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归秦淮红》客归秦淮红

19、第一朵紫丁婆婆花

　　七月的盛夏，第一朵紫丁婆婆花盛开的时候，安妮娜正在田野间玩耍。
　　风掀起她的发梢，她扬起手臂在空中旋转，指尖绽开几朵奶白色的雏菊，她的脚步簌簌踏过草坪留下一串串鲜艳芬芳的野花，她红色的格子裙角随着动作蹁跹，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像钻石一样闪闪烁烁，她突然蹲下身子，对一株枯萎的风铃花细细私语了句什么，那花儿竟绽出了夺目的金色光芒，舒展的抽出柔软的枝叶，旋转着绽放了一朵，两朵，一串的花儿，在风中叮当作响。他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拎着裙角，越过橡树下的松鼠和兔子们，奔到我的面前。
　　“嘿，安德鲁，你瞧见了吗？这次可不止是草了，花儿也可以活过来了。”她手舞足蹈的对我说道。
　　我满心欢喜的想要回答她，可我忘了，我天生喑哑。
　　我只好扯起一个美好的笑容，对她点头，并竖起了大拇指。
　　她似乎是玩累了，在我身边坐下了，惊散了几只雪白的野兔，它们惊慌的跑到我的怀里，我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在心里默默说着：“别害怕，她不是坏人。”
　　兔子们安静了下来，开始试探着向安妮娜走去，安妮娜却向后挪了挪身子：“哦，安德鲁，别让他们靠近我，我可不喜欢这些带毛的小家伙。”一只兔子在安妮娜的手臂处蹭了蹭头，“尽管它们很可爱。”
　　我向安妮娜打手势“安妮娜，它们喜欢你。”
　　安妮娜被蹭的痒痒了，笑着跑开：“哦，不，哈哈哈哈哈，我还是更喜欢光秃秃的花草。”说着把手摁在了橡树上，橡树竟然“哗啦啦”的发出了欢笑的声音，花枝乱颤，抖落了几篇浓绿色的叶片。
　　她伸手接住一片叶子，贴在脸边，手臂上丝丝淡棕色的绒毛欢喜的摇晃起来，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哦，安德鲁，是橡树的香味。”她把叶片递给我，我嗅了嗅，冲他打手势：“不不，安妮娜，这是松鼠的味道。”
　　她惊叫着跑开，用力蹭了蹭鼻子：“呕，天哪！所以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带毛的小家伙了。”
　　我笑了：“它们很可爱，动物都很善良。”
　　她摘下一朵紫丁婆婆，“植物也很善良，”她突然看向我，弯起好看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因为他们不会说话。”
　　我毫无预兆的红了脸，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我故意不回应她，调笑般的看着她“是啊，植物也很善良。”
　　她走向我，树的阴影罩在她身上，昏暗中我只看得见远处草原翻滚着的热浪，他的声音却格外悦耳。
　　她说：“安德鲁，不会说话的都很善良。”

　　——
　　我住在一个临海的边陲小镇，东边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岸，西边是美丽的草原，中间有一条常年积雪的额尔多博拉山脉。
　　镇子里的人们都有灵能，我可以和动物对话，安妮娜可以让植物起死回生，其他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可以操控水，可以操控火之类的，我们这里就像一个巫女小镇，因为我们这里没有男人，女人死后会变成自己灵能所能操控的东西，而这样东西会在七年后重新变成人类。
　　我和安妮娜就住在额尔多博拉东边的海边，经常借来德拉姑姑的扫帚越过额尔多博拉去草原疯玩。
　　安妮娜和我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她阳光，开朗，有着善良的家庭和优越的家境。而我从小因为喑哑而自卑，拧巴，在一个四分五裂的家庭里承担着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用一墙的牵牛花和一束带着午后最明媚阳光的笑容打开了我尘封而阴沉的心门，她说：“不会说话的都是善良的，植物是，动物是，你也是，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叫安妮娜，安妮娜谢本什，你呢？”
　　“安德鲁查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安妮娜的脸庞。
　　小巧，精致，像一个水晶娃娃，就连皮肤在阳光下也是闪烁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睫毛长的仿佛我都可以在上面荡秋千。薄荷色的蓬蓬连衣裙上缀着好看的蝴蝶结，整洁而细致，上面还带着淡淡合欢花的香味，干净的小皮鞋，雪白的蕾丝袜字，头上的蝴蝶结也是带着清新皂荚味道的。
　　我想：这就是阳光下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吗？
　　她弯起好看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她说：“安德鲁，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朋友，那时的我对这个词还只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我以后有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了。
　　日子还是很艰苦，爸爸经常酗酒，妈妈彻夜不归，我一个人照顾着自己和佩利的起居饮食，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设变多了一个吵闹的如小太阳般的安妮娜。

　　——
　　“安德鲁查克，我们是朋友吗？”
　　那是安妮娜第一次冲我发火，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如此灵动的她。
　　当时我们正在悬崖边，她悬在崖上，我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双手，身后的佩利咬住我的衣角，我只要一松手，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定能让人摔个粉身碎骨。
　　我很想对他说：“安妮娜！我们当然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啊！”
　　可我说不出来，双手只能攥得更紧，呜呜咽咽的发出声音企图安妮娜能理解我的意思。
　　可安妮娜竟然奋力挣开了我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也在用力地扒开我。
　　她说：“既然是朋友你就放开我的手！”
　　我摇头，想去抓她，可身子竟一不小心被拽出去一截，她惊叫出声：“安德鲁！放开我！在这样你和佩利都会掉下去的！”
　　我哭着拼命摇头，声音从嗓子眼跑出来，一股腥甜冲出了口腔，我竟然发出了声音！“不！安妮娜！”
　　一阵风刮过，安妮娜的身子随着风摇摆不定，我们的手心都出了汗，变得很光滑，我越来越难抓住她的手了。
　　安妮娜一点一点的掰开我的手指，“安德鲁，真好，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使劲攥紧她几根正在奋力挣脱的手指，一边大声嘶吼：“鸟儿！鸟儿们！快来帮帮我啊…帮帮我这个即将逝去挚友的可怜人吧！”一旁的佩利也帮着我“汪汪汪”吠个不停。
　　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蜂拥而至，可就在此时，安妮娜挣开了最后一根食指。
　　“鸟儿们善良，我会压死它们的。”安妮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落“安德鲁！”
　　“我在！安妮娜！你回来！鸟儿们来了！你回来！”我双手扑腾着想去抓住她，当然是徒劳。
　　“我会变做每个夏天的第一朵紫丁婆婆在最美丽的草原等你！”她的声音穿过缥缈缭绕的云雾到我面前。
　　安妮娜，边做一朵人间最芬芳的花儿，逝去了。

　　——
　　“安德鲁，你来了？今年比往年迟到了两分钟哦。”松鼠帕洛斯在橡树上对我说。
　　“今天天气不好，扫帚在风里不太好控制。”我下了扫帚，现在的我是整个小镇里最出众的灵能师，我可以和动物对话，没人知道我曾经是个哑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也许是天上的安妮娜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欸，还好不太迟，再有半分钟，紫丁婆婆就要开花了。”帕洛斯跳到我的肩上，我们一起倒数着。
　　“5…4…3…2…1…”
　　一朵紫色小巧的紫丁婆婆先绽在了草原的一角，紧接着是两朵，三朵…顷刻间，整个草原变作了紫色的花海，成片的紫丁婆婆在风的吹拂下掀起一层又一层花浪，一层接着一层，一片连着一片，馥郁的香气也是一阵接着一阵。整个草原迸发出了金色的炫目光芒，一如当年的那朵风铃花。
　　我走到第一朵紫丁婆婆旁，轻轻说：“安妮娜，是你吗？”
　　一阵风又激起花浪，那朵紫丁婆婆仍然在原地摇曳着。
　　我低下头，淡淡的笑了。
　　“明年见。”
　　“第一朵紫丁婆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