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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可能不是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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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峰上无名门,无名门中无名人,修无名功法,习无名剑招,授无名弟子。
又来了。
路新远别开眼望向远处,眼神生无可恋。这是他第四十二次听这段话,在无名门月余,他每天都被迫早起听他的无名师兄念这段话,只因这是门派规矩。
每位拜入门内不足一年的弟子必须每日接受教导,上述以外,还有大段的门派故事和禁制戒令,掌门托有重望,一年下来反复式强调,以期将本门“无名”的特色烙印在弟子们的心上、灵魂上,最后达到其入世不为追名逐利污染本心的目的。
这是什么佛门吗?
快听吐了的路新远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过三百二十三天,心真的好累,何况掌门最后还要求倒背如流然后换他自己去教导新人。
在无名师兄语调都没变过的声音下,路新远手肘不动,平平一剑抹过,持剑有劲,眼中毫无神采。
无名师兄将他情态都看在眼里,皱了下眉。他亦瞥见无名师兄的表情,假装不知。
天下名剑有十二,其一无名。
天下剑豪有十二,其一无名。
路新远数次挪步,手上配合步伐连连挥动,斩剑横出,也惊起轻微的破空声响,只是他的视线却软绵绵地黏在剑尖。这口剑也叫无名。
门派里每个人的剑都叫无名,每个人都叫无名。这也是门派的规矩,管你来时张三李四,一律赐名无名,管你手上木剑神兵,一律只可称无名。人的区分也简单,加上特色即可,例如“无名大师兄”、“无名小师妹”、“六指无名”、“奉县无名”……这些规矩总的来说就是要让无名包围这座山头,还要侵占他纯洁的内心领地。
他地球无名小师弟斗胆认为无名掌门的思路非同一般。
地球是他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意思。他是一名穿越者,身穿,遗憾的是没有系统,也没有任何宝具法器特异能力,可以说是很光棍地来到这里。
犹记当年掌门捡到他,问了他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选择装失忆,恭敬道:“前辈见谅,晚辈记不起自己姓名。”
“那你可记得从何处来?”
他看着眼前浑身散发高人气息的老人,略作沉吟,答道:“许是从来处来。”
掌门笑了笑,又问:“欲往何处去?”
他心说有戏,赶紧淡然一笑,再答:“应往去处去。”
老人果然收了他做弟子,免除他饿死街头的悲惨结局。
门内师兄师姐起先打算称他“来去无名”,弄清楚缘由后他有点囧,他想了想,觉得这个称呼没代入感,万一被叫起他反应不过来,便告诉众人不如叫他地球无名,也是纪念自己原本来处。有位师兄调侃他小子机灵,既是自夸,又是讨好掌门,他听得一愣,随即打着哈哈应下。后来才知道他们以为他在说自己是天地间的一块璞玉,掌门是那识玉人,识得他美玉本质方捡他回来雕琢。
他不是,他没有,他被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打败。
“……江湖纷扰,籍籍无名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路新远挽了个剑花,木剑供他练习用,没配剑鞘,他举着剑和完成了日常任务的无名师兄大眼瞪小眼,沉默之中有一丝丝尴尬。
无名师兄看他姿态僵硬,率先张口:“地球小师弟,修炼之道长远,贵在坚持。”
路新远忙抱拳行谢礼:“多蒙无名大师兄教诲。”
“小师弟总爱与我客气。”无名师兄压了下掌示意他放松,例行叮嘱:“现在你出剑也有了些模样,切记勤加练习,千万用心。”
他暗自唏嘘,如果没有客套话的存在我们只会冷场啊大师兄。剑放回原处,接下来是随便说几句以示同门情谊的环节,头两天他不知晓还有这个规矩让无名师兄很尴尬,所幸师兄是个大肚好人,未曾介怀,不过人再好,他面对这个上级分配下来一对一指导的大师兄,还是不敢不把背挺直。
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垂着眼:“师兄又在说笑了,师兄对我的关照不假,我感激你自然是真心实意……”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忧愁神色,“师兄,我倒是理解画皮容易画骨难了,第一式我练了这些时日仍是有形无神,不知练就无名七式得到什么时候。”
他是真的愁,如果按目前进度练功,恐怕要练一辈子。真气是什么东西,内力又是什么东西,前些日子东房无名师伯讲授的理论在他听来就像中医课堂,只听得懂五脏六腑,几天下来丹田没找着,内气感受不到,晚上做梦倒是梦见了自己一剑荡山河,分外威猛。
他觉得不应该啊。
虽说没有神器系统加持,但大腿抱上了,练的剑是天下排得上名号的,在门派里他也多受关照,并且短短月余就有两个同门大妹子和他成了亲近好友。不能怪他多想,他书看得多,穿越文阅历丰富,而他的经历好像真有一点主角的意思。尽管他不是主角的可能也不小,身体是新世纪大学生的普遍素质,古文理解水平止步高中的几篇文言文,习武没天赋,武籍看不懂,财靠门派管吃管住,权至多使唤后山几只胖白鹅……
说多了都是泪。
之前他就在姓名网站上测过自己的名字,评分刚好及格,签语分析下来半吉半凶,说他能成大事又易陷于孤苦离难之境,花了两百块结果得来万金油废话,当时他气得举报了网站,举报理由是传播封建迷信思想并以此盈利。
现在他特别愿意重金求卦,毕竟主角光环事关生死。
但是人总要心怀美好希望,有个盼头。
路新远打心里觉得不应该,一个月过去,他已经接受自己穿越这件事,可他凭什么菜得如此真实,来都来了,花力气将他从一个时空转移到另一个时空的人久久不出现,难不成单纯只是送他一场异世旅游。
小师弟内心活动丰富多彩,无名大师兄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却明白此子成才的心情急切,他听完小师弟的抱怨,安慰道:“欲速不达。你资质极差,此时能有形似实属难得。”他的目光扫掠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那双手生得干净白皙,只有右手中指微微凸起层笔茧,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小师弟应当懂得笨鸟先飞的道理,莫要怠惰。”
……怎么听起来跟骂我似的。
路新远收回思绪,抬头刚好撞上无名师兄的视线,有点儿心虚。说到底他的希望不灭,就不肯把自己当普通人物,他把练剑视作大学体育课上的武术学习随便应付,流程是要走的,干劲是没有的,等一个天降奇遇。
他张了张嘴,不甘又羞愧的神色恰到好处:“师兄说的是,的确是我心急了。”
此后这奇遇一等便是数月。
路新远小心翼翼地端持积极正面的形象,并且吸取教训,练剑时的眼睛都睁得大了些,他看无名师兄有阵子屡屡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他又挑不出毛病,便在回屋后照着镜子调整神态,而时不时地,他也会挑同门经过的时间在树下挥几下剑,表象需做足。空闲时间就在屋里扮作瘫痪人士,养精蓄锐一番,掌门允许他们自由下山,当日必须归返,他休息好了就会四处转悠企图触发奇遇,不知情的同门前辈便夸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练功刻苦又勤奋,与他接触最多的无名大师兄听到后一笑置之。
再之后,一年期满,时光倏忽而过。
没有人会再在五更唤他起来听半个时辰的念经,路新远安安心心睡到日出时分,把长及肩头的头发束起,拿上专属于自己的长剑,去院子里练剑。无名七式他习到第三式,真气未现半分,演技已成自然。
秋日落叶纷纷扬扬,路新远倾身,目之所及,剑之所向,长穗摇晃间剑尖点中其中一片叶子,涂了墨点的目标便应声碎裂。他收了剑,转脸向着唯一的观众,扬声道:“如何?”
无名师兄不答,指了指头上。
看来是落了树叶,他没理会,只管向无名师兄走过去,迎上对方不解目光,他压低了声:“师兄不懂情趣,我得给岫岩无名师妹留一个表现机会。”满眼是打趣,他又问了遍,“师兄,方才我表现如何?”
“出剑精准,欠缺剑势。”无名师兄伸手替他摘去发间枯叶,握上他手腕,内力于经脉间仔仔细细探查一番才收回手,微微锁眉,道:“小师弟仍寻不见真元之气?”
路新远怔神瞬间,感动之情奔袭四散,他盯着无名师兄的眼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是啊大师兄,我一讲科学的现代青年,真的感应不到你们这玄妙的真气内力,更别说灵气了,大风吹来只有尿意。
门派皆知地球无名小师弟根骨与废人无他别,二十岁的年纪体内修不出半分内力,五感迟钝,聚不来天地间丁点灵气,剑法亦平平,徒有其形,自名地球,却是一颗真真正正,没什么价值的石头。
在这个世界待了一年,现在他的背时刻直挺,头发长了,手上因练剑磨出了茧子,原本偏瘦的身材如今是写着强健有力的匀称。做戏似的修行养成了习惯,习惯影响一个人是在潜移默化间。
摸到虎口的薄茧时他心情复杂,谁能想到普通大学生现在是普通用剑人了,当时他久违地再次掴了自己脸一掌,疼得他龇牙,嘴角撇开,又变成一个笑脸。他眨了下眼,想着他可能不是主角。
“小师弟。”无名师兄回视,话里隐隐透着惋惜:“勿要放弃。”
路新远泪流满面,他想告诉师兄自己也曾无数次尝试,可酝酿出的气不是上升就是下滑,必要寻个出口排出去。这具躯壳是他自身的,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他已尽力而为。他直直盯着对方,继续用眼神呈递恳求师兄不要再操心的信息,无奈师兄满目关切。
清楚了二人心中并无灵犀,他移目,努嘴将对方注意力引向腰间别着的剑,另起话头:“不是说‘剑无穗,枪无缨,刀无袍,大忌也’,师兄怎么不给你这把宝剑佩上剑穗?”
被问的人顺他意思接茬,笑了笑,反问他:“小师弟打算送我?”
路新远拨弄自己剑上缀的剑穗,符结精致,丝织细腻,串着的岫玉质地圆融,他食指一挑,天青色流苏便从指上滑过,他抬眼看向大师兄,心说这种高难度艺术品我上哪儿给你买去。忽地灵光一现,他提议:“师兄当真想要,我问岫岩师妹要一串来送你。师妹手巧,编出来好看。”
无名师兄挑了下眉,道:“小师弟想出来的这招借花献佛,却是不解风情。”
话一出口他就知晓不妥,他的剑穗是岫岩无名师妹送的,小姑娘胆子大,一片心意昭然,在现代他还没与人交往过,被女孩追更是新奇,他有些享受这种心知肚明状态的示好,于是他没有立即答应,只半推半就着收下了剑穗。这剑穗意义非凡,称得上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叫喜欢自己的人送别人一份定情信物,委实不妥。不过相处时日长久,他和大师兄亲近不少,忍不住与之戏谑,便回了一嘴:“大师兄德高望重又为人亲和,师门上下无一不喜爱你,若不是有我在先,我看岫岩师妹定是会乐意为你织剑穗的。”
无名师兄闻言收敛了笑容,沉声:“岫岩小师妹予你的情意你且珍而重之,不得轻慢。”
他瞧出师兄有生气的苗头,忙低头认错,话里掺着愧疚与歉意:“师兄说的是,的确是我得意忘形了。”
路新远一边调整语气,一边观察无名师兄的表情,对方尚未回应,一道清脆女声从身后响起。
“若地球师兄开口,我自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