辞的调子转成了平沙落雁,望着就快到的木屋加快了脚步。
看着自己熟悉的家门,孙三不禁皱起了眉头。门扉之外,一名满是风尘的女子,正匐在门外用尽力气,去敲响那块榆木疙瘩。褴褛的衣衫证明着不久前的战斗,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贵妇的首饰布满了身体诉说着她经历的苦难。
孙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又来。”继而慢步走了过去,自顾自的打开了门锁,就像是并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他哼着调子,正要走进去时,一只手有气无力得抓住了他的脚踝。她的力气很小,他只要轻轻挪动一步,就可以走开,可是这一步,他却久久不能迈出去,口中的小调,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停了下来。
风,还在吹着,像是情人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林中,也只剩下女子渐渐微弱的吐息声。他,又叹了口气“哎,罢了罢了。”转而俯下身如同去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一般,轻轻抱了起来,也在他看到她脸颊的那一刻,浑身便僵了起来,原本平稳的呼吸,也乱了节奏。回过神来时,连忙冲进了屋子。
全身上下剑伤刀伤大大小小四十二处伤口,每一处都险到极致。出手之人,狠辣之极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根本没想要留活口。三处心脉,十几处肺腑,如果我再迟一盏茶的时间,就回天乏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证她能安然无恙的痊愈。孙三如此想着。伴随着女孩儿口中气力不支的疼痛,孙三小心翼翼得处理着她的伤口,过度的谨慎透支着他的体力和精神,没到一半,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孙三深深吸了口气,又埋头继续,每处理完一道伤口,他的瞳孔就涣散一分。看不清时便在自己身上也补上几针,强打着精神。
这一定是一个对他而言很“特别”的女子,不然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不会那么小心翼翼,连涂抹药粉的时候,都像是怕捏死一只蚂蚁,包扎的绷带更像是为她穿上一件最舒适的衣衫。或许是疼痛渐渐散去,或许是气力终于耗尽,她的声音渐渐模糊,变得细微,最后慢慢得,睡了过去......
当他颤抖着打上最后一个结的瞬间,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床边像个耕地过度的老牛一样喘着粗气。孙三拔掉自己身上的银针闭上了眼睛,用指尖的触觉感受脉门的跳动。“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啊......”说罢,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生起了火抓了几味药材,用一把破烂的芭蕉扇扇起来。这时,才有功夫去吃上两口凉透的馒头。
月亮早已经爬上了头顶,仿佛一只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可现在眼角的细纹和映着夜色的目光,却让他看上去像个迟暮的老人。他盯着从她发间取下的老旧粗糙的发簪出神。这支发簪的样式很简单,唯一的特别,只是上面的一个“燕”字。这个字,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只有他才有的字迹。摇曳的炉火,就像是匆匆那年的曼舞,勾起他无限的回忆......
药香慢慢散开,孙三伸手就想去乘出来,可锅盖的温度可没回忆里的知冷知热。
“嘶......”指尖的灼伤提醒着他眼前的现实,眼神之中又充满了坚定。
他慢慢扶起女孩儿,让她靠在怀里,自己试了试温度又缓缓吹了吹,再去试试,才把汤匙送到了她的唇边。“来,张嘴吃药了。”他这么说着,可女孩儿却是一动不动。他又叹了口气温柔得撬开了她的嘴巴,刚喂下去,马上又吐了出来,像是襁褓中的婴孩。他用自己的衣衫擦了擦她的嘴角,像父亲一样耐心道:“来,乖,把药喝了伤就好了。”说着,又撇了一小勺慢慢喂了下去。看着汤药没有再吐出来,他的心里像是乐开了花。孙三心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呢?笑着,摇了摇头。“来,再张嘴,乖......”女孩儿似乎能听到似的,也就没再把药吐出来。
他这么哄着,一点一点得把汤药喂下去.....喂罢,他慢慢把女孩儿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床上的这个女孩儿。瓜子脸上的一双秋波眉就像是白藏时节的一弯弦月,温润而不失清冽。两瓣失血过多的细唇透着微微的红粉,也像是素秋池水中的破碎的枫叶......
孙三把簪子放在枕边,偷偷摸了摸她的额头,悄悄搭了搭脉,才总算放下心来,靠着椅子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这一夜,很安静,安静到一只虫子的声音也没有。对于病人而言,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可尽管如此,孙三却是睡不下去,眯了一会儿便起身再去探探她的脉搏,就这样,他静静看着弦月当空,然后慢慢落下,接着,让第一缕阳光洒在床上。
“多久没看到过朝阳了呢?”孙三自语着挤挤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嗯,呼吸已经平稳,应该没事了吧。”孙三对自己道。转身走出了卧房。
劈了柴,烧了水,他端着铜盆前脚刚回到卧房,只听“咣当!”一声,热水洒了一地。再一看,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正比着他。再看谁拿的剑,那不就是方才还在床上躺着的“孩子”吗?现在她裹了件中衣可身上的伤口又把素净的衣服沾上一丝殷红。
“别别别,别冲动啊姑娘。”孙三哆嗦道:“你你你先把剑放下,你伤口都裂开了。”
“你是谁!”
“我是谁?”孙三被吓掉了胆,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找着答案道:“我在,在这住啊。”
小姑娘双唇紧闭强忍着痛,刚要开口,孙三便道:“姑娘姑娘,你先躺着,你那伤口又流血了。”
她慢慢把短剑移开,自己颤抖着退到床边,孙三也想帮她,可这姑娘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戒备着他。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倒在我家门口,就把你带进来了。”孙三道:“我不是坏人,你先躺下,躺下咱们慢慢说。”
小姑娘盯着他,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倒下前的情景,像个受惊吓的小鸟一样瑟瑟缩缩得回到了被窝里。“这么说来,我的伤……”
“哦,你的伤是我医的。”
“什么!”小姑娘怒道:“你你你……”
孙三忙道:“我我我什么都没干啊!不信你看你手腕上的守宫砂。”
小姑娘愤愤道:“我的衣服呢!”
“你当时受了四十多处伤,那衣服早就破破烂烂的了,我扔在外面了。”孙三道:“你身上这件中衣是我前两天刚洗的,洗完还没穿过,你先将就将就”
小姑娘忍痛咬着牙,紧锁着眉头良久没再有一句话。
孙三试探道:“姑娘,你伤口裂开了,我帮你再包扎一下吧。”
“不用。”她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道:“自己来。”
“哎呀,行了,别逞强了,你这样包扎一道又裂开三道,你再这样伤口会落疤的。”孙三急道:“我要想占你便宜,昨晚上就下手了,还等着你伤好了拿剑比着我吗!”
她紧紧闭着眼睛,没再反驳。
孙三取过药箱,小心翼翼得重新换上伤药。小姑娘就像是石头一样,僵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对于未经人事的她来说,这种情况下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子触摸自己的胴体实在是无可奈何,即便他的手法再娴熟,也是一种痛苦,每一刻都如坐针毡,难熬不过。两排银牙死死咬着,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还是他的“照顾”呢?小姑娘想道:等我好了,一定要杀了他,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娘啊娘,女儿到底该怎么办啊……
“好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瞪着他带着微笑的脸道:“谢谢。”
“总算有句好话了啊。”孙三埋头整理着药箱道:“好好躺着,我再去打盆水给你擦擦脸。”
虽然她再不想接受这个男人的恩惠,无可奈何之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也只能是默不作声。
温热带点潮湿的毛巾很舒服,刚做的粥也不是很烫。他的手满是茧子,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倒是格外的细致。她想道。
“对了,我叫孙长风,家里行三,镇上的人都叫我孙三,你呢?”
“林悦燕。”她面无表情道。
“你姓林?”
“是啊。”
“你爹叫什么?”
林悦燕皱起眉头道:“林狄轩。”
孙三接过话道:“你娘是不是叫燕雨凌?”
女孩儿惊异道:“你怎么知道!”
“大理燕家的大小姐?”
“您……认识我爹?”
孙三弯了弯嘴角“我跟你娘是故人,你的发簪,就是十几年前我送给你娘的。”
姑娘脑袋一懵,忽然想起年幼时问话。“娘亲,这支发簪好特别啊。”女人把乌黑的发挽过耳后笑道:“这是娘的一个老朋友送给娘的。”转而道:“不是爹爹吗?”,她笑道:“他是我跟你爹爹的恩人……”
往日年幼的话语轻轻落在她的耳边,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平凡出奇,毫无特点的男人。“孙,长风……”
他笑道:“如果论起辈分,你应该管我叫‘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