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睡醒之后》风影随

4、人影

　　当逐影小口小口喝着鱼汤的时候，木逸走过来做到他身边，轻轻将他瘦小的肩膀揽住，让他靠在怀里，可以温暖一点：“给我说说，你第一次梦见我的时候。”
　　逐影脸色微红，火光掩映之下，灿若云霞。他顿了顿，有那么一丝羞涩，却没有挣开温暖的怀抱：“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我记事开始，你就在我的梦里，木逸…”他顿了顿，想起他要求自己唤他哥哥，“哥，哥哥你究竟是谁啊？我在你旁边那些砖瓦上，见过很古早的符号，我认不出它们。”
　　“天都王城和无限森林被撕裂以前，我就在哪里。”
　　逐影惊讶，他张大了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天都被撕开有一千年了，一千年，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大约也没人再记得我。”木逸叹了一口气，“你怕吗？”
　　逐影点点头，紧跟着又惊慌失措的摇摇头：“我，我不是怕，我……”
　　一根手指轻轻拂过逐影的唇：“不要怕我，我只是活得久了些。”
　　“哥哥，你不是人类，人类不会有银色的头发。我听深巷中一位老爷爷说起过，在很早很早以前，天都有无数的神殿，神祇们掌控着天都和九方沃野的一切。可是，后来神祇消失了，那位老爷爷说，天上的星子落下来，神祇们都陨落了，从此这天地再也没有神的庇佑，只能在战乱杀伐中挣扎求生。”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低垂，一碗腾腾冒着热气的鱼汤渐渐变凉。
　　“可是，怎么会没有神呢？无限森林里，那位孽神殿下不也活着么？可是其他的神祇呢？他们都去了哪里？天地被神祇们抛弃了吗？我们这些如蝼蚁般的普通人，难道就只能沦为孽神和恶妖的玩具，随他们打杀么？”
　　木逸叹一口气：“她只不过是不甘心，她只是想要回到天都王城。逐影，神祇的陨落是事实，孽神她能活着，是因为她有活下来的理由。逐影，神祇没有抛弃他的子民，他只是，只是无能为力了。”
　　逐影手中的碗落在地上，他的眼里落出的眼泪像是云海中亮起的水晶。他一把推开木逸，语气终于愤怒起来：“什么叫做无能为力，高高在上的神祇，他们有什么不能做到？”
　　木逸伸手想要把那个单薄的人拉回来。
　　逐影一把挥开他的手：“你睡了那么久，一千年！没有人可以活到一千年还不死去。你也是神祇，你们抛弃子民。”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他脸上全是泪水，这些泪水滚烫得很，就算砸进雪地里，也仍旧没有凝结成冰。
　　“逐影，你过来，我告诉你。”木逸温柔的看着他，眼里要溢出水滴，他招招手，仿佛在召唤养在身边的宠物。
　　逐影没有办法抗拒，世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神祇的召唤，他脚步沉重，满脸迷茫，却听话的来到了木逸身边，被他轻轻按坐在身侧。
　　“那时候，苍穹粉碎，星子跌落，我的同伴，他们都死了。我挣扎到最后，以为也将有星子砸在我的身上，可是有个人，他挡住了陨落的繁星，然后，他也死了。我，我们没想过要抛弃子民，是我们被苍穹抛弃了。这个世界不需要神祇了。”
　　逐影嘴巴微微张开，他的唇色浅淡，粉嫩微红，惊讶的样子对比那双兔子一般红润浑圆的眼睛，说不出的叫人心生怜悯。
　　“苍穹抛弃的是万神宫落，是天都，是九方沃野，身为这个世界的神祇，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可是，孽神？”
　　木逸微微的叹一口气：“那是我的妹妹，她以前，并不是这样。她只是，她大约只是太想回到我身边。可我已经没有能力阻止她了，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逐影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这算什么？我们努力抵抗，努力生存，努力向天神祈祷。原来，我们的神已经没有了。”
　　木逸并未面对过这样的局面，他心里不好受，心口上的石头微微有些发热，深呼吸，他将逐影搂紧：“其实，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醒过来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遇见你。”
　　逐影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绝望，他想起了很多，他的两个哥哥，他的父亲，他的朋友们，还有领着他战斗的将军，原来，他们真的已经没有神了，他们没有了庇佑，他们只能靠自己在这个被抛弃的世界求一线生机。
　　“木逸，我很难过。”
　　“叫我哥哥。”
　　逐影咬了咬唇，他抬头看着木逸，摸了摸他的头发：“哥哥，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木逸抬头看向远方：“找一个地方，找到哪里，替一个人看一眼。”
　　“那个挡在你身前的人么？”
　　木逸眼神微动，点点头：“你呢，你还有个哥哥和父亲对吗？”
　　逐影咬着唇，眼里闪过挣扎，最后，他摇了摇头：“可是，你救了我，让我陪你去找好么？你也是我的哥哥了。而且，他们一定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其实，就算我回到天都，我还是要上战场，我这样的人，去了战场上又能怎么样啊，就当我要做个逃兵吧，哥哥，我想陪着你。”
　　木逸笑了笑，揉一揉他的头发：“本来也打算带着你一起。逐影，以后就是我们两相依为命了。一个被忘记的不该存在的神，和一个差点死掉的逃兵，但是，逐影，如今九方沃野也不平静，跟在我身边，也许……”
　　逐影眼角还挂着泪，却也笑起来：“哥哥说错了，才不是相依为命，是一起走遍九方沃野。哥哥，在你身边，我什么也不会怕。”
　　说完这话，逐影却抖得更厉害了，他往木逸的怀里狠狠的塞着自己，越塞越紧，就差把自己团成一团，他有点脸红，抬起头，眼睛里还湿润得很：“但是，还是怕冷。”
　　木逸突然笑起来：“恩，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咱们就离开这个码头。”
　　“可是我们去哪里啊？”眨一眨眼睛，逐影听着木逸心跳的声音，突然就安心了，他总归是有一个依靠，他和他在梦里无数次的相见，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往南边走吧，南边是什么地方呢？”
　　逐影摇摇头：“不知道，我，我也没来过九方沃野。哥哥，南边有什么？”
　　木逸没再说话，紧了紧手臂，将逐影抱在怀里，往石屋走去：“总比这里暖和，你不是怕冷么。而且，他说过的那个地方，一定也很温暖。”
　　逐影有点晃神，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看错，怎么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暖暖的，好像都不冷了。
　　“哥哥，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木逸顿了一顿：“坐一会儿，我去弄点东西回来，床塌了，得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
　　逐影看着木逸走得远了，一个人哆嗦着回到小屋子里。床榻成一堆烂木头，他想要整理一下，于是一块一块将大一些的木头拖到一边。
　　他原本以为这些木头会成为柴火，但是他想错了。木逸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堆干草，然后招呼着逐影来帮忙。两个人将木头铺在地上，在木头上用那些干草搭了一个窝！
　　当然，在整个过程中，其实逐影一直试图修整一下这个窝的形状，让它看起来至少不是那么圆滚滚。只是他实在低估了木逸的动手能力，也高估了他自己的手工常识，反正两个人以木逸为主力，原来要搭个睡觉的床铺，却搭成了鸟窝！
　　当然，鸟窝也比石屋子的地板温暖很多，逐影蜷缩着自己窝在这个草窝中的时候，他是心满意足的，他想，这样的冬天里，再也不会有比这一个草窝更温暖的地方。
　　逐影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终于一天天好起来。他越发像个孩子，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多一点。这天早上，云河卷起大大的几朵波澜，突然就开始下起了雪。
　　木逸站在窗前，看着雪色中的远方，忽而他皱起了眉头，像是遇见了什么叫他疑惑的事情。逐影紧紧裹着木逸的衣服，嘟着嘴：“哥哥大早上就出门，现在一回来，也不理我，在看什么？”
　　木逸回头，轻轻笑一笑，摸着逐影的脑袋：“睡醒了？今天走不了了，外面好大的雪。”
　　逐影眼里闪过失望：“啊？”
　　片刻后他笑起来，揽着木逸的胳膊：“没关系，只要在哥哥身边，哪怕一直都呆在这个地方，也可以啊。”
　　逐影笑起来会露出几颗洁白的牙，他看起来天真单纯，充满了活力，已经与木逸在云海里捡到的孩子截然不同。
　　“咦！”逐影的眼睛圆滚滚的，此刻睁得更大一些，木逸觉得很像以前蹲在他神殿门口的狸花猫。
　　“哥哥，你看，哪儿有个人！”逐影指着飞雪中的远处，的确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风雪中艰难的移动。
　　木逸却没有看过去，他轻轻点点头：“恩，是有一个人，他大概要来这个屋子。”
　　逐影瘪嘴：“这是我们的屋子。”
　　“傻瓜，这里是码头，这间屋子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借住，在借住的时候还把人家的床弄塌了。”
　　“啊？那怎么办啊？难道是主人回来了？”逐影转着脑袋四处看，看了一会儿：“哥哥，这里早就被废弃了吧？”
　　木逸却已经看着风雪里的那个身影，他眉头又皱起来：“弄点热水，我去看看那个人，他就快要走不动了。”