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看尽云卷云舒》众生曲

4、暴雨夜

　　都说疾风骤雨去得快。可今儿这雨怕是和他们两人杠上了。自打雨落下起，漫天雨丝就从未断绝过，反而愈下愈大，愈演愈烈。幽梦甚至觉得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
　　“那我……今天就住你这。”幽梦试探地问。
　　“当然没问题，我不会让你冒这么大的雨回学校的。”
　　秋天真是要命的善变，早晨还明媚的天，晚上就变得如此萧肃。纵然每扇窗都关得死死的，她还是被从窗夹缝里飘进的冷意侵染了，身上不受控制得颤抖了一下。
　　许夜月见状，转动轮椅来到自己的衣柜前，不过毛毯放置得有点高，目前站不起来的他想取到有点困难。
　　因此他又到阳台拿过自己的撑衣杆，准备去用撑衣杆把毛毯挑出来。
　　此时幽梦正倚在窗台边上看雨势，完全没注意到四处晃荡找撑衣杆的许夜月，待发现许夜月不在身后时，他已经开始了取毛毯的伟业。
　　由于毛毯放得不仅高而且靠柜子里面，他目前的角度怎么使用撑衣杆都无法挑到毛毯。他只得冒险一只手扶住轮椅边，左腿支撑着整个身体稍微站起来。就在撑衣杆要挑到毛毯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许夜月被吓得着力不稳，脚底打滑，整个人斜斜地往后倒，几乎就要砸在轮椅上伤上加伤。
　　好在幽梦在运动方面近乎是全能的，当下她风驰电掣般闪向他身后，双手紧紧搂住了他下落的身体，避免他再次受伤。
　　直至两人动作终于停滞，她才发现彼此不过咫尺之间。
　　两人温热的呼吸互相惊扰着对方，空气都开始不自然地燥热。许夜月稳稳地落在怀中，她能感受到他单薄衬衣之下健实硬朗的肌肉线条，掌心不断传来的接近而又不同的温度时刻提醒着他们目前有多靠近。
　　而她一眼望去，甚至能看到他漆黑双眸中折射的亮光，以及瞳孔中若隐若现的，她的身影。
　　直到这刻她才能真正确定地告诉自己，我喜欢他。
　　或许因为那双似弯非弯的桃花眼，或许因为那张春风和煦的笑颜，或许因为他的喜怒哀乐在眼中都显得不平凡，不管理由如何难以细说，如何难以捉摸，总之她动心了。
　　但喜欢又该如何，你我不过路人一场，怕是只得掩藏于心底，悄悄地供奉。
　　千头万绪不过一闪念间，她猛然回神，谨慎地让许夜月再次坐到轮椅上。但她依旧高声对他喊道：“你没事干嘛站起来拿东西，不会叫我吗？”
　　许夜月觉得她真的是怒了，声音都在发抖，眉头早已皱出一道道褶子，像少年时期在地理书中读到的向斜和背斜。
　　没有狡辩也没有反驳，他低头说了句：“对不起。”
　　听到这句道歉，幽梦的怒气早已消了大半，可没等她表情舒缓过来，他再度低声添了一句：“我已经九年都是一个人生活了。”
　　幽梦彻底愣住了。
　　半晌问道：“为什么？”
　　窗外是狂风骤雨，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朝地面狠狠砸去，一个人细腻的情绪释放与变化总会淹没在这汹涌的聒噪的哗啦雨声中。
　　但纵是在这样吵闹的，不适宜谈心的环境中，他们还是聊了半个晚上的天。
　　幽梦洗净客厅桌上许久未用的茶具，茶具是青瓷的，勾勒着素雅的花纹。她去厨房接了自来水为他们二人冲了一壶清茶。顿时茶香四溢，蜷缩的叶片在水中舒张开来，上下漂浮。
　　不知为何，这个准备工作让幽梦突然想到了那句来自某情感节目的网络流行语，说出你的故事。
　　她噗嗤笑了出来，最后收获了许夜月一个满是疑惑的表情。
　　许夜月将茶杯捧至眼前，微抿一口，放下茶杯说道：“我今年二十五岁，刚刚博士毕业，即将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说罢他眉头微皱，双眼微微放空，像是在浩瀚的记忆之海中搜寻那份封存已久的回忆，上面镌刻着稚拙青涩的少年时代。
　　“高中毕业那年，我十六岁。小学和初中各跳了一级。在我父母眼里，我是一个聪颖且成绩优异的人，他们对我抱有很大期望。”
　　“高考我发挥得还行，可以选择很多名牌大学。但在填志愿的时候，他们一定要我选择当下最流行的热门专业，因为这样才能过上精英生活。”
　　“可我不甘心，人生是我的，我为什么非要接受他们的安排我从小喜爱文学，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是我的初心。我不愿迎合父母，于是装作同意填好了志愿，待他们不在家时偷偷更改了志愿，把收信地址改成学校，然后离家出走。”
　　幽梦颔首，道：“我父母从未限制过我，他们只期望我开心。如果见到当时的你，我一定会也劝你拒绝的。”
　　分明是痛苦的回忆，他却像寻到什么沧海遗珠似的笑了。幽梦很是奇怪。
　　时针指向表盘上粗大的“2”，已是凌晨两点钟，雨渐渐稀疏了。
　　“离家出走的日子确实不是很好过，假期我住在朋友家，一人连打两份工来挣学费。待开学我就申请奖学金以抵家用。磕磕绊绊九年也磨过来了，无非是过得特别穷。”

　　“你说我平淡如水，我承认，九年的磨练确实让我难以轻易激动。但我的心不是死的，它依旧是火热且不断跳动的。”
　　“所以我总是尽己所能去帮助他人。大家觉得奇怪，无非是因为我站在少数人的阵营。可多数人的事情就一定对吗这个世界烧杀抢掠时刻发生，”一场大病可以随意摧毁一个家庭，人心之间有隔阂，秩序之外更多的是混乱。若无人坚持人性本善，持善良之心，行正义之事，我只怕社会会愈来愈乱。”
　　“以我之力虽无从变更，但终究是一剂可传染的良药。听起来是愚公移山，可若干年后说不定真有不少人能受我影响，将好的品行坚持下去。”
　　幽梦竟有点被这种又丧又热血的语气激励了，不由连连点头，同时记忆苏醒，想起了童年时邻居家的大哥哥。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和你很像。”
　　“是吗？和我一样风流倜傥，英武不凡？”
　　幽梦放下茶杯，白皙的手指弯成钩型，敲打许夜月赖以维生的轮椅嗔怪道：
　　“英武不凡？上一秒像八点档女主角一样倒在我身上的是谁？”
　　许夜月邪邪的勾起嘴角，竟是拿过幽梦刚放下的茶杯一口饮尽，姿态潇洒非凡。紧接着那张精致的面容看向她，嗓音低沉好听，稍带一点成熟。
　　“等我腿好了，你可以再看看是谁？”
　　她被看得有些心痒，不自觉偏过头去，说：“你之前不是说要找我帮你搭戏吗？怎么安排。”
　　他的神情开始恢复正常，变得严肃正经。
　　“开学后我每天都有课，周末下午如果你得空，就打电话告知我。我不太方便出行，地点就安排在我家。”
　　安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可她还是想问，他和秦丽究竟是什么关系？更有甚者，她还想问他，自己在他心中是怎样的？
　　不知是滤镜过重，还是出于乐观心理，她总会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但她从来就劣于表达，她只会行动，以及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
　　她端起茶杯，正要饮茶，却意识到一件事。
　　“你在哪间大学工作？”
　　他毫不意外这话题的跳脱，反而好心肠地警告了一句。
　　“别喝茶，听到你可能会喷出来。”
　　幽梦放下了茶杯，许夜月淡淡地说道：“我在你们大学。”
　　知己者莫若许夜月乎，幸好没有喝茶。

　　这天晚上两人都失眠了。许夜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掏心掏肺地同人诉了许久的衷肠，竟有种久违的酣畅。或许幽梦自带知心姐姐体质，因为九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十六岁的他居然被九岁的她鼓励得改了志愿，从此是另一般生活。
　　幽梦却不知这些。她失眠，只是因为她茫茫十八年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透入心头的感觉陌生且难忘，她有点无所适从。
　　无论如何，两人异曲同工，都没有意识到失眠其实是因为大半夜喝茶。

　　地平线上红日升起，晨光熹微，温暖宁静，清晨鸟鸣嘤嘤。最先起床的是骨伤的许夜月，这次不是疼醒的，而是他彻夜未眠，不如早起处理事务。
　　昨天晚上两人匆匆睡了，考虑许夜月是病人，屋里唯一的床自然是让给他，幽梦则占据了沙发。

　　老旧沙发有尘封的皮革味，幽梦本身失眠，加之沙发结构不适宜睡觉，所以辗转反侧到五点钟才睡着。许夜月见状，转动轮椅来到沙发旁将她推醒，对睡眼惺忪的幽梦示意，让她去自己床上睡。
　　幽梦正想摆手说不必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下幽梦残存的睡意彻底消失了。
　　“哦，应该是我朋友来了，他答应和我同居一个月来照顾我。”
　　幽梦用力揉搓着自己鸡窝般凌乱的一团头发，略带愤怒地看着他。
　　许夜月有点无奈。
　　“抱歉，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早来，没来得及跟你说。”
　　幽梦动作也是迅捷，立刻窜进洗手间整理仪容，同时还不忘提醒许夜月
　　“就说我是来今早来看望你的朋友，说在这里借住一宿不好解释。”
　　许夜月不置可否，认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必计较。但既然这样吩咐了，也没什么值得反驳的，便由她说得做了。
　　敲门声愈加急促，可见门后的贵客是个急性子。
　　许夜月见幽梦疾风骤雨般将自己拾掇整齐，才淡淡应了一声。
　　“诶，马上开门。”
　　门被拉开了，这来人声势不小，西装革履掩饰不了眼神中的桀骜不驯，一身的笔挺整洁也不抵嘴角的邪魅娟狂。
　　“哟，有位美女！”
　　这是这位兄台进门的第一句话。
　　“别油嘴滑舌了，快进来吧。”许夜月招呼道。
　　那人倒是很熟捻地脱鞋入柜，挑选了一双适合自己尺码的拖鞋，便直接开始帮许夜月推轮椅了。
　　“不介绍一下吗”那人边推着轮椅边笑道。
　　“你好，我叫叶幽梦，是一名大学生。”
　　这人实在伸缩有度，一看对方正经，便换上客气的态度。
　　“你好，我叫李九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