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千年物语》今风

4、第 4 章

　　【4】
　　鹰隼宫近日要做大洒扫，无忧得了信，就打算让凝之出宫休息一下。
　　出行并未铺张。凝之不喜欢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无忧自然遵从主上的意愿。
　　凝之有很多年没有来过下界了，看什么都很新奇。
　　“无忧！”凝之突然拉住无忧，兴奋地低语，“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呀！我当年还在私塾的时候，大家都以瘦弱为美，现在路上却是男子都身形健硕，女子都丰满匀称，看来如今的审美变化了许多！”
　　无忧神色淡淡，用温和的声音回答他：“距离主上登基已经过了五十年，下界的确难免发生许多变化。”
　　凝之不由讪笑。
　　无忧阅历丰富，他如此大惊小怪，在无忧面前真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似的。
　　好在凝之最是脸皮厚，只羞臊了一会，就又恢复了泰然的心态。
　　无论走到哪里，无忧都能说出那块地方的历史、风俗，这块地方盛产什么、有哪些有名望的人，容易闹灾吗？容易滋事吗？
　　无忧对芳国的一切都有一种了如指掌的从容。
　　他们来到一个小村落。
　　无忧说：“这块地方，最近很多人信奉天义教。”
　　“是一种少数教派吗？”
　　凝之没有听说过。那些国内比较盛行的宗教，他在私塾的时候听先生提起过，还是能记住名字的。
　　无忧肯定了他，随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不好的苗头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凝之如临大敌。
　　无忧安慰他：“形势尚可控，主上无需担忧。”
　　本州的州侯是深受无忧信赖、有能力的人，天义教才有些展露头角时，州侯便有所警觉，上报了鹰隼宫。其后也一直关注着这个教派的动向。
　　这些事无忧都一手包揽，是以凝之分毫不知。可是……作为王却对本国知之甚少，是否对国民太过不负责任了呢？
　　凝之深深地自责起来，他用渴求的目光盯着无忧，希望对方能够透露给自己更多。
　　无忧却好像误会了什么，眉头紧锁。
　　“主上，在责怪我瞒而不报吗？我……”
　　凝之一怔，随即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抬高了声音，“并非如此！”
　　无忧神情落寞，听完凝之的话，唇边即将溢出的叹息忽然便咽了下去。
　　像是自嘲，她淡淡笑了起来：“看来是无忧多虑了。”
　　也许是心里积压太多故事和沧桑，无忧很少笑。她总是平静的、淡然的。尽管总是没有表情，那张脸依然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美丽。无论走到哪里，无忧的身影总是是能够吸引到绝大部分人的注意。
　　凝之没有离开过芳国，不知道其他的麒麟都是什么模样，也疑惑过是不是所有的麒麟都是这样美丽？
　　明明为了出游遮盖了身为麒麟标志的淡金色长发，无忧还是那样耀眼。
　　耀眼到凝之心里升起了一丝想要把她藏起来的欲望。可那念头转瞬即逝，他很快想到：她是他的半身，却不属于他，永生永世只属于芳国。
　　明明其他的王都可以与自己的麒麟共眠于陵墓……
　　凝之出神地望着无忧，心里有些烦闷。
　　无忧轻轻唤他：“主上？”
　　凝之才猛然回神，慌张地说：“我从来没有责怪过无忧，无忧为什么会认为我在责怪你呢？”
　　闻言，无忧郑重地俯身，向自己的主上道歉：“以经验办事是我最大的弊病，感谢主上为我指出疏漏之处。”
　　“无忧经常被人责怪吗？”被自己选择的那一位位所谓的“主上”。
　　不是如此，也不会在他提出问题后第一反应是被主上责怪了吧。
　　“没有到经常的程度。”
　　“无忧总是把事情说得没那么严重。是因为见识过太多事了，觉得无所谓了吗？其实，我也有听说。曾经那些人很过分地对待过你！”凝之想到那些传言便气愤起来，“明明是自己无能，却一味责怪麒麟。因为是不死的麒麟，就以恶意揣摩！”
　　他的气愤，无忧似乎很难感同身受，但她古井无波的眸中漾起了涟漪，连笑容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凝之，对于其他人的话，你应当心平气和、选择性地听取，这是一个王必须具备的品质。怎么能总是因为有人议论你自己或者议论我就情绪失控呢？”
　　她很少在公开场合叫他凝之，尽管他一开始就说过被叫主上很惶恐、很有距离感，无忧却坚持要严守君臣之礼。
　　凝之为无忧叫他名字这件事感到愉悦，心头的愁郁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无忧也说我是‘迷糊的凝之’，既然如此，会因为别人的话冲动、犯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我才需要无忧指导。”
　　他用一贯开玩笑的口吻笑着说。
　　无忧认真地注视着他，两人目光对上了，不知怎么回事，凝之心慌了，移开了视线。
　　无忧说：“无忧何德何能可以指导主上呢？应该是辅佐才对，辅佐王是麒麟的天命。”
　　她回忆起那个一直纠缠她的梦魇，喃喃说：“向前看吗……”
　　定性思维是可怕的，而她常常沉浸在过去里，总是会因为过去的经验而变得思维僵化，别人一开口，她就能预演到后续他会说什么。虽然别人不曾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但无忧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认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的自负和傲慢。她却很难时刻警醒自己不这么做，因为她看过了太多纷繁的世事，似乎再没有什么让她觉得新奇的事。
　　“主上不必妄自菲薄。正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她说，“没有主上在，想必我又会太过依赖经验而犯下一些以前犯过的错。”
　　凝之哈哈大笑。
　　无论何时都认真严肃的无忧，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无忧迷茫地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在宽慰他的时候，他却没心没肺地大笑。
　　“主上？”
　　凝之说：“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啦。还是说说这天义教吧？”
　　无忧颔首，把自己所知无保留地和凝之说了。
　　“其教义劝人向善，并无偏颇，但详细读过，其中似有劝人轻生的意味。以前也曾遇见过类似的教派，引发过很大的动乱。”
　　凝之一边听一边点头。
　　看来防微杜渐的洞察力也是作为王必须具备的能力。
　　从每天那么多奏折里记住需要重点关注的事项，这点凝之可做不到。在成为王之前，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角度，他常常会觉得已经民间如此疾苦了，为何鹰隼宫的官员还是毫无知觉，不愿作为呢？
　　可他当上峰王后才发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芳国有九个州，每个州下面还有许多乡，每个地方每天都会发生许多事，呈上的奏折更是数不胜数。一方面，州侯有可能受到乡里的蒙蔽，而对一些偏远乡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另一方面，州侯同样会对上隐瞒。百姓觉得天大的事情，也许自始至终鹰隼宫中都毫不知情。
　　即便芳国如今的官员都是无忧亲自选任提拔的，也很难保障他们始终无遗漏地说真话。
　　说到底，王的精力和见识还是有限的啊，就算被赋予了神籍也一样。
　　凝之印象很深刻，有一个官员文采斐然，每次奏折都写得很长很优美，读之赏心悦目，他很爱看。但是读完一头雾水，一转头，看见边上帮忙批奏折的无忧，身边刚批完的奏折已经半人高了。反观他手里那个，花了那么多时间，也没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所以说，还会有奏折里写废话的情况、以及写得王根本看不懂要表达意思的情况。
　　峰王难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