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惧寥寥

1、第一章

　　凌晨三点，钱达理提着两瓶水从便利店出来，向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上车后，他把水递给姜奕。
　　姜奕接过水，道了一声谢，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姜奕沉默开车，钱达理则借着车窗的反射偷偷打量他。
　　一个月前，队里接到了通知，上头要派来一个人。作为工作不到一年的实习警员，钱达理以为对方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新手菜鸟，但见到周队凝重的表情后，他隐约觉得来人不简单。果不其然，队里的老人在听说“姜奕”两个字后，或多或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钱达理和其他小警察从老油条们手里七拼八凑出了姜奕这人的部分信息。
　　零七年毕业后，姜奕被分配到现在的刑警队，参与破解了众多案件。在一零年轰动社会的锦木镇连环杀人命案中，他的破案思路给专案组提供了许多帮助。当时协助调查的领导孙孟回去后，更是提拔了姜奕，将他调任到县局刑侦大队第一中队。直到六七年过后的今天，姜奕又回来了。
　　队里老人说的信息都差不多，并且在姜奕这六七年里干了什么的问题上，保持了统一的回答——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大姐头林曼更是直接警告小子们别在周队和姜奕面前多嘴。
　　想到这，钱达理就欲哭无泪。他倒是想和这位厉害的前辈说话，无奈对方太沉默。两人搭着巡逻任务做了三个晚上了，他愣是没能和姜奕聊过一次天。除了必要的打招呼外，姜奕甚至从不开口。钱达理自认能说会道，肚子里满是话题，可一见姜奕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就怯了场，活像是被班主任抓了包的逃课生。
　　就在钱达理还在腹诽的时候，姜奕已经开进了城北西区。这是锦木镇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乱的地方，一个难以管制的灰色地带。
　　他们的车一入街口，聚集在拐角的小混混们就四处散开，定力不够的小年轻神色慌张，即便没有做错事，也怕被警察找上麻烦。反观那些悠闲的老油条，抽着烟，斜着眼，嗤之以鼻。
　　钱达理最厌烦这样的目光，这群人平时能少惹点事，不给刑警队添麻烦，他就要烧香拜佛了。
　　姜奕打着方向盘，视线无意间落在钱达理身上，看见了他不耐烦的表情，不禁莞尔。
　　十年左右的光景，这里不仅建起了高楼，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还换了一批追求“高素质”的人。若是在过去，混子头早就领着弟兄们上来“打招呼”，强逼下车，烟雾对着人脸上吹，刀具外露，丝毫不怕被抓进去。即便进去了，管教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肆无忌惮，才是真的敢上手。
　　“姜哥，你要进去了？”连着三天，姜奕进了西区一号大街，似乎在找寻什么人，只是每次不到一刻钟，他就出来了，脸上冷若冰霜，让人不敢接近。
　　“嗯。”姜奕应了一声，下车前，嘱咐钱达理：“你先盯着点，我很快回来。”
　　钱达理连连点头。

　　一号大街压抑沉闷的氛围和街外的熙攘吵闹格格不入，姜奕的出现，像是石子打破水面的平静，引来更压抑的喧嚣。
　　七八个人像是预料到姜奕会出现般，纷纷从两侧的卷帘门内走出，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他。
　　姜奕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
　　“李从阳是没空见我，还是不敢见我？”这是第四次找他了，姜奕的耐心有限，实在不想陪他玩无聊的躲藏游戏。
　　“阳哥也是你能见的？”人群中的小头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你们队长周文明来了都要给阳哥舔丨脚。”
　　粗鄙的话语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姜奕却猛然抬头，直视四楼窗口，深棕色的窗帘下，一个黑影消失了。
　　混子们见他盯着李从阳的屋子，以为他发现了端倪，便大声叫骂着，想引起他的注意。
　　“傻逼往哪看呢？你爷爷的脸在这呢。”
　　“你再不滚，管你是不是警察，兄弟们照样把你打出去。”
　　打是不必了，能叫走姜奕的钱达理来了电话。
　　“怎么了？”姜奕没有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他依然紧盯着那个窗口，没有移开视线。
　　手机那头传来钱达理的声音。
　　“姜哥，林姐说三点半有人报案孩子失踪，派出所警力不够，让我们也去帮忙。”
　　姜奕自顾自听着电话的模样，惹恼了混子们，一个性急的直接上脚要去踹他。他余光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左手回挡并一折，对方就发出了惨痛声。
　　电话那头，钱达理懵逼的听着不断传出的咒骂声和惨叫声，心里一紧，抓着手机就是狂问：“姜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是在一号大街吗，我马上赶过来！”
　　“不用。”电话里传来姜奕略带喘息的声音：“在原地等我。”
　　挂断电话后，姜奕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哀哀叫唤的众人，将手中的棒子丢还到那个头头身上：“回去问问李从阳，是想死还是想活。”

　　姜奕出现在钱达理的视线范围后，钱达理才彻底放下了心。他真怕姜奕和人打架负伤，更怕事情捅到队里，姜奕受到处分。再看姜奕身上，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衣服有些褶皱，就没有其他的痕迹了。
　　姜奕一上车，就问事情的具体情况，害钱达理关心的问候噎在喉咙中：“……额，就是一起儿童失踪案。今天凌晨三点半左右，城南花园小区的一家人来报案，说昨天周日，小儿子出去玩，到晚上都没有回来，于是全家出去找他。找到今天凌晨三点多，实在没有消息，就来派出所报案了。”
　　听到城南二字，姜奕发动了车子：“林曼让我们负责什么区域？”
　　“郊外西河口附近。”
　　“那孩子的具体情况，图像，以及家庭情况。”
　　面对姜奕严肃的态度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钱达理才恍惚意识到这就是经验老道的前辈态度吧。
　　“林姐说剩下的信息要和她联系。”钱达理拨通林曼的电话，开了免提。
　　一阵杂音过后，林曼的声音清晰起来：“姜奕？小钱？”
　　“在，林姐。”
　　“好，你们听着，失踪人许言，性别男，初三学生，十五岁，周日离家所穿白色短袖衬衫，藏青色直筒牛仔裤，白色球鞋。脸部照片我发到你们手机里。”
　　“监控有什么结果？”姜奕问道。
　　“小区监控显示他在中午十一点四十分出了小区，随后在马路街道监控里，发现他在一点二十五分出现在城南大道，也就是说他一路走到偏向郊外的地方。那里监控覆盖率很低，许言最后出现在镜头里，是一点五十分，城南大道分叉口。”
　　“手机定位了吗？”
　　“失踪案已经上报了，要等申请下来。”林曼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他们不能随意动用侦查技术去定位他人。
　　姜奕也明白，有些程序不得不走。
　　“家里情况。”
　　“许言排行第三，是最小的孩子，上头有高三的哥哥，和高一的姐姐。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没有不良记录。目前这是最全的信息，剩下的还在调查，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
　　“好。”
　　和林曼的联系切断后，姜奕让钱达理查找地图：“城南大道分叉口附近的环境都看仔细，最小的建筑也不要放过。”
　　“姜哥，我们不用看西河口地图吗？”
　　姜奕瞥了一眼手机上点开的图片，上面是一个微笑着的男孩，眉眼弯弯，露出小酒窝。
　　“不急，我想从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出点什么提示。”
　　钱达理半知半解的点头。他翻出手机地图，做着实时播报：“城南大道一头连接市中心，一头连接城南区，许言出现的交叉口是第三个交叉口，有三条小道，左路通向郊区，中路直达郊外，右路是一片施工空地。”
　　派出所的警力和刑警队的支援应该就分散在这三路，他和钱达理负责中路。
　　一个普通家庭的最小的孩子，穿衣得体，性格乖顺，是什么吸引了他到相对较远的地方去。
　　“竟然有网吧。”姜奕正在深思中，研究地图的钱达理突然惊呼道：“这小区才多大，开网吧能赚钱？”
　　“怎么了？”
　　“我看到左路边上有个安美小区，不能说是小区，应该是剩下的拆迁钉子户，没几户人家了，这里还开着网吧。”钱达理简直是啧啧称奇。
　　“能在这拆迁小区开的网吧，应该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老板有底气不搬走，说明人流量还是有的，小区里没人，小区外面也会有人来。”姜奕说着，眉心猛地一跳，他再次看向手机上的照片，上面的男孩乖巧中透露出了几分狡黠。
　　“外面也会有人来。”姜奕轻声喃喃道。
　　家中幼子，受尽宠爱，越是乖巧，就越会有不为人知的淘气的一面。白衬衫，干净休闲，注重外表。直筒牛仔裤，注重舒适。白色球鞋，喜好运动。初三学业压力大，上头有高中的哥哥姐姐做榜样，在父母殷切期盼下，想要自由和寻求刺激的愿望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