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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秋寒 ...

  •   “言哥哥,父皇说你是文曲星下凡,那,你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吗?”

      小小少年那稚嫩的声音唤回了神思,荀言怔怔地看着他,眸色深深,似乎在描摹他的每一笔眉眼,要把他刻进骨子里。

      “言哥哥?”见她不答,以为她没有听见便又唤了一声。

      眼角带泪,唇角却带笑,“天上一日,地上一载。等太子殿下成年了,正是半月之后的蟠桃会,届时带你去。”

      这一次,希望你能活过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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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牧宸也已登基四年,自登基来改国号为祉启,那是荀言最初也是最长久的祝福。祉启祉启,福祉之路从此开启。

      但是大魏,并不像字面上这般强大。先皇在世的时候经历了单于氏叛乱,还引进了外族北狄。魏大败,皇城陷落,先皇在荀言之父荀严的保护下一路南下,最后在江南重建都城。大魏因此元气大伤,为了当时抵御北狄与单于氏,大量分封功臣兄弟,皇室薄弱。虽说外敌暂时安定,但内政难以稳定,歌舞升平的背后暗藏杀机。可是先皇就这么两腿一蹬,把烂摊子留给了自己刚十岁的幼子牧宸。而荀严半年前就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两位老友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遭,只是留下年方二八的荀言摄政,十岁的稚童牧宸登基,豺狼环伺,可想而知。

      幸而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几年,幼帝也蹦跶到了十四。

      “言哥哥,这几日下朝为何不来宫里陪朕?”下了朝牧宸让荀言留下,两人走在去御书房地路上。牧宸在前面走着,脊背挺得笔直,倔强又委屈,就是不肯回头看一眼。

      荀言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这几日朝中局势不稳,瑞王守边关五载,正要班师回京,臣还有要务要处理。”

      “有什么能有朕重要呢?”少年撇了撇嘴,“你不在宫中,朕无聊的紧。”

      “上次给陛下布置地策论与兵法,可看完写完了?”荀言无奈地揉揉他的发顶。她知道小时候他一直是这个脾性,而自己一旦忙起来,宿在驿站,宿在别院,便不会回宫了。

      正好到了御书房,牧宸便指了桌上那几打,“早做完了。可是你说等我写完读完就进宫看我,结果呢?净骗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荀言笑笑,“是是。”她仔细翻看了一下策论,她布置的是以三国鼎立为题,如何制衡生存。虽说平日里他只会粘着她撒撒娇,但到纸上还是有模有样一套一套的。她早就知道他的聪慧过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然而生逢乱世,皇室衰微,他长大之后必是明君,却没有人会等他长大。

      “陛下的字越发刚劲了。”她又翻回来仔细看了看,“策论虽好,纸上终浅,须要躬行。”

      牧宸撑着脑袋坐在书案旁,低低应了声,然后又更低地喃喃了一句,“那比之林侍郎如何?”

      荀言没听清,“什么?”

      看着她疑惑地眼神,牧宸撇过头,耳根微红,“没什么。”

      她也就没多在意,拿着那几本兵法又随意问了他几句,他已是倒背如流。荀言满意地夸道:“陛下确实聪慧,也不乏刻苦,将来必是明君。”

      “你每次都这般说。”牧宸也没表现得多欢喜,不过还是从书架上取下了围棋,“这是之前珠王献予我的,说是玉骨象牙的棋子,你留下与我下几盘吧。”

      荀言看着他期盼的模样,本是不忍拒绝,可一旦想到不久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便又决绝道:“若陛下召臣只是为了对弈,容臣拒绝。”她叹了口气,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为何?”牧宸拽住她的袖子,“又是要去见林侍郎吗?还是去见薛将军?”

      林侍郎是林老太傅的幼子,才华横溢,琴棋书画皆是上乘,当得大魏第一才子。两年前高中状元,入翰林,一年后进封吏部侍郎,年少有为,羡煞旁人。其书法更是一绝,因不外售而千金难求。但为了感激荀言的知遇之恩,他送给过这位摄政王一套书法,是旁人不曾有过的待遇。

      至于薛将军,是同一年中举的,名次本是不高,但武试为荀言所欣赏,从而提拔做了个正五品的忠武将军。

      其实摄政王四年来,提拔之人不在少数,只是这两人年纪皆不到而立,又都一表人才,提拔之快令人咋舌,也怪不得牧宸耿耿于怀。

      见他这般,荀言冷了下面孔,“陛下,臣与他们见面并非玩乐儿戏,盖有正事要谈。八月初一便是陛下的生辰,瑞王回京带着大量兵马,若不加以防范必然凶险异常。现下羽翼未丰,自然要多拉拢提拔,稳住根基,陛下可知?”

      “我知道,我懂得,你不必再说教了,你去罢。若是有空,能回宫中用晚膳便好。”牧宸又默默把棋子收了回去,坐下来随意抽了份奏折来看。

      荀言知道他这看起来懂事,其实气鼓鼓委屈得紧。但如今万事不可耽搁,八月初一是个坎,她需带他过了方可,届时他再任性她也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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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言告退之后匆匆赶往醉月楼,本来她想着这是家酒楼,不时有着艺妓说书,不知在这里与那两位谈正事是否妥当,但是明着请两人来府上作客太容易被眼线察觉,这里人多眼杂反而能掩人耳目。

      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时日,今日已是七月初,满打满算不过一月的时间,还是需要加紧准备。

      推门进了自己先前定好的雅间,不出意外林、薛二人已在圆桌边坐下。看起来两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正在聊着目前朝堂上文武官互相有些不满的事情。见荀言来了,两人站起来各行了个礼。

      “免礼吧,到这来便不必谈这些虚礼。”荀言摆摆手便坐了下来。虽说她与这两人的联络也有两年了,不过这般齐聚醉月楼还是头一回。平日都是下朝路上说几句,今日她特意换了一身朱子深衣,玄色的衣衫反而更衬出她瓷白的肤色,五官清秀带着儒雅之气,但是上挑的眼角和飞扬入鬓的眉梢让她不怒自威。

      少年摄政,未冠先王,直到现在非议依然不减。但是林格看得出,薛子方也看得出,这位少年的胸中城府非常人可比。

      林格见他坐下,顿了顿,问道:“若格未猜错,今日约我等来此,应是为了瑞王回京一事吧?”

      “正是。”荀言拇指缓缓摩挲着茶盏,紫砂粗糙又细腻,手感微妙的舒服,也让人心神安定,“瑞王十万兵马回京,而城中只有三万禁军,若有反意,趁着八月初一摆宴之际逼宫,将帝党一网打尽,便彻底无法翻身。”

      薛子方点点头。他虽是武官,但也并非五大三粗,精壮高挑的身材,锋利的眼芒,加上不长的羊角须,显得干练稳重。“禁军这便,我与禁军统领薛直是同乡,都属于薛家村,他早我五年入朝为官,对先帝一片忠心,向来是忠勇之人,当无反意。”

      “但是薛直勇而无谋,可使得调虎离山。”荀言喝了口茶,缓缓道。

      “只要下了死命令,离宫即死,护主军令,以他的愚忠定不会走。”薛子方补充道。

      林格觉得尚可,这样禁军三万兵马可先保证下来,接下来便是如何让十万大军分崩离析。他也思考这件事良久,然后发现这突破之法显而易见,“实际上瑞王手下三员大将并非常年跟随,赵钱孙三人一个在珠王手下待过,一个则是当年护佐先帝南下的功臣,三人或许会在瑞王煽动下齐心一致,但一旦破坏之间的平衡便会互相反目。”

      “珠瑞二王本不相合,但利益当前,珠王并不见得会站在保皇派一边。”薛子方接话道。

      荀言以为然,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子,“珠王既不是保皇派,也不是瑞王派,他不过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最后两虎相争,无论输赢,他姗姗来迟便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格和薛子方也认可这一想法,毕竟珠王实际无意皇位,若有有意也不会主动从边关回来,辞去兵权。甚者,若有珠王有反心,或许根本轮不到瑞王出马。

      “那么只要将三人封赏,却故意有褒贬高下,便可埋下这不合的种子。”林格立刻指出了破局之法。当然仅仅这样仍然不够,就算分出一股,仍有两股,威胁不减。

      又谈了一盏茶的功夫,荀言望望窗外,也到了回去的时候,不知现在赶回宫能否赶上晚膳。她轻叹一口气,总归姑且是安排妥当了,该点拨的她也都说了,想来林薛二人也是聪明人,能够理解自己的用意。

      临走时,林格皱皱眉,他还有些许疑惑不解,可是看到摄政王告别时回身嘴角噙着的笑意,他恍然大悟。

      “薛兄啊,你觉得王爷如何?”

      薛子方微怔,“才貌兼备,贤德服人,远虑深谋。”

      林格笑着叹气,“哎,好一个远虑深谋。恐怕瑞王之事,她已谋划了三四年,你我也是她早就布下的棋子。棋局摆定,就等八月初一瓮中捉鳖。”

      他喜的是他们所跟随的是真正的大才之人,叹的是现在不过双十,一个少年的心机有多么深沉。瑞王的三位下属是三年来陆续换的,两年前的科举仿佛也是她招揽贤才,安插眼线的预谋,甚至连珠王的行程、瑞王的封地都带着破绽。

      细思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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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入秋后晚霞似是从暑热中被放了出来,肆意而为,渲染得天地一片暖色。

      “陛下,再不用,又要凉了,已经温了两遍了。”大太监阿福在牧宸耳边小声提醒着。他也算是看着这位皇帝从小长大,跟在他身边服侍也有八年了,也只有他和荀言敢在小皇帝面前唠叨。

      “再等一等。”牧宸坐在御花园的亭子中,面上不经意地欣赏着晚霞,对着一桌佳肴无动于衷。但是阿福知道,他内心焦虑得很,不过是在盼王爷回宫,若是等不着难免又要生一晚闷气,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写书法。

      其他那些宫人也见怪不怪了,毕竟很多次陛下随便吃了两口就甩袖子走人,让他们下人自己分了吃了,还总是凶巴巴地让他们吃完了不要声张。

      就当他们已经等着分食桌上的佳肴时,一个身影却不疾不徐地进入了御花园。不用细看便也知道是摄政王无疑,牧宸的双眼也明显亮了起来。

      “稍微耽搁了些,陛下无需等臣下的。”荀言看了一眼一桌未动的菜,便知道他又在等自己。虽然牧宸嘴上还是狡辩说是正要用餐未等多久,但她也知道按照牧宸的脾性,不温三次他是不会自己独自用膳的。

      “没事,我在宫中等你用膳,等你三炷香,温饭三次。无论你在外经历了什么,我永远,永远,在这里等你。”少年长得稍高了一些,眉眼清隽如画,在这冰冷的宫中带着让她留恋的温暖。

      她忘了这是他哪一世说的,也忘了前因后果。她只记得当冰冷的匕首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她痴痴地看着皇宫的方向,那种温暖在她胸中流淌,百转千回。

      “言哥哥?”思绪飘远了,以至于没有听到牧宸的呼唤。荀言回神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和每一世一样聪慧懂事,他现在还保持纯真。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能护他多久。

      “无事,想了点事情,用膳吧。”说着便往牧宸碗中夹了几块肉,“你还在长身体,想要以后长得比我高就多吃点。”

      牧宸撇了撇嘴,“我马上十五了,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的,我也不是无知幼童了,早晚我会……”

      话没有说完,一口香酥鸡肉便塞了进来。御膳房的水准还是比乡间野味高上不少的,油而不腻,齿间生香。

      “恩,我知道的。”荀言神情淡淡的,清秀的眉目在晚霞映照下带着温柔。这样的温情他是极喜欢的,雷厉风行也好,倜傥风流也好,在外她都太完美太遥远,而现在的距离刚刚好。

      人不知愁,岁月静好。

      独当一面,护你周全。他不过想说这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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