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归秦淮红》客归秦淮红

1、海棠锁朱楼 坠琼眸

　　【壹】
　　日光缱绻，风儿捎来一枚金色的吻轻轻落在软客書眉间，他缓缓睁眼，阳光下的眸子如琥珀般清澈透明，长睫微颤。
　　未等软客書起身，便听见清瞳在门外敲门，一声比一声重，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却不急也不恼，仿佛心思澄明似的。只是拾起一旁的大袖衫堪堪披在肩上，赤脚越过伏在案旁的九尘拿了一把海棠木梳，开了门。
　　“一大清早，你精神到也挺好。”软客書边梳着发尾边微笑着对清瞳说。
　　“国…国公！了不得了！王…王上他…”清瞳上气不接下气的急着说。
　　“别急，让我猜猜。九朝他今早可是又不上朝了？”软客書将木梳放入一旁的九尘喙中， 看着九尘叼着木梳放回了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答道。
　　微微一笑，日光倾泻，“莫慌，我微微洗漱一番就去。”
　　软客書是岁梦皇城的国公，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但与那同时二十多岁的莽莽皇帝，不知稳重了多少倍。
　　他生的个美人坯子，从远处看似是神仙般袅娜多姿。一身月光白的袍子，外笼一件泼墨大袖衫。及臀的长发以雪缎银月桂带束着一半，另一半混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雪缎披在身后。
　　发如巫山，肤如泉雪。凝脂般的脸上缀着点点嫣红的唇，唇线锋利，唇珠精致。
　　长身玉立，气度昂藏，眸子细长，睑上有一枚痣，睁眼时隐，闭眼时现。
　　活脱脱出落的雍容静肃，近他身旁半尺，仿佛都能嗅见一股檀香墨夹杂着月桂的香气。
　　只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国公，竟拿他的王上岁九朝一点办法也没有。

　　【贰】

　　未到殿门口，就听见那骄横的王上摔东西耍赖的声音。
　　“孤说了！孤不想上早朝！你们把客書给孤叫来！”
　　九尘像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一声鹤唳直冲云霄。
　　里面闹腾的那人儿，听见这声鹤唳，突然安静了下来。但没多久又欣喜若狂的叫唤了起来“啊！是客書！客書来了！我听见九尘叫我了！让我出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官人们不知所措的“王上…王上…”和一阵阵下拜的细细碎碎声。
　　高湛站在殿门前，微微颔首侃侃一笑“让国公见笑了”。
　　软客書微微欠身拱手“多礼了，高公公。我进去看看罢。”说罢推门而入，九尘在后用喙将门顶着关住。
　　官人们见了软客書都像是见了救星般，“国公你可算是来了”，哀声连天。
　　软客書看着龙塌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岁九朝，无奈的挥了挥手，让抖得跟筛子一样的官人们都退下了。
　　罢了坐在龙塌边上，不经意间替岁九朝理了理蹭乱的领子，挑眉半含笑意问道“说说吧，今早又是为何不上朝？”
　　那岁九朝顿时像炸了毛的猫“書儿…”
　　“咳…”
　　“客…客書…昨日你可知朝堂上那些老东西都上谏说什么？他们要我纳妃！我说我对女流之辈全无爱好，他们竟连夜的跑去烧香拜佛说是有邪祟蛊惑我心！他们竟然还说那邪祟是你！我今早若是上了早朝，他们不还都得把我啃了吃了！”岁九朝鸭子坐着，双臂撑在榻上，气鼓鼓的看着软客書，“書儿！你说！这群老东西是不是该死！”
　　软客書正准备更正他对自己的称呼，看见那人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觉着可爱极了，伸手捏了捏那人的脸，淡淡笑道“好啦，書儿都知道了。你先安心睡吧，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在岁九朝的唇边落下淡淡一吻，带着月桂香的。
　　岁九朝这才嘟嘟囔囔的爬进软客書怀中，扯过一旁的软被，闭眼安稳的睡了。
　　软客書看着他孩童般的睡颜，忍不住又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如若说软客書是杀人于无形的文弱书生，那岁九朝便是这书生的终生软肋。
　　那人睡的不踏实般，在软客書怀中蹭了蹭。
　　岁九朝乌黑的长发以金丝玲珑冠倌住，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眉头微皱，长睫一下一下的颤着，鼻头上渗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樱色小嘴水光涔涔，微微嘟着。
　　还未来得及更衣，身上还着着金丝龙华衣，早已在睡梦中蹭的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今早打落的菜汤点点。
　　小脚丫粉粉嫩嫩的，如玉藕般想让人拿在手里把玩一番，毫无防备的软软搭在一起。
　　软被随着岁九朝的呼吸起伏着，奶里奶气的。

　　【叁】

　　大概是三十年前，太子妃五年无所出，心有不满的先帝向太子提议纳妾，而太子坚定的陈述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先帝龙颜怒震，一度有过废太子的想法。次年，太子妃生下了岁今朝，他不仅带来了天家父子的再度和平，更带来了先帝在时岁梦对战天权的第一次捷报。
　　自数百年起，天权日益壮大，屡犯岁梦边境，富饶安定了两百余年的岁梦自是难敌，几朝下来丢失数十座城池，这场胜利保住了岁梦险要所在。先帝给新生儿赐名“今朝”，意为岁梦今朝为复兴之始，将皇太孙，圣孙的殊荣，竭尽所能的赐予。
　　岁今朝未曾辜负举国的期望，从他学会说话开始便显露出惊人的智慧谋略。当他有驭马射箭的气力，便果敢的奔赴战场，所向披靡的夺回了岁梦曾失去的泰半城池，当世，哪怕是万世想必也无人不称颂他的勇猛才华，甚至俊朗清逸的相貌。
　　岁今朝无疑是“皇天降下紫微星”，却猝然陨落在十八岁的一年。
　　年迈的先帝听到岁今朝病逝的那一刻倒下，再没起来。承蒙岁今朝益处最多的皇后，一夕之间，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情感，将寝殿改为佛堂，每日只知吃斋念佛。皇帝却不得不清醒的处理岁梦垂危以及百姓的死谏纳妃，当皇帝终于退而求其次的答应过继子嗣时，年已四旬的皇后诞下一子。
　　那便是岁九朝，“九”字寄托了岁梦皇城能再度成为天下之九天皇子的宏愿，但这一次，没能遂愿。
　　岁九朝与岁今朝智力不分高下，可偏偏是个软柿子的脾气，人人都盼望他与他兄长能一样，以揠苗助长的手段催促他，仔仔细细的宣告他在这个年岁岁今朝已经会什么。
　　在岁九朝知晓自己是谁之前，他先察觉的是肩上那沉重的负担。
　　细究起来，岁九朝绝对算是普天之下出类拔萃的。然而，被烈日照射过的人，怎会觉得蜡烛燃烧的烛火耀眼夺目。
　　岁九朝不愿活在岁今朝的阴影中，便处处故意与学堂先生，朝上文武百官作对。装聋作哑，装疯卖傻样样精通。
　　古往今来，许多人有共同的心愿，可他们都不是彼此，且没有任何理由成为彼此。
　　其实岁九朝想要的很简单，只是能有一个人问他：“你的心愿是什么？”
　　可你若是真问了，那他也只会傻笑着回答“我想和書儿去山林里隐居过一辈子。”

　　【肆】

　　最后软客書还是哄着骗着岁九朝去上了早朝。
　　软客書坐于庭中，一棵巨大的西府海棠下，一片又一片柔软飘落于盛着清酒的瓷白小杯中。
　　他扶额，任发丝顺着颊边滑落，他自言自语道。
　　“我醉了。”
　　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
　　花若怜，落在指尖。
　　今日早朝前，岁九朝伏在案前执笔练字，忽的自喃了一句。
　　“写你名字可真难，笔画繁琐就不说了。写你名字时得蘸上四分春风，三分月色，两分微醺，还有一分你的眉眼才好。”
　　软客書不知他在说谁，直到看见那满纸的“客書”“软客書”才心思澄明般红了耳根。
　　心苦苦，无退路。
　　九朝，九朝。
　　你害我太惨。君臣之间，君为君，臣为臣，逾矩半步都是天理难容的啊。
　　我醉了，九朝。
　　翌日，大批秀女进了宫。
　　岁九朝在殿内勃然大怒，他揪着软客書的领子“書儿！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软客書只是退了半步，“王上体恤文武百官，臣自然是受宠若惊，替群臣们开心。”
　　“書儿？…”岁九朝伸手要去摸软客書的脸，“書儿你怎么了？”
　　软客書却仍是退步拱手“王上，君臣有别。”
　　岁九朝跌坐在地上。
　　“客書，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我以为，我们会与子同老。
　　山林的风飒飒，溪流轻拍两岸浪花，森林的动物在野植中翻滚，舔舐倾垂花芯中的晨露。
　　它们从荒芜中找寻美妙，在每个晴日殒落时，感拭心中留连的景象。踏过蓬勃感情的山谷，直抵光斓涌动的森林深处。
　　我以为，这些，我们都可以一起去看。

　　【伍】

　　谁睑上一点墨痣成全了谁的繁华一世、谁金戈铁马的江山赠与谁一场石破惊天的空欢喜。
　　“岁九朝！你发什么疯？”西府海棠下，瓷器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说我发的什么疯？我发的情疯！”
　　“你能不能别再幼稚了。国家需要你，百官百姓都需要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健全的王上，而不是一个断袖！”
　　“软客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他的名字“你当真没动过心吗？”
　　“没有。”
　　软客書内心波澜万起，别问了，别问了，不要再问我了好不好。
　　可他最终只是淡笑着。
　　“我没有。”
　　“王上，秀女们该到殿前了。”
　　“王上，恕臣学艺不精，愿去深山进修，待学成归来，再助王上御四海八荒。”
　　岁九朝眼泪在眼框中打转。
　　“我放你走。”

　　【陆】

　　岁梦皇城总算是有了皇后。
　　可岁梦中再也无一个能让岁九朝柔声轻唤“書儿”的人了。
　　去年海棠锁朱楼，花下卿敬酒，如今，人空瘦，海棠落琼眸。【注1】
　　書儿，我最近的书法又有进步，尤其是写你的名字，越发精致了。
　　書儿，我昨日给九尘洗了个澡，但是九尘不停的挣，我也就洗了一半放下了。
　　書儿，我频频回头，山扯你衣袖，风吻你颈口，你依然要走，如河水东流。
　　書儿，我望穿秋水啊，等的你依然未归。
　　書儿，此时相闻不相望，愿逐月华流照君。【注2】

　　【柒】

　　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一个人，却不得不瞒着所有人去爱他。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注3】
　　他独独没教我别去寻他。
　　在我望见他在林间捣药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人生最美好的九朝，都将是有他的九个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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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90后个性签名）。
【注2】出自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注3】出自京剧《锁麟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